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瑾道:“得烦劳父王近来一看,”她一马当先走到床边,妇人精神不济昏睡过去,头发遮住枯瘦脸颊,朱承瑾将她脸上发丝拨开,露出一张饱经摧残却能见年轻时美色无双的脸来,“这人可是白潋滟?”
瑞王下意识道:“不可能,白潋滟在相府,怎么可能……”边说着边走近,借着烛火细看之下,大惊失色,“这……这人是白潋滟?”
自己都不确定了。这模样定然是白潋滟,可是当年的白潋滟,身为白贵妃的侄女,锦溪公主的唯一嫡女,娇贵程度比起公主来都不遑多让。景豫郡主得不得宠?比之白潋滟当年所受到的宠爱和封赏,不及十之一二,哪怕白家败落,白潋滟也不可能成如今这样!
瑞王一惊之下,鼻间味道仿佛也闻不到了,快步上前更加仔细的打量一番,“是,这绝对是白潋滟。”一指妇人额角,“当年我不小心推她摔在了御花园的福寿石上面,害她额角留下一道疤痕,如果不是头发遮掩到,几乎就算是毁了容貌。白贵妃想借此事让父皇重罚与我,白潋滟却说是自己忽然头晕摔了上去,与我无关。”
朱承瑾看向瑞王手指处,果真接近发丝处有一道淡淡疤痕。
瑞王惊讶过后就是恼怒:“即使白家叛逆,到底还有锦溪姑姑的情分在,难不成祸及公主之女!这么一看来,竟像是皇兄连自己堂妹都容不下一般的小气量!混账,混账章青云,我倒要去问问他,他一直说白潋滟积郁成疾,竟然敢一直欺瞒母后皇兄!”
一捋袖子就要去相府,朱承瑾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拽住:“父王,父王,现在还是先安置了白……白姑姑吧。珠玉回禀,说是白姑姑还中了毒,照顾她的,只有她六年前生的儿子。”
瑞王道:“她不是没生孩子吗?我记得年初章青云以她身子不好的缘由,准备把妾氏所生庶子记在嫡母名下,可是若是她有儿子,那章青云这又算什么?”
珠玉将白潋滟之子,今天撞到朱承瑾车架的小男孩儿带了来,他出生到现在,章青云也没问一声,更不会有什么名字了。白潋滟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震儿。震儿出生于春天,春季震卦旺,白潋滟对儿子期望不低。
瑞王冷静一些,道:“这地方也是能住人的吗?”嫌恶看了一眼周围,他们这一行人出入如入无人之地,根本没人在这儿伺候看管,“先将妹妹接回王府,本王这就进宫和母后禀报这事儿!”
朱承瑾知道瑞王母子对此事态度了,伸手一揽:“父王且慢,此事父王交给女儿来办如何?我要章相把姑姑母子风风光光迎回他们相府!”
瑞王道:“好,可是你要怎么做,可不能瞒着我。”父女二人利落得很,当即把白潋滟母子打包回了王府。王爷和郡主要偷偷摸摸做事,可不像下面这些人,说是一点风声不能走漏,那就是一点都没被府里听了去。
母子二人接回来,暂时放在了朱承瑾的福熙院里。
震儿哪里见过这等富丽堂皇,吓的连话都不敢说了。朱承瑾本就喜欢他,这下得知是自个儿表弟,身世可怜,更是怜爱。
白氏依旧昏睡着,但是大夫说体内的毒并非一日而成,须得慢慢恢复解毒,才能延长寿命。朱承瑾一事不劳二主,请了这位大夫在府内常驻,为白氏调养身子,酬劳颇丰,唯一的就是要嘴严。那大夫一看银子数量,忙道:“郡主放心,草民丁点儿不与外人说。”
又拨了几个丫鬟过来伺候白氏和震儿,朱承瑾道:“震儿,今天是老天爷让你撞上我的车,才让咱们姐弟相见。”
真是老天爷开眼,合该白氏命不该死。
震儿看着满目锦绣,只亲近朱承瑾一人,怯生生道:“那,那我该叫你天女姐姐?”
