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炎很想说现在的营养液甚至比精心搭配的食物还要科学健康,顾夫人又道:“看你睡得挺舒服,小野早上天不亮就走了。”顾丞炎“嗯”了一声,“哎你这孩子,怎么总不听我说话?”
顾丞炎只好停下脚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顾夫人这才满意:“你有时间多关心关心你媳妇,你现在成家了,也该收收心,妈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你结婚?你也老大不小了,结了婚就得好好过日子……”
“停停停停停停。”顾丞炎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勉强压住火气,好声好气道:“妈,我要迟到了。”顾夫人叹口气:“行了你走吧,晚上再说。”
“别了,还是现在说完吧。”顾丞炎忙道。
顾夫人没再铺垫,直接把那天林野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跟她开口要钱的事儿说了,又提醒道:“我看小野是个好孩子,能挣钱固然是好,可那机甲联赛多危险?咱们家多双筷子吃饭也不成问题,结婚了其实总是有个人要多牺牲一点顾家,你看我和你爸……”
后面的话顾丞炎没听进去,只胡乱点了点头,挺认真地说:“我知道了,妈。”
直到上了飞行器,顾丞炎仍在想这件事,纠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其实根本没好好关心过林野,结婚这么久,他竟没关心过他有没有钱用,明知他一没工作二没家底,有那样的姨夫姨妈怎么可能让他带走财产?
顾丞炎吩咐巨阙:“把林野的账号调出来。”一般拥有高阶机甲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终端、光脑等等与具有更高智商的机甲ai数据合并,甚至训练成贴身小管家。
顾丞炎这样迷恋黑科技的技术宅更不在话下,巨阙不愧为注入了“极限类人”的s级人工智能,几乎下一秒就报出了林野的账号,并且贴心地说出了余额:“四百三十五星币,先生。”
顾夫人给的零花大部分都用来给“共享单机”做抵押了,只剩下这么点,难怪之前连两杯饮料都付不起。想到这里,顾丞炎猛然坐直了身体,这家伙不会是因为无法出去交际才急着赚钱吧?
见顾丞炎久久不说话,巨阙道:“要转账吗,先生?”顾丞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干脆利落道:“不转。”
还是等等再说吧。
林野不知道自己和一笔横财擦肩而过,清晨的训练操场没什么人,头顶只有寥寥数架机甲偶尔飞过,无论在什么地方,肯努力的总是一小部分人。
林野有些紧张,厚重的机械臂此时终于展现出了原貌,虽然说越是低端的机甲本体越小,但他的大小仍是让林野有些兴奋,他是半路出家的机甲驾驶员,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杂七杂八地胡乱查阅,和顾丞炎一晚上的恶补。
林野下眼睑上印着淡淡的黑眼圈,却看不出一点萎靡神色,浓密睫毛的阴影同样扫在那里,反而显得他的表情更加认真凝重,这是他第一次与机甲进行精神链接。
没错,这样的f级“共享单机”竟然也有神经带,实在要感谢军校的贴心设计,这片训练场隶属于中央联邦军校,来练习的大多是军校的学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韩泰平的那样娇惯孩子的父母给他们购买c级机甲。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非凡的天赋,能得到学校的配给。
这里便成了他们重要的练习场,自然也多了精神力操作这一项功能。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适应精神力操作,林野暗想,如果不行,就只能纯手动操作,别的不说,他的身体协调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虽然这样打算,可林野仍旧期待,他按下了操作按钮,机甲内部绿色的神经带便忽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
连接其实很短暂,林野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感受过程,便感到机械和身体的完全契合,一个毫无生气的电子音在林野耳边响起:“你好,我是你的临时机甲09283643,精神匹配度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百。”
这声音酷似siri,林野强忍住了寻找home键强迫它闭嘴的冲动,却也忍不住兴奋起来,他的精神力等级并不是原主姨夫所宣扬的“几乎为零”!
