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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隶为难地僵在原地,他不太能把握主人的喜怒无常。
    卢卡斯走过去,伸出食指钻进笼缝间,雏鸽柔软的喙在指肚上轻啄一下。
    “我替您养。”他用指头轻点雏鸽的头,“我会养鸽子。”
    “你会养这些?”
    “不瞒您说,我养过很多动物。”卢卡斯的神色可谓骄傲,“鸽子、狗、狮子、刺猬我都养过,连埃及的猩猩我都养过。我还学了它们的叫声。”
    赫伦怀疑地看着他。
    卢卡斯脱臼似的垂下双臂,将胸膛捶得咚咚作响,还时不时用手挠挠肩膀。在赫伦呆愣的目光下,他龇牙咧嘴地蹒跚几步。那不似人态的模样,着实让旁观者可惜他帅气的容貌。
    站在旁边的奴隶瞅他一眼,拼命憋着笑,肩膀微微颤抖。
    “这就是埃及的猩猩。”他恢复了人的姿态,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他努起双唇,从鼻腔里发出深沉的“咕咕”声,像是从腹部直蹿到喉咙,产生多个器官的共鸣。
    “这是鸽子叫。”
    他把两根小拇指搭在下唇,双唇快速地动弹。啭呖的鸟啼响起,足够以假乱真。那是清脆而尖利的,完全不是他平时的声音。
    赫伦甚至感觉有群鸟飞来、在拱顶旋绕。
    奴隶不再憋笑了,他惊诧地看着卢卡斯。从人的嘴里发出逼真的鸟叫,效果无疑是惊人的。
    “我的天啊卢卡斯!我看过这种表演,但这个特别少见。没想到你居然会……”赫伦惊呆了。“你学了多长时间?”
    “早就不记得啦!”卢卡斯挑了挑眉,“我的父母是看管动物的奴隶,大概我脸上的绒毛还竖着的时候,就开始模仿动物叫了。”
    赫伦愣愣地盯着他,像要看穿他的胸膛。他无疑是惊喜的,只是此时口技绝佳的卢卡斯显得极其陌生。他感觉和他还是初次相见,尽管和他已经跨越过两次生死。
    “卢卡斯,”他说,“我像刚刚才认识你。”
    “您并不需要去花时间了解一个奴隶,我的主人。”卢卡斯笑着说,“您只需要享受贵族该享受的就好了。”
    日子就这么平顺地渡过。赫伦专门去趟族陵、掘开查看克奥佩拉的墓位。意料之中的,里面除了森森白骨什么也没有。他没抱什么希望,但也着实失望一把。
    雏鸽的绒毛渐渐厚实起来,它们被圈养在后方的空地上。灰白的前脯可爱地耸起,红爪健壮有力。最重要的是,没有一只逃跑的。这得益于卢卡斯的精心饲养和训练。
    赫伦坐在高台的大理石栅栏上,双脚空荡荡地垂下,正对在地上吃食的鸽子。他没有恐高的毛病,气定神闲地朝地上撒玉米粒喂鸽子。
    卢卡斯来到空地,一眼就看到栅栏上的主人,慌忙喊道:“您这个姿势就像要跳下来似的。我敢保证,如果动作大一点,您肯定会摔到地上受伤的。”
    赫伦平淡地瞧他一眼,没做搭理,若无其事地撒玉米。
    卢卡斯叹口气走到高台下,时不时抬眼看看赫伦的安危。
    一个奴隶走到高台,对着赫伦的背影说:“主人,门外有一对母子要找您。”
    赫伦动作一滞,把手里剩余的玉米全部撒出,胳膊一撑就翻身跳到高台上。
    台下的卢卡斯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报上姓名了吗?”赫伦拍拍衣袍的灰尘问。
    “嗯。那个儿子叫布鲁图斯,母亲叫格奈娅。”
    和当年一样,冤家准时地重现了。
    “我亲自去迎接他们。”赫伦一字一顿地说。
    他特意换上待客用的华贵托加,去了中庭。那里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想要去了解他们。
    当初,他在听说母子俩来找他时,就大动干戈地把他们轰出去。他无法将父亲的情妇奉为上宾。
    而再次见到他们时,便是被宣判为“非法继承人”的那天。
    坚硬的大理石中庭,摇曳着一抹绚丽的红,那是格奈娅的裙袍。她的指甲和嘴唇永远是明艳的红,眼角被墨线描绘得上挑。她是不可置疑的漂亮,甚至算妖艳,密集的红色没能掩盖她本人的光彩。浅咖色的眼瞳向来含情脉脉,偶尔闪过的精光使她显出本有的乖戾。
    “我是你父亲生前的朋友。”她说,“我想来他的家宅悼念他,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按照礼节,她本应该走在儿子的身后,但她先他一步。
    “噢!我不得不说……”她挑起一边细眉,“你和你的父亲长得非常像。”
    赫伦冲她虚伪一笑,抬头撞上布鲁图斯看过来的视线。
    布鲁图斯没有继承格奈娅的美貌,他相貌平平,毫无可圈可点之处。他瘦弱而矮小,蓬乱的黑发打着卷,下巴总是收敛着,紧紧闭合的嘴唇薄如刀锋。这使他的下半张脸经常处于阴影之中,有种阴森沉郁的气质。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手腕上戴一串红宝石手链。
    他慢吞吞地走过来,像个女孩似的挽着格奈娅的手臂,沉默寡言。
    赫伦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心里暗自惊诧。
    第10章 别样瞬间
    在罗马,社会阶层是按财产划分的。平民通过取得十万第纳尔,可以成为骑士;如果财产超过二十五万第纳尔,就是元老阶层。