朱承瑾被逗得直笑,“叫我姐姐就成了,我要是天上仙女你岂不是仙童?”
震儿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是缓解了许多,重重点了点头:“姐姐。”
章青云不知道,瑞王府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同样的,林念笙回府才知道,自己父亲安国公也给她和丁佩二人准备了一份礼物。
安国公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人,单看他在白贵妃大势所趋之下,投靠太后和皇上,捅了自己亲叔叔抢爵位一事就能看出来。他收了两房姨娘,不是别人,就是丁佩好侄女,丁侧妃送来的那二人。
林念笙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上辈子自己父亲有这么两房姨娘,安国公已经解释好了:“我写信跟老夫人说了,笙儿孝顺给她找来两个唱曲儿的婢女,老太太回信说是赐给我收房了。”
长者赐,不敢辞。
丁佩可不是顾如云,安国公也不是世子爷。他说收房,丁佩屁都不敢放,只能笑着恭喜,林念笙心下烦乱,借口不舒服回房了,她总觉得这辈子什么事儿都脱离了她的掌控范围,必须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最起码,她这辈子,一定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四皇子妃。
☆、第三十四章、活在梦里
白潋滟昏睡了三天,期间只醒了一两次喝了药下去。朱承瑾心里也犯嘀咕,那个神医说清了余毒就可以了,靠不靠谱?
第四天一大早,神医证实了自己很靠谱。
白潋滟醒了,精气神儿居然还不错。
她体内毒虽然时间长,但是分量轻,只不过一直身子虚弱才使得一日重过一日。她在方氏和章青云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没人照顾,过不了几年就死了,又何须下毒手平白惹人生疑?
她乍然睁眼看到四周环境,以为自己还在十年前的梦里。
十年前高枕软卧,锦缎绸罗,有香风袭人。
跟自己所在的阴暗潮湿,腐臭酸味天壤之别。她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儿子,不顾身子虚弱嗓子口似乎有火在燎:“这是哪儿,震儿,我的震儿在哪儿?”
婢女上来扶她,被她毫无力气的斥退,她心里惶恐,这里肯定不是章家,她虽然被折磨了这几年,但是眼力还是在的。这屋里件件瓷器用品,都是皇家人才用得上的,难不成,太后终于知道她的处境了吗?
朱承瑾将珠玉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防止白潋滟醒来害怕,珠玉本来在外面吩咐婢女再煮上汤羹,备着白夫人醒来。
本来称呼章夫人,可瑞王嫌这称呼堵心,让府内下人都叫白夫人。
其实按照当年,他那个不靠谱的老子先帝,是要给这位封公主的。你要说封个郡主郡君,大家也都忍了。可是你把她封公主,她娘锦溪公主怎么封赏?她爹又要如何?礼法不能乱,凭什么啊,其他长公主家孩子怎么不见你封呢?就凭她是你小妾侄女,这也太打清流大臣的脸了。
这事儿闹了一个月,先帝就这么僵持着,得,我不封她公主郡主的,但是一切都按着公主待遇来。
事到如今才看出来,赏赐那么多也不如一个名头有用,白潋滟但凡有个郡主郡君的名分,章家人做事也要收敛三分。
珠玉温言道:“白夫人,这是瑞亲王府,是王爷和郡主将您接回来的,小公子很好,如今正在用早膳呢,估计听了消息就来了。”将白潋滟扶起来,端上一碗温热白粥,“您许久没吃东西了,先用些白粥,奴婢是郡主身前一等丫鬟珠玉,您有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瑞亲王……郡主……”白潋滟喃喃自语,“是……是沈姐姐家的景豫吗?”她与瑞王还有沈王妃年纪差不多大,锦溪公主对侄儿也一视同仁,当年与沈王妃感情也是不错。
珠玉道:“回夫人的话,正是景豫郡主。”
白潋滟眼眶泛红,含着泪用了小半碗粥,等来自己儿子与朱承瑾。
白潋滟脸上身上已经被擦拭干净,跟丁侧妃差不多年纪,却被折磨的老态横生。一双眼睛里具是期待与不敢置信,先把儿子抱进怀里,才抬头看向朱承瑾:“你……你就是景豫吧?”她多年没见,只是觉得面前女孩儿长相姝丽,和沈王妃相似,才有此问。
“姑母,父王进宫去了,皇祖母这些年派了人去看您,可是总被糊弄过去。她老人家以为您心里不舒服,不想见到宫中旧人,万万没想到章家居然这么大胆。”朱承瑾声音放轻,“您只管在府里安心住下,我还有件事儿要问问您的意见。”
白潋滟抚摸着儿子身上衣料,道:“郡主请说。”
朱承瑾道:“姑母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我本想着要让章家风风光光接你们母子回去,但是转念又一想,不知道您还愿不愿意回去。若是您不愿意,大不了让皇祖母下旨让您和离,震儿弟弟日后前程也有我们看着呢。”
白潋滟道:“郡主,我已经是从鬼门关上来回数次的人了,只要震儿平安,我又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章家,章家人不愿意让我回去,我却不想让他们如愿。这么多年,再多情分都没了,他们何时让我们母子如愿过?”
