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
孙心妍正想问他们家现在在哪,远处,一辆公交车正好晃悠悠过来了,她眼前一亮,“咦,21路好像来了。”
身形顿了顿,何滨慢慢转头看过去,面无表情。
11
两道黄光从马路尽头上移动而来。车在站前停下,缓步下来两个乘客。
洞开的前门正对何滨。
“拜拜。”孙心妍跟他道别。
看看车,再看看她,舌头抵了下面颊,何滨手插着口袋走过去。
车厢内昏昏暗暗,孙心妍看他在身上摸索一阵,像是没找到硬币。在司机等待的目光里,何滨投了五块钱纸币,到窗边坐下。
车外,孙心妍还在原地,背后的巨大广告牌在夜色下投射出有些暗淡的红光,把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照得有些发粉。
她朝窗边人挥了下手,浅淡的笑容在她唇边一闪而过。
车开走了。
车轮碾压柏油马路的声音在耳边渐散,孙心妍下意识地回头,后面那对年轻的情侣还站在后边卿卿我我。一阵大风把四下里的灯光吹得有些模糊,树木、店招牌、街上的零零碎碎都被吹得哗啦啦响。
好冷。
孙心妍带上羽绒服后面的风帽,在包里翻出耳机,一头插手机,一头塞耳眼里,一个人继续等车。
老旧的公交车在夜色下一路“吭哧吭哧”前行,不知道要把人带去哪。
公交车内乘客寥寥,流光溢彩的街道在窗外连连闪过,何滨目光发愣地坐在位子上,脑中全是刚刚在车窗外的那个笑容。
轻轻的,甜甜的,对着他。
她这笑得是什么意思?她随便笑笑的,还是刚刚特意跟他这么笑的?
何滨觉得自己内心似有什么东西与这夜景交织着,闪烁迷离。怪异、混乱,混乱中带着一点困惑,困惑中又有一丝甜美,各种感觉交融重迭,让人忍不住再三回味。
车越开越远,直到窗外风景彻底冷寂,何滨才回过神。
一下车,外面简直冷爆了。
他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戴着帽子抖抖缩缩地抱着臂在寒风中等车。郊区的冬夜没什么人和车,等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拦下一辆出租,扬长而去。
这晚,孙心妍到家已经不早,明天还要上课,她梳洗后很快入睡。可能是晚上又吃火锅又吃烧烤,夜里被肚子疼醒,她披着睡衣起来上厕所。
空气冷得非比寻常,回房后,她睡眼惺忪地拉开一点窗帘,瞬间,惊讶得睁大眼睛。
屋顶、树木、街道……天地间全部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孙心妍永远忘不了那个有些不寻常的夜晚。
雪不知道是什么下的,所有人都在酣睡。纷扬的雪花从深深夜空无声飘落,寂静地、一点点地铺满整个世界。
像是在为谁打造一个梦境。
那是二零零八年的初雪。过完那个冬天很多人才知道,原来雪不光有美丽浪漫的一面,它也会残酷无情。就像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生来双面,不能逾越那条叫做“度”的底线。
从那夜开始,雪基本未停过。
天气预报早就报了这几天会下雪,只是没人在意,更没想到这雪会下得这么大。
这天一早,江城的积雪厚度直接没过了人的脚背,全城交通瘫掉一半。全市各单位早上都被发动出来铲雪。早晨孙心妍坐校车上学,校车上挤得满满是人,于是这天很多人迟到,连李爱珍都姗姗来迟。上课时大家都不时往外看,铃声一响,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奔出教室,看雪景、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早上第二节课下,李笛拉着孙心妍穿过半个校园,踏着一路积雪去小卖部买豆干。
小卖部全是人,孙心妍在外面等她。
李笛淹在人堆里,拼命朝柜台后的老板伸出一只手。笑着转过脸,孙心妍低头朝手心里哈一口气,转瞬即逝的白雾里,她看到两个人朝这边走。
是何滨和一个女生。女孩子个子很高,穿着不算厚的牛角扣大衣,披着及肩的头发,矮他半个肩,一路走来,一直在笑着跟他说话。
“来买东西?” 何滨走近了才看到孙心妍站在门口,他停下。
孙心妍:“等李笛。”
旁边的女生跟着何滨打量孙心妍一眼,朝何滨笑了下,往店里看看,“好多人啊,算了,我不买了。”
又看看何滨,“回班了,你回吗?”