而是百分之百!那就说明他的精神力阈值绝对不止f级,至少能达到驾驭真正机甲的水平。
不过除了兴奋,林野心情也有些复杂——研究了大半天的使用说明书和注意事项一样都没用上。简直好比背完了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却拿到一份小学生入学考试卷。
说明书里罗列了许多紧急情况,初次连接机甲的人,会因为精神力不足,或是精神力无法适应而产生应激反应,严重的甚至会危及生命。
就像学游泳第一个项目必定是不慎溺水时如何自救,林野认认真真地将所有危险的应对办法一一记下,默背了好几遍才谨慎地开了机,却什么都没发生,一眨眼的功夫精神链接便完成了。
虽然没有系统的测试方法,但也曾有人给精神力下过笼统的定义:它跟人本身的意志、思维敏感度,甚至驾驶机甲的机龄、实战中积累下来的应变能力挂钩。林野的精神力高,或许和他端着冷热武器在实战中浸淫多年分不开。
不管怎么说,林野终于如愿以偿地成功驾驶了机甲,加入了空中胡乱飞舞的队列,这片机甲场地,除了提供合法驾驶许可之外,还有不少对战机器人,林野飞了几圈,便开始用机器人练习。
不过机器人的智商和“siri”也不相上下,充其量算得上人工智障。
林野单方面虐打机器打得正欢,一架骚红色机甲奔他直冲过来,林野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做出调整,“共享单机”竭尽所能地跟随主人的动作,堪堪躲过。
林野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那架骚红色的机甲显然不是便宜的“共享单机”,无论速度和反应灵敏度都是林野这一架难以望其项背的。
林野刚刚重新调整好自己屎黄色的“共享单机”,那辆骚红色竟是又冲了过来,这一次林野的火气彻底被激出来了,躲闪之余,发动了武器系统,一发闪亮亮的电磁炮疾冲而去。
那骚红色没想到林野这么横,电磁炮看似发得随意,可角度刁钻,“骚红”竟躲闪不及,被轰了尾翼,留下一片难看的焦黑,林野心道高级机甲就是不一样,这一下要是轰到自己身上,恐怕要碎成饺子馅儿了。
爆炸声惊动了附近的人,空中乱飞的机甲都停下来看热闹,同时四五辆“高级”机甲斜冲过来,将林野团团围住,林野满心戒备地停在半空中,心想麻蛋这还是个团伙。
他暗自检查了武器弹药,这一片练习场地中,有默许实弹演习的潜规则,甚至租下“共享单机”的时候,林野还被强制签署了一份意外伤害的电子保单。
当然真正的杀伤性武器学生们没有渠道获得配给,电磁炮已经是“共享单机”的顶级配置,可谁知道那一群光鲜亮丽的高级机甲们有没有藏匿什么违反规定的小东西,林野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哪知对峙了片刻,那“骚红”便徐徐落到了地面,其余几个机甲见势也跟着降落,林野不知道他们要耍什么花招,却也不怕事,落到了几人附近。
骚红色机甲舱门打开,走出一个皮肤偏黑的小伙子,他身材高大,走到人前,就不免带了几分压迫性,林野暗自估量,这人身高几乎和顾丞炎差不多,应该有一米八五以上。
可少了斯文禁欲的气质,只剩下一身的横肉,大个子身后的骚红色机甲白光一闪,五维合金变换成一把暗红色指虎扣在手上,尖端还有些焦黑痕迹。
这是要肉搏吗?
肉搏林野反而更不畏惧,也打开了舱门,自家的屎黄色共享单机,变成一截厚重无比的机械臂,把那玩意儿戴上胳膊至少需要两分钟,林野纠结了一下,将共享单机扔在身后,直接走向了那挑衅的大个子。
大个子看到林野的模样,明显楞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哥们儿,有两下子啊。”他伸出一只蒲扇似的手掌,就要往林野肩膀上拍,林野警惕地躲开了:“怎么个意思?”
