八月末的夜风, 还有些闷热。
大狗吐着舌头,低声的咆哮着,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 目光狠狠的盯着大门的方向,后肢在地面刨动着, 却不敢再往前半步。
它身后的年轻女子,穿着红色短裙, 一张脸稍显稚嫩, 却有着女人的风情,原本的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波浪卷。
长长的睫毛卷而上翘,有着黑色眼影相称,反而让人忽略掉了她那双原本长的就漂亮的眼睛。
她这么一打扮,和之前十七八岁的少女形象,差距十万八千里。
木鱼站在台阶上,对身后剧烈的砸门动静视若不见, 将身上的披肩整理好:“詹小姐, 这个点叶记可不做生意?”
詹子溪安抚着腿边的大狗:“这个时候了, 你还有心思关心叶家的生意?”
“没办法。”木鱼神色淡淡, 像是只是站在门口跟人寒暄, “拿人工资, 忠人之事,谁叫我干的就是这份活。”
詹子溪视线定格在木鱼脸上,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却连一丝一毫意料中的害怕都没有看见。
她歪着头,有些好奇:“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叶寒宁可葬送自己的未来也要把你送出去?”
木鱼居高临下的看着詹子溪,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可能因为我长的好看。”
詹子溪笑了起来,她声音清脆有穿透力,尾音上扬,能让人清晰的听出她笑声中的嘲讽:“姐姐,你还真是幽默。”
“过奖。”
……
木鱼一边跟着这中二少女乱七八糟扯着,一边感受着身后阵法的流动,直到封印最后一个术式结束,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松动。
“说实话,我们跟叶记少东家的帐,原本就要留着以后慢慢算的,所以也不在意小姐姐你拖延时间。”詹子溪一张年少的脸顶着浓妆,笑的角度并没有变化,却也没有往日故作的纯真,“这一趟,我是特意来请小姐姐去做客的。”
木鱼靠在门上,轻笑:“请?”
“自然是请,对太衡新一代的司量,我们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木鱼已经很久没有被年轻的小姑娘怼过了,这半年连遇两个,突生一种自己老了的感慨。
于是抬腿从台阶上下来:“走吧。”
詹子溪愣了一下,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强行带走木鱼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木鱼每往前走一步,黑色的大狗就往后倒退一部,等到木鱼走到詹子溪跟前的时候,大狗已经往后倒退了几米有余,带着拉绳将詹子溪也拖着后腿了半步。
詹子溪回过神来,木鱼已经绕过她,朝着巷口的方向走出去。
她胡乱的安抚了大狗几下,几步追了上去。
叶记周遭,十余道黑色的身影陆续闪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余有叶记大门内叶寒生,还在噼里啪啦的砸着坚不可摧的大门。
***
夜已深,庆典依旧热闹。
老人和孩子已经散了大半,空出了一半的空间,街上的气氛却没有冷却,反而愈加热烈起来。
后半夜,是年轻人的狂欢。
无数乐队在架起了简陋舞台上隔空比拼,街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音乐声,观众们在台底欢呼着,随着音乐随意摆动着。
乐队的风格鲜明,台下的观众立场却不太坚定,那边某个吉他手炫技一波就呼啦啦的围了过去,这边某个主唱嗓音迷人颜值逆天,就又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气氛浓烈且和谐。
就在这个时候,街边台上所有的乐队,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鼓手敲着节奏应和着主唱们的倒计时:“十、九、八、……三、二……”
“轰!”
最后的一字被淹没在了漫天的烟花之中,所有的乐队炫技似的演奏着各自的乐器,音乐将零点的气氛,进一步推进了高潮。
“十二点了。”詹子溪视线落漫天的烟花中,“又是一年了。”
木鱼和詹子溪并肩而行:“你这话,像是过年说的。”
詹子溪没料到木鱼这么好说话,原本尖锐的棱角用收了不少:“对我们而言,今天跟过年差不多了,都是往日翻篇的日子。”
两人说话间,对面一对情侣走了过来,手挽着手有说有笑。
他们走到木鱼和詹子溪面前,提前往左走了几步,绕过了木鱼,却像是对詹子溪视若无睹。
穿过詹子溪的身体,毫无反应的走了过去。
木鱼猛然回过头,那一对情侣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依旧手挽着手,笑容甜蜜。
詹子溪看着木鱼的反应,咯咯直笑:“是不是很有意思。”
木鱼回过神来,眼底的神色慢慢涌出些许惊骇来,却又被自己瞬间镇压下去,恢复到了之前的淡然:“你指的是?”