何滨:“你回你的吧。”
女生不在意地笑笑,又自来熟地朝孙心妍笑了下,“走了,拜。”
孙心妍对她抿了下唇,露出两个梨涡。
女生高挑的背影远去,发丝在风中轻轻扬起。江高不允许女生披发,孙心妍忍不住看了看她有些潇洒的背影。
何滨低头看看身边人的红润侧脸,又看看旁边树上的雪,忽然说,“你要不要吃什么?我请。”
看着孙心妍疑问的眼神,何滨说,“哦,要还人家钱,正好要破下钱。”又加上句,“我给钱你,你自己进去买。”
鄙夷地看他一眼,孙心妍就知道他找她没好事。
“我不要。”
何滨有些不耐地看看她,“巧克力吃不吃?要不我进去给你买?”
孙心妍不知道他又想拿自己寻什么开心,摇头。
一转眼,李笛终于拎着热乎乎的豆干挤出来了,一看何滨跟孙心妍站一块,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生回班了。
“你们俩最近怎么老在一块,那天姜坤过生日也是一起走的,是不是?嗯?”李笛挤眉弄眼地。
孙心妍摇头,“没有,他陪隔壁班女生来买东西的,刚好碰到了。”
“啊?谁?哪个班的女生?”
“不认识。”
“他女朋友?”
“不知道,可能吧。”
李笛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豆干,“何滨确实长得挺帅的就是了,家里又有钱,其实成绩好点就完胜了。可惜人无完人啊。”
孙心妍笑笑。他那个成绩还是算了吧。
一月,全国多地区陷入漫长的雪季。
不知不觉地,新闻里的字眼变了,由原来的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变成残酷雪灾、冰雪无情。全国多处地方因雪灾断水断电,国家一边抢险、一边办晚会,整个雪灾持续了二十多天。相比南方,地处江苏的江城受影响情况不大,只是菜场里的绿叶子价格飙升,小青菜、大白菜逼近肉价。
月底,在糟糕的天气里,高中生们终于迎来期末考。
好像每到关键时刻,孙心妍的运气总是很好。经过自后一段时间的冲刺,她的期末考成绩相比摸底考进步明显,终于在班上排到第十名,进入第一阵营。过年时候,孙父孙母面对亲朋好友的询问,脸上又有了谦虚而骄傲的神色。
二月,全国天气好转,大雪带来的沉重气氛终于被新年的喜气所取代。六号是除夕夜,孙心妍前一天就和父母回乡,陪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年夜饭上,所有人举杯欢庆新年。
孙心妍大伯朝孙心妍一家敬酒的时候说:“婷婷今年就十七岁了啊,大姑娘了,懂事了。大伯祝你成绩越来越好,两年后考个好大学。”
吃完饭孙心妍和两个表姐妹去外面放烟花,手机不停震动。她收到很多同学的祝福,其中还夹着几条男生的表白短信。以前看见那些幼稚情话,她总是害羞和不解。
可这个夜晚,孙心妍的内心却变得有些安静、坦然。
二零零八年,孙心妍十七岁。
除了时间,明明什么也没改变,那一年,她却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没有任何人提点,她好像在忽然之间懂得了更多的换位思考。
长大后孙心妍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这样不知不觉长大的。大家都不停地改变着自己,像树木在新一年会自觉生长出年轮一样,匹配着不断往前奔走的时间刻度。
第二天早上,新年的第一天,老人们最先起床,按习俗去外面转一圈,给小孩子发红包,跟老邻居们互相道吉祥话。孙心妍被孙母叫起来的时候两个老人已经转完一圈,一身热汗地回来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拜年,坐下吃早餐。
孙心妍爷爷忽然说到:“隔壁老何家今年一早就被儿子接到市里过年了,年夜饭说是也在饭店里吃的,以后这边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孙父说:“你们要想,明年我也接你们上去过年,家里也就不要忙了。”
孙心妍奶奶说:“那有什么意思,过年就是要忙起来才像过年。我不去,要接你把你爸接去。”
大家笑了。
寒假时间短,孙心妍除了出门上数学小课,没再做其他安排。在父母监督下,她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和上学时候差不多,难得会和初中的老朋友出门聚会。
就在假期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何滨的电话,上来就是一句:“你没看扣扣?”
“没有,怎么了?”孙心妍一头雾水。
“你看下吧。”
既然都打电话了,直接说不就行了。孙心妍刚要表达这个意思,那头挂了。
没有开电脑,手机上的流量没用完,孙心妍用手机网页打开扣扣。
小图标闪动,何滨果然给她发了信息。
他的昵称是“滨爷”,头像是原始头像,一个戴着白帽子的男孩头,像个厨师,看起来有点蠢。
孙心妍笑笑。
等看到那条信息的内容,笑容没了。
小厨师厚颜无耻地说:“寒假作业写好没,回头找你拿。”
12
整个寒假,何滨都陷在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里。
跟犯了病一样,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孙心妍,想她小时候的样子,又想刚到班上时她的样子、她现在的样子。何滨发现,其实她长得没变化,小时候就皮肤白白的,明眸皓齿,爱笑,很可爱。
怎么那时候就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