见林野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手上的指虎,大个子反应过来,嘿嘿傻笑了两声,“对不住,新配的机甲,总忘。”
这人长得挺凶,说话却又不像要打架的意思,而跟着大个子的几架机甲里也陆续涌出了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都目光不善地看着林野。
林野扫视了一圈,对大个子挑了挑眉,示意他说话,这是林野惯常命令下属的表情,不容置疑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不耐烦,在他如今稍显稚嫩的脸上,竟然没有什么违和感。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大个子乖乖回了话:“我叫钟昊然,是机甲系大三的学生。”语气恭敬地像是跟上级领导汇报工作,大个子说完,才在周围哥儿们诧异的目光里反应过来,刚刚林野看他的眼神,居然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了一头。
清了清嗓子,钟昊然又道:“刚才看你机甲驾驶得挺溜,忍不住过来切磋一下,没想到我的‘尾火虎’,竟然跟你打了平手。”钟昊然语气里充满了惊讶。
“平手!”一个黄色卷毛大声嚷嚷起来,显然因为爆炸声才赶来而没看到前面的经过,“你的尾火虎可是a级机甲啊!系里只有这么一台!跟练级机平手?”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地感叹,看向林野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林野却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是我先使用了武器,如果他也发动武器,只要沾个边儿,我的押金就别想要回来了。”
两千星币的押金,和没收没什么两样,“共享单机”算是投资教育的公益事业,能进入中央联邦军校的学生,没有人会真把两千星币看得很重,都以为他在开玩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众人凑趣地大笑起来。
却不知林野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只是真的在乎那两千块押金,钟昊然发出了邀请:“哥们儿,咱们一起练习吧?跟机器不如真人对战提高得快。”
林野勾了勾唇角,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向来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伸出一只手:“我叫林野。”
这些人除了钟昊然是学校配给的a级机甲,黄卷毛的b级机甲,其余都是c级机甲,不是家里有钱的少爷就是的确有天赋的优等生,林野意外遇到了这群人,倒是对他的练习很有帮助。
机甲联赛的海选每年出题都不一样,但大多是换汤不换药,划一片区域,藏些东西,可能是不许损坏的易碎品,可能是有需要安全运送的危险品,甚至可能是活物,数量有限,找到并安全带到指定地点的算是赢家。
这种赛制最简单粗暴,却也最考验综合应变能力,最需要的就是真人对战练习,林野对机甲的操控能力得心应手,但机甲的实战经验实在不如这些人,一天下来,竟也获益匪浅。
那些象牙塔里的学生们也没见过林野这样的野路子,同样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林野得知他们也都报名了机甲联赛,便约好了第二天继续练习。
林野临走时,看着那巨大的机械臂,思忖着回家之后有没有零散时间练习精神链接,钟昊然热情地问:“不好拿,要不我送你吧?”林野扫了一眼机械臂上新粘的灰尘,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忽然想到家里那位严重洁癖的科研人员,因此婉拒了钟昊然的提议:“拿回去也没用,市区内不许使用机甲。”
钟昊然倒是愣了一下:“原来你是走读啊。”
林野将共享单机还了回去,巨大的机械臂,在接触到“自动贩卖机”的时候,被强行压缩,“滋滋嘎嘎”地收了回去。
“我没在念书。”林野突然福至心灵,又补充了一句,“我结婚了,媳妇在家里等着呢。”
留下钟昊然和黄色卷毛等人呆愣在原地,随即此起彼伏的“卧槽”循环播放,目送着林野消失的背影。
林野体会了一把虐狗的快感,终于理解了从前的战友为什么每次被群殴,都还是忍不住跟他们那群单身狗秀恩爱的感觉。
只可惜他单方面秀,屁用不管,林野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顾夫人见林野风尘仆仆的,想起那天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开口要钱的小模样,跟那个姓郑的小妖精简直天差地别,不由得又责怪起儿子来。
顾将军也跟着叮嘱了几句不要太辛苦,若是家里闲不住,等海选过后,可以给他在办公室安排个闲职。
林野知道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通过海选,可今天和a级机甲对战过,他反而信心满满,群战时怎样扬长避短,面对比他更高级的机甲单挑时,怎样避其锋芒,心里已经大略有数了。
用自己那配置低到尘埃里的“共享单机”,硬碰硬地打败高阶机甲,甚至是a级机甲,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如果只是抢夺东西,保全自己,就大不相同,林野此刻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假以时日,或许还可以进一步提高胜算。
林野心中有了底,便极其乖巧地答应了顾将军:“谢谢爸。”林野大眼睛尖下巴,脸颊上还留着一点未来得及褪去的婴儿肥,乖巧起来连自己都掉鸡皮疙瘩,却很讨长辈喜欢。
顾将军又和他闲聊几句,笑眯眯地上楼去了,顾夫人则将保姆一早洗好的水果,推给林野和顾丞炎,林野原本不喜欢吃水果,觉得不是甜就是酸,十分倒牙。
不过顾丞炎也不喜欢吃,他便有了乐趣。林野运动了一天,虽然疲惫,却神清气爽,凑到顾丞炎平时看书的那张沙发旁,将自己的一盘子蓝莓配火焰果,码放在顾丞炎的边上。
惹得顾丞炎疑惑地看向林野,林野无害地露出一口小白牙:“你这是在工作?”顾丞炎以为林野是专程找他聊天的,心情倏然愉悦了不少。
他切换了一个界面,将林野看了就忍不住头疼的复杂三维线条图纸隐藏起来,认真道:“总不能一直工作,我在放松。”
林野对顾丞炎特殊的“放松方式”不置可否,顾丞炎先找到话题:“今天练习得怎么样?”林野一句“特别好”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又改口:“还行。”
不知为什么,在顾丞炎面前他总也端不住深沉模样,只能及时止损。万一夸下海口,到时候掉了链子,岂不是很丢脸?