朱承瑾看着珠玉端来滋补药膳,白氏用了,道:“姑母,还有一桩事。这几日我派人打听了一下,年初,章青云以您无子的理由将方氏所出的儿女记到了您名下。”
白潋滟用膳动作仍旧从容不迫,“他恨不得我赶紧死了,把方氏扶正才算正儿八经名正言顺呢。”她算是看清了章青云这个人面兽心的人渣,她躺在床上这些天,恨死了当年无助的自己,毕竟谁也没想到,章青云下手那么快,几乎是白家倒台,他就瞬间布置好了一切,简直像是早有预谋。她若不是无法起身,非得掐死章青云和方氏这些人!
朱承瑾道:“您要回去,我这儿人手不够,还得进宫去跟皇祖母说一声,首要的还是您和震儿的安危。”
震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娘比以前干净了,漂亮了,自己也吃的上饭,有衣服穿,睡得床软绵绵的,还有许多漂亮姐姐,问道:“娘,我们要去哪儿啊?我不想跟姐姐分开,姐姐对我好。”
白潋滟看着儿子脸蛋,蓦然掉下泪来:“震儿,苦了你了。”这大概是震儿人生里,除了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瑞王一大早就进宫告状去了,朱承瑾在他面前稍加润色,力图突出白潋滟有多可怜,章青云有多畜生,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事就此诞生。
也多亏瑞王一张嘴,舌绽莲花。要是有的话朱承瑾还不好意思说,瑞王则毫无顾忌。
“宠妾灭妻,混账之极!”瑞亲王狠狠骂章青云,皇帝也颇为震怒,太后看了看自己俩儿子,心道你们俩也欠骂。
☆、第三十五章、黛琼
瑞王和皇帝内心都觉得,自己虽然花心,但是还是分得清嫡庶的,宠妃宠妾就是宠爱一些,翻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为此吃了多大的亏日后再提。
瑞王喝光了三杯茶,还是口干舌燥,道:“母后您是没看见,妹妹简直都不成人形了,咱们一直以为妹妹因为白家的事儿怨恨,谁知道却是章青云欺上瞒下。”
皇帝比瑞王更深沉一些,“章爱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太后道:“什么糊涂,章青云出身寒门,家里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一个能人。到他这辈儿祖坟冒青烟出了这么一个探花郎,得了先帝爷的喜爱,白氏才费尽心思要将侄女嫁给他,不惜与锦溪公主翻脸。锦溪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女儿许配什么国公府侯府许不得,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一道圣旨,就是锦溪公主也得遵旨嫁闺女。”撂下茶盏,接着骂,“他娶了白潋滟后,皇帝更加器重他,他居然任由妾氏欺压嫡妻,哪里还有半分规矩可言!”
瑞王总结:“母后息怒,还是怪白氏!虽说是白家的人,可是也有咱们朱家的血脉,竟然由她随意指婚。”
白氏和先帝的锅是跑不掉的。
皇帝也赶紧附和:“母后您说得对,别为了这事儿气坏身子。朕下旨申斥章爱卿一顿,令他将妹妹接回府如何?”