    布鲁图斯属于骑士阶层,是低等的贵族,位列于元老之下。
    赫伦举行丰盛的晚宴来招待两人。
    餐室中央摆着餐桌,三面环放的沙发围成半个方形,贵族们就趴躺在沙发上吃晚餐,面前铺着银盘和餐巾。他们喝光杯里的酒,就把酒杯高举,示意奴隶倒酒。
    躺着吃饭,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平民们只能坐在椅子上吃饭。
    奴隶端着美酒来回穿梭,肩上搭条毛巾,随时准备为他们倒酒和擦手。
    赫伦躺在两人中间,用勺子挖出一坨鱼酱。
    格奈娅欢快地舞着勺子,她盘里的鱼酱被刮得干净,露出明亮的银面。
    她喝了很多葡萄酒,脸颊泛起潮红:“普林尼真是能干,为你留下这么大的房子和这么多钱。我敢说这种鱼酱是我吃过的最贵的。”
    赫伦没理会这句试探性的奉承话,只是应付地轻笑。
    格奈娅撇撇嘴,用莴苣叶卷起烤肉,慢条斯理地咬下去。
    布鲁图斯瞥见她的银盘已空,挖起自己的鱼酱拨到母亲盘里。他不怎么吃东西,面前的食物还很完整。
    赫伦瞪了奴隶一眼。奴隶心领神会,连忙为她添加食物。
    “父亲为我留下很多,可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赫伦说,“我一直和母亲生活,成年后才搬到这里来。”
    听到“母亲”,格奈娅神情不太好了。
    她咂一下手指,故作难过地说:“听说她得病了。哦,真是遗憾……不知道医生怎么说呢?”
    赫伦装傻充愣,“我也不知道,她从不跟我提她的病情。父亲死后,她一直穿黑丧服,从不着鲜艳的颜色。她对着神龛为他祈祷、和他的灵魂交流。她是个好妻子,不是吗?”
    格奈娅硬生生地吞下烤肉,赌气似的灌口酒:“她真是个好妻子,普林尼的仕途顺利有她的功劳。不过……”
    她的手沿着杯口轻轻抚摸,语气轻柔下来,“更多在于他本身的才华。”
    赫伦察觉到她的变化,故意轻蔑地说:“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他骗了妻子的嫁妆,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是个像蛇一样冷血的人。他只是空有才华,内心一定像毒虫一样……”
    “噢不……他只是性子无常罢了,我了解他。他很有政治才能,也很会赚钱,长得就像阿多尼斯一样英俊。”
    她的手指轻颤,“他非常完美……”
    咣当一记声响截断她的话。
    布鲁图斯打翻了酒杯,他讪讪地收回手,重重地低垂着脑袋,表情不明。
    赫伦瞥见他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小片血迹,像幽影般一闪而过。
    奴隶赶忙为他奉上新杯子、擦净地上的酒渍。
    “不提那个家伙了。”赫伦笑着说,“他留下这么大的家业,说实话我也很头疼。我想应该会有不少人觊觎我的家产。”
    格奈娅眸色一变,心虚地轻咳一声,“怎么可能……你可是波利奥的家主,是高贵的普林尼唯一的儿子。”
    她僵硬地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喝口酒。
    这时,奴隶端出新烘烤的面包。一股麦香交缠奶香的气味如焰火般点燃在餐室。
    奴隶用长刀将面包切片、奉给三人。
    布鲁图斯端起银盘,闭着眼睛闻了闻。
    格奈娅瞧他一眼,严厉地说:“布鲁图斯,吃东西前不要闻,这样显得你很贪婪。”
    布鲁图斯的手无处安放,他低头闷声说:“对不起,母亲。”
    “真正的贵族不会露出贪婪的样子。”格奈娅毫不顾忌他的脸面,“至少普林尼就从来不会这样做。”
    布鲁图斯将头近乎要低到颈窝里。
    晚宴结束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赫伦送母子两人来到中庭。
    格奈娅喝了太多酒,她脚步打晃,布鲁图斯搀着她的胳膊。
    她抬手抚摸大理石柱,醉醺醺地说:“这里就是波利奥……”
    赫伦朝奴隶使个眼色,奴隶拿根羽毛上前。她配合地张嘴,羽毛扫过她的喉咙眼,她低头呕吐在陶罐中。布鲁图斯轻拍她的后背。
    好不容易吐完,她擦擦嘴,抬头凝视着赫伦。
    她突然一笑,挑逗地掐了掐赫伦的脸,红指甲有意无意碰触他的唇角。
    布鲁图斯慌忙拉回她的手。
    母子俩摇摇晃晃上了马车。
    “记住他们的住址。”赫伦小声吩咐马夫说。
    马夫轻轻点头,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车在暗沉的路上踽踽独行。
    赫伦使劲擦了擦脸,一脸嫌弃,好像这样能把格奈娅留下的气息擦掉似的。
    他长呼一口气,一转身差点撞翻一杯牛奶。
    “卢卡斯?!”他惊诧地接过杯子。
    “您刚喝过酒,我想您需要这个。不过您这个表情……”卢卡斯笑得欠扁,“就像看到当年庞贝城的火山爆发一样。”
    “滚!”赫伦喝口牛奶,径直朝后走去。他刚走几步就顿住脚步,偏过脸说:“跟我到后院去喂喂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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