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医治侯爷的病情进展可还好?”
阿宁反问:“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禄满脸难色犹豫半响,又问:
“你与陛下之间可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今晨一早,陛下便将咱家传唤到殿内...其实今日之事,送药乃是面上的事,实则,实则却是....”
“却是监督我是否假借行医之名欲对侯爷图谋不轨。” 阿宁问道
元禄的面色便有些尴尬了起来,哈哈地打着圆场:
“你也知道,陛下性子素来多疑,自然要多想一些,再来了,咱家也有些好奇,侯爷的近况究竟是如何了...本想今日好好表现一番呢,哪想一出宫就被你给抓住了。”
“哦?” 阿宁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可我看公公你可是一点也不反抗地,一五一十便交代了,丝毫不辩解半分呢。”
元禄急了眼,狠狠地看着她: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聪明才智也好,随机应变也好,咱家哪里能比得上你?若是贸然装模作样怕也要遭了你在心里好一顿嘲笑,不若简简单单地招了供呢。”
“可你这样,便是背叛了自己真正的主子,便不怕暴君发怒,将你周身切成一片片喂鱼?”
元禄公公一副行将就木了无生趣无欲无求的洒脱模样,可额角那滴冷汗却泄露了自己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心思。
“咱家私以为,不论你做出什么事,也全然不会害了陛下的。”
“公公何以如此见得?”
元禄周身都湿透了:“咱家,咱家就是这么见得!”
阿宁默,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他手里东西转过身子,留下一句:
“那便借你吉言了。”
吉言?元禄愣在原地,他哪里说过什么吉言了?
再一看那素来洒脱的阿宁,已然走的足够远了,再过不久便能到达竹林雅居,真是可惜,可惜,他要是隐藏地再好些,岂不就可以离这整个皇城都羡慕不已的雅居更近上一步了?
当真气煞他也。
元禄公公气煞了,愤愤转过身子正欲离去,他素来双眼通透眼神力儿极好,只觉不远处一道黑影突地闪现过去,元禄眨眨眼,再一看,竹林依旧静谧,早已没有了那抹身影。
大白天的,莫不是闹鬼了?
亦或是他眼花了?可元禄这眼力可素来都拔尖儿啊。
莫不是被阿宁整这么一出闹出了幻觉?可这也委实太匪夷所思了。
那这人又是谁呢....
而另一边,辅进入侯府的阿宁将药材随意一放在书桌前,瞥一眼床上那出神望着窗外的人。
此刻的伯毅侯爷萧贺乾身形已经十分瘦削了,同她第一次见他时差别巨大,那时候还算意气风发,却不想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病痛便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呢,即便再是能力卓越,若摊上天灾人祸,注定要结结实实遭上一遭。
第44章 死亡
阿宁将药材随意一放在书桌前, 瞥一眼床上那出神望着窗外的人,萧贺乾身形已经十分瘦削了。
同她第一次见他时差别巨大, 那时候还算意气风发, 却不想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 病痛便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萧贺乾望着的是他那片心爱的鱼塘,假山林立, 伴以潺潺涓流。
塘中约莫白来头或大或小的鱼儿,皆是这些年萧贺乾游山玩水时瞧顺了眼带回来的, 红灯绿的白色都有, 堪堪算得上形状各异,并非一般池中物。
这些年萧贺乾可是把他们当做宝贝似的供着, 死了条鱼比死了个奴仆还叫他伤心, 从前还妄自担忧着若他这一池子的宝贝儿相继离他而去岂不要伤心欲绝,却不想先走的人竟是自己。
从前是担忧‘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却顺其自然紧随世事了。
唯独啊唯独, 对着一池子宝贝难以割舍。
“哎, ” 萧贺乾幽幽叹声气:
“我这一池子鱼日后你若得空,便来照看照看吧。”
阿宁将一根针扎进他松弛的皮肤内,萧贺乾又突然拍了拍手,有些扼腕地道:
“方才一细想, 我后院那些奇石可要怎么办?”
阿宁略微抬眼看他, 见他有些挣扎着要起身,便替他将针给取出来,萧贺乾长袖一挥掩住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撑起了身子下了床, 嘴里一直叨念着:
“我隐约记得里头有一块雨花石可了不得,竟在上面天然雕琢了一副西山日落图来。”
阿宁为他披上披风,萧贺乾脚步稳当并不踉跄,他谢绝了阿宁提议她送他到后院的要求,只是哈哈大笑了一声,问道:
“姑姑且在这里候着,贺乾为您寻我那块宝贝奇石来给您看看,那模样也不了得。”
阿宁点点头,听话地候在了一边。
萧贺乾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去往后院的路上。
他的背脊素来挺直,纵使顽疾在身重症不治也从未压弯它。
萧贺乾素爱穿宽敞的袍子,偏生他身形颀长紧瘦,配上那宽宽松松的袍子,越发衬得其仙风道骨,年少时是个了不得的潇洒人物,迟暮时也依然保有这一份卓越的气质,委实不易。
在他几乎快要消失在拐角处时,阿宁有些发怔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她明白,面前的这人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东流水终驶向大海,。
说来奇怪,她在过往人生中四处走走瞧瞧,见过人生百态,不惮生老病死,她曾在一个雨夜的小山村中偶遇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从而见证了生,也曾亲手为将死之人盖上最后一层白布见证了死,次数一多,便有些麻木,之于情感,好似没有那么多无端的感悟。
可今日望着这样的萧贺乾,她却突然发怔了,也许这是她油然而生地对于生命的敬畏与告别,或许是因着萧贺乾作为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友人在这些天带给她的朦朦胧胧的回忆。
犹记得她与萧贺乾初初相遇,彼时她年纪轻轻难掩青涩,少年模样意气风发,彼时他洗尽铅华,执伞于雨下同她遥遥相望。
是同类人
故衍生出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现在萧贺乾油尽灯枯,细细想来,颇是一番唏嘘。
阿宁今日少见的,心情有些起伏久久难平静,她索性坐在一边暗自调节着情绪,却看萧贺乾平日里常用的书桌上摆有一张炫白的纸,旁伴有早已磨好的砚与沾了墨的笔。
一封出自萧贺乾手的,已然写完了的信,又是寄给谁?