瑞王赶紧接话:“哥,皇兄,好皇兄,您侄女可是特意说了,她要让章相风风光光把咱们妹妹和侄儿接回府,您不妨先看看您侄女准备怎么做。”
太后也道:“申斥只是一时的,景豫说了准备怎么做吗?”
瑞王道:“没说,就说让咱们先别把这事儿透露出去,随她去吧,出了岔子也有皇兄顶着呢,反正是皇兄侄女。”
皇帝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后,期待太后谴责不靠谱的瑞王。
太后点了点头,迎上大儿子的目光,“是,皇帝,你可要好好照顾你侄女。”
皇帝:难不成那不是瑞王的女儿,您的孙女吗?!白潋滟身子到底是虚弱了多年,补来补去气色也不见太好,震儿则不然,他本就生的可爱,麦色肌肤看些更为健康,经过多日王府生活,胖了一些,脸颊上有了点肉。
朱承瑾不由自主就拿他跟自己亲弟弟朱承儒比较,朱承儒比震儿大了两三岁,他更白一点,也不如震儿健壮,最主要的是那个性格,耿直的过头,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震儿则是热情开朗,多年穷苦也不能磨灭他的本性,他很快就跟朱承瑾院子里这些婢女混熟了。
这两个小孩儿要是凑到一起,肯定好玩儿。
郡主和王爷把接白潋滟回府的事儿瞒住了,可是郡主院子里一下多了这么些大活人,可是瞒不过丁侧妃眼睛的。
这天一大早,崔然没来,王府女人的晨会上,丁侧妃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我听说,郡主带了一个女人和小孩儿回府。”
程庶妃心说,郡主就是带十个女人回府,您也管不着啊。没说话。
梁庶妃道:“是吗?妾身不知道。”
程庶妃这才接话:“妾身也不知道,郡主院子里的事儿,咱们这些人哪有过问权利呢?”
不着痕迹间扣了个窥视郡主院子的帽子给丁侧妃。
丁侧妃噎个半死,不敢再提,琢磨着等今晚王爷来她房里再好好上眼药。
一众女人这才看起了账本,氛围冷凝。瑞王打宫中回来,没来得及去丁侧妃那儿,先去了朱承瑾院子,有些难为情:“瑾儿,那个,你姑母好点了吗?”先找个开场白。
朱承瑾看一眼旁边坐着的白潋滟,白潋滟看看瑞王。
瑞王:“妹妹你在呢啊,好点了吗?”
白潋滟:“……”多年不见,瑞王还是那么傻,“多谢瑞王与郡主救了我与震儿,郡主照顾的体贴细心,我身子已经大安了。”
瑞王道:“那就好,那就好。”溜溜达达在朱承瑾院子里逗两下哈巴狗,挠挠波斯猫,再把兰花牡丹弄折几朵。
朱承瑾终于看不下去了:“父王,您有事儿直说。”可别再糟蹋我这院子里东西了。
瑞王还挺不好意思:“今日进宫,你皇祖母赐给我一个庶妃,我这,唉,本王也是不想要的。”
朱承瑾心道,我比你知道的早上几年,大度道:“父王,皇祖母想必是担心您,特意再派多些人来伺候您,这位新来的庶妃娘娘在哪儿呢?”
“在门口呢。”瑞王担心闺女不乐意,没敢让黛琼直接进门,先侯着。
“先去给我母妃上柱香,再让后院这些人见见吧,不必来我面前立规矩。”朱承瑾知道瑞王定然是乐意的,黛琼面容如清荷纯净,有温柔小意,行止有度。
瑞王长舒一口气,走了。
正好后院女人们晨会还没散,黛琼给沈王妃行了礼就直接被领去了花厅。
领她来的是沈福全,沈大总管笑着给诸人行礼,介绍黛琼:“这位是太后娘娘赐给王爷的秦庶妃娘娘,王爷说册封的礼,让侧妃娘娘挑个好日子,最近就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