詹子溪倒是没有隐瞒。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却有重叠着两个城市。”
“一个是正常的江南小城,一个是不存在在地图的城市,生活在后者的人,只要活着的日子,都无法踏出城市地界线一步。”
“每年今夜,两个城市会进行剥离,像是分割成了两个完全互不干扰的世界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触碰不到他们……一直到天亮才会恢复。”
詹子溪歪头看了一眼木鱼:“这样还不算有意思?”
“听起来的确挺有意思。”木鱼像是想到什么,“今天的班车,是‘出去’的唯一途径?”
詹子溪看着终于变脸的木鱼,似是很有成就感,笑道:“是啊,不然你还真以为我在院子里跪的是你呀?我跪的是叶寒声手里的‘车票’。可惜叶寒声宁愿把你送出去,也不愿把票给我,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小老板——叶寒声他自己没想过出去?”
“他那样的人,大概在哪活着都一样吧。”说着,詹子溪牵着她的大狗,左转进了一个巷口,“啊,到了。”
木鱼跟在詹子溪身后,她立在巷口,看清对面的情形,眼中的瞳仁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
她只有百米不到的距离,巷子两旁挂着一排排大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透出一种诡谲的喜庆。
但是木鱼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巷子的尽头。
哪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的翻过来,无论是楼房,还是树木,无论是公路还是桥……整体倾斜了三十度有余。
城市的变化并未到此为止,还在不断的倾斜。
仿佛顷刻间,就会天翻地覆。
詹子溪咧开嘴笑:“欢迎来到离楠。”
***
十五年前,夏。
“双城,阴阳之地,由轮回执掌。”
“镇妖塔,镇妖之地,由礼乐执掌。”
“千佛,度化之地,由节气执掌。”
“楠城,流放囚禁之地,由……”
司量的声音很好听,在烦躁的夏日,像是能把清凉沁入人心。
年少的木鱼却依旧一脸烦躁,她的脸上还有着些许婴儿肥,皱起眉的时候,眉头会突起一个小疙瘩,十分有意思。
她单手在草稿纸上刷刷算着奥数,顺口接到:“由度量执掌?”
司量手中的报纸卷成圆筒,狠狠的敲了敲木鱼的脑袋,见到木鱼龇牙咧嘴的样子,眼中透出些许笑意:“你倒是会给你师父揽事儿。”
木鱼看了一眼自家师父,翻了个白眼:“师父,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哈。”
司量重新回到摇椅上:“说。”
“你给我起名叫木鱼,是不是已经盘算好了,每天没事就敲敲我脑袋,就跟敲木鱼似的……”
哐当——
角落里,有茶具被打翻的声音,木鱼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沏茶的司度,居然把茶杯碰翻了。
她咧着嘴,正想笑上几句,就被司量先逮住,伸手又是敲了一下:“凝神,静心,一心一意。”
非挑她写题的时候授课,这不是师父自己捣乱在先么?
这年头,做徒弟的不容易呀。
木鱼感慨着,伸手划掉刚刚算错的步骤:“师父,您继续。”
司量了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南城,流放之地,由……”
“南城,流放之地,由司度执掌。”
木鱼写题的笔一顿,再次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
度量向来互为搭档,分工明确,却形影不离,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身份是一体的。
怎么可能会出现执掌一城的时候,会只出现司度一人?
司量像是听见了木鱼的疑惑,又像是没有听见,摇椅重新咿呀作响起来。
“南城,又叫离楠城,谐音离难。”
“这个地方,除了司度,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自由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少的木鱼, 对时间还没有什么概念,觉得师父会一直在的她,总以为未来这两个字太过遥远。
什么执量人, 什么功课,什么城市……对她而言更像是功课, 所以,无论那个城市是叫南城, 还是叫离楠都跟她关系不大, 她更关心的是主角司度。
只是司度本人在,她也不好问,一套奥数题花费了往日双倍的时间,还是做的乱七八糟。
等司度离开,已经是黄昏了。
木鱼收拾着着自己的作业本,拎着个凳子,坐在司量摇椅后,伸手替他按肩, 笑着说:“师父辛苦了, 我给你捏捏。”
司量对自己徒弟十分了解, 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贿赂”, 几分钟后才慢悠悠的开口:“说吧, 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