在心仪的人面前丢脸,是林野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之一。
顾丞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林野就埋头吃得认真,很快果盘就见了底,林野的嘴角也沾了一点蓝色果汁,林野的嘴唇很薄,颜色也淡,顾丞炎忽然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擦。
正在这时,顾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水果吃完了吗?”原来一集肥皂剧放完了,客厅是半开放式的,这片围起来的小区域,加了隔音装置,完全听不到肥皂剧的聒噪哭喊,因此顾夫人走过来问话时,两人都吓了一跳。
顾丞炎很快反应过来:“没吃完。”顾夫人照例抱怨:“那么一点点都吃不完。”林野等得就是这一刻,立即举起自己的空盘子:“妈!我吃完了!”
“好孩子!”有人捧场,顾夫人喜笑颜开,顾丞炎转向林野,见到对方熟悉的小白牙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顾夫人无缝连接,“丞炎从小就不爱吃水果,不吃水果怎么行呢?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们天天就盯着屏幕看,营养还不均衡!”
顾夫人侃侃而谈,她骂起人来半小时不重样,教育起孩子也是功力不减,似乎把自己天天看肥皂剧,用眼更过度的事情忘了。林野一开始听得还挺美,顾丞炎总是一副精英模样,这样吃瘪的样子倒叫林野十分欣赏。
不过他倒是稍稍体会了顾丞炎想搬出去住的想法。顾夫人数落完人,神清气爽地接着看剧,顾丞炎刚刚积攒的那一点愉悦,被其他情绪代替,化作一记干净利落的巴掌乎过去:“嘴怎么那么欠呢。”
林野早有防备,轻松躲了过去,一个箭步冲到顾夫人的视线范围之内,动作行云流水。
顾丞炎又好气好笑,指着林野想骂,嘴角却微微上扬,“该睡觉了,先生。”
林野停住脚步,左顾右盼:“谁?”
顾丞炎站起身来:“定的闹钟,提醒早睡,昨晚有点睡眠不足。”林野想起昨晚顾丞炎为了给自己讲解,才睡得很晚,不由得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他并不善于跟人表达温暖的关心之情,回溯青涩的少年时代交往的几个男孩子,竟也鲜少说出“我爱你”,总觉得肉麻。
此时便觉得话到用时方恨少,憋了半天才道:“那快睡吧。”林野跟着顾丞炎一起和顾夫人道了晚安,回到自己卧室,才想起来:“刚才那个闹钟呢?”
顾丞炎:“什么闹钟?”
林野下意识以为顾丞炎的闹钟,该是提前录好了音,不然怎么会那么自然?
“我在这里,夫人。”倒是巨阙反应最快。
林野:……
顾丞炎:……
顾丞炎反复保证这真的只是个人工智能,他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他夫人,绝对不是自己指使,林野才停止了像个乡下人似的对巨阙又摸又看。
林野最后感叹:“怎么我的机甲就像个siri?”
顾丞炎:“?”
林野:“我们老家的方言,人工智障的意思。”
及至关了灯,两人都规规矩矩地分别躺在大床和沙发上,林野道:“过几天的海选,你会看转播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林野莫名地期待起来,房间里的黑暗,令林野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那没出息的东西,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顾丞炎才开口:“不会。”
林野觉得自己心又原封不动被按了回去,只是里面灌满了铅,林野声音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大度地翻了个身。
顾丞炎才又道:“我会去现场。”
林野背对着顾丞炎,嘴角在黑暗中慢慢扬起,平复了会儿心情,才用满不在乎的腔调说:“好啊。”顾丞炎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