半响,萧贺乾还未归来,侯府安静的过分,平日里时常出现的小厮今日也不见了踪影,阿宁这才注意到偌大一个侯府,好像只余下了他们二人。
而萧贺乾前去后院许久始终未归。
她的眼皮突然跳了挑,阿宁慢吞吞地起了身,瞥一眼窗外岁月静好的池塘。
适逢一尾金色小鱼撺出水面摇摇尾,它复而又重重跌了回去,在周遭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这是它未完的,无限的生命。
阿宁的眼皮在这时又不合时宜的跳了跳,她略微皱眉,理了理自己稍长的裙摆,缓步朝着后院而去。
竹林雅居之所以受人喜爱,不光是因着它的形态与外观,同时也在于其的广阔与无边际,这委实是一间十分宽敞巨大的屋子,纵使只是从萧贺乾的房间行至后院亦是一段算不得短的路程。
她一路走地不急不缓,眼皮却总不断地在跳动着,而它躁动地越是厉害,阿宁却越是平静。
她似乎在刻意地抑制着那股算不得好的预感,而再长的路也定有它的尽头,阿宁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幸而,入眼便能瞧见萧贺乾背对着她在不远处摆弄着那些奇石。
“侯爷。” 她唤了声。
“恩?” 萧贺乾也随即应了声声音无异,却并不回过头来看她。
阿宁这才皱了眉,大步迎上去,若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萧贺乾是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依靠在了一旁的青石台上,那颗雨花石被他捏在手里,手指却僵硬的紧。
几乎是在阿宁碰到他身子的一霎,萧贺乾兵败如山倒整个身子颓软下来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且他面色惨白无光眼窝深陷,嘴角残存一大片未及擦拭的血渍。
“姑姑——噗——” 未完的话被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断,那口血悉数喷在了阿宁胸前,同她原本雪白的衣裳映出红与白最炫眼的比对。
阿宁皱了眉,执起他手把着他已然十分微弱的脉搏,另一手置于他胸前轻轻揉压护他心脉,可过了一会儿,阿宁又松开了手,舒展了眉。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便是已经尽够人事不留片点遗憾的时候。
“是时候了?” 萧贺乾在她怀中轻笑,气若游丝。
阿宁道:
“大抵是这般。”
这时,一道惊影忽从后院一角闪现,来人武功极高身轻如燕,在这漫天竹林中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地,阿宁很确信自己看见他了,正如她也很确信那人毫无疑问地看见了萧贺乾这一模样。
“他的人?” 萧贺乾问
阿宁不知摇头还是点头:“也许是,也许不是。”
萧贺乾顿了顿,气息几不可闻,他已然丧失了全身的气力,可他却突然轻微地挣扎了起来,嘴唇微动欲说些什么,阿宁察觉出他的意图便倾身靠近他,萧贺乾抖着唇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宁面容始终平静。
从嫩绿至枯黄,经由一场大风,风起叶落,总算归了根。
永贤十五年七月初一,伯毅候萧贺乾卒于其院中,享年五十有九。
阿宁遥望四周,呼唤一声:
“元禄。”
一颗仓皇失措颤动着身子的小脑袋过了许久方抬了起来,他的神情惊恐,尤其在看见萧贺乾被安置在地上的尸体后,阿宁却比他要冷静的多,期间他去了一趟萧贺乾的屋子及书房,寻了些平日里他最是喜爱的小玩意儿放在他身边,最后被放在他身上的是一块半手大的雨花石。
然后她回头,无奈看了看已经吓傻在一边的元禄,一边执起玉指,抵于唇间轻吟一声:
“嘘。”
清风微拂,九姑娘笔直坐在桌边,手中轻握白瓷杯,却在细细颤抖。
桌上放有一张被捏的皱巴巴的纸,适逢那风拂过来将其卷落至地上,又随风飘散至门边。
恰巧在这时门也被人大开了,来人便是婉柔,她将那张纸拾起,先是问了句:
“您今日身子可有不适?方才何婶婶说您早早便....”
纸上硕大两个字将她未完的话吞噬,她看了看九姑娘略显失态的模样,再一看落款处那方熟悉的印章,刹那间心思通透明白了过来。
此时却无言,婉柔默不作声地行至她身边坐下,替她满上一杯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