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柳氏如何敢说一个不字?
柳凤鸣的死,柳氏一刻不敢忘记,越是如此,越觉得害怕。当初的景豫郡主敢直接杖杀柳凤鸣,如果是现在,谁也不会帮着自己的现在,她直接将自己给杀了,谁又会为自己伸冤鸣不平呢?
柳氏只能笑道:“一家人倒是说的两家话了,是母亲思念儿孙,要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呢。”
朱承瑾看了一眼楚老太太,这老太太和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倨傲又刻薄,眉眼都露出不待见。“最近府里事儿多,还没料理完,母亲昨儿还与我说,等一切安顿下来,将祖母接回来住呢。毕竟在您那儿,乍然换了环境,不知道用膳休息如何,虽说婶娘不会苛待祖母,可是到底儿孙心里牵挂着呢。”
这话温柔似水,又是刀刀剐心。
柳氏那拢共一点私房钱,恨不得一两银子当二十两用。
楚老太太走的时候带了些许人参鹿茸、冬虫夏草一类滋补品,可是也吃不了多久,让柳氏拿钱买?更不可能了,所以就只能从顶级的换成好的,从好的到次的,这再一听说自家没了袭爵可能,又琢磨着搬回侯府来了。
楚老太太想到昨日燕窝颜色,就忍不住一阵皱眉。
至于奴婢服侍,原先在侯府,这些奴才四季新衣、吃穿用度都是定好的,本没觉得太好,可是到了柳氏那儿,给的银子还不及当初的三分之一,便都有了各种不满。伺候起来,也从十分的尽心变为了七分敷衍。
楚老太太往日里在侯府,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好东西素来都是紧着她先挑。还是说补品一点,她用的都是极好的,如今柳氏拿来给她的那些货色,都是她之前随手赐给身边得意奴才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好的,再回去享受个一般的,便觉得那一般的差劲到了极点。
可是楚老太太要回来住,即使靖平侯夫人不怎么愿意,朱承瑾也不乐意,也不能拦着。
孝道压死人呐。
但是楚老太太如愿回了侯府,却是提都没提柳氏一句。
况且如今楚老太太回来了,柳氏要银子?更是没门儿,老太太都回来了,你还想来侯府要银子?
等楚老太太回自己院子休息,靖平侯夫人这才开口道,“她们的事儿你就不必管了,日后我来应付就是,这下老太太住回来了,我得看的紧一点儿,以免她什么都拿给柳氏。”
朱承瑾笑道:“真是要娘多费心,最近正有个事儿要做,我明日一早得进宫上朝,不一定腾的出手来应付她们。”
靖平侯夫人道:“什么都要你来做,娘岂不是甩手掌柜了。”不少人对景豫郡主上朝都说过或多或少的酸话,靖平侯夫人一律归为“妒忌”,怎么,自个儿儿子朝堂上有个帮手,郡主位子稳了,自家位子才稳,相辅相成。
难不成要让她强行将儿媳留在家里,闹得婆媳反目不成?靖平侯夫人深知一个有政见的妻子,能帮儿子多大的忙。
只是子嗣这方面……
罢了罢了,随他去了,这个时候即使有了孩子,也无法安下心来养胎——靖平侯夫人吩咐身边付姑姑,“将我私库里那些滋补身子的都拿出来,给郡主好好调理调理,生孩子可是鬼门关,不能掉以轻心。”
付姑姑笑道:“主子,您这也太急切了,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第二日一早进宫的时候,朱承瑾还带上了一个帮手——朱承清。
朱承清道:“我的郡主妹妹,您可算是记得我了,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府中,憋得可以了。娘亲等闲不让出门,说是外面乱,省的冲撞。”
她夫君远赴外地办差,整日一个人在府里绣花,端的无聊。偶尔还会回门与荀王妃说说话,名义上的母女情分倒显得更为坚固了一些。
“这次请姐姐入宫还有正事儿,第一是皇祖母病着,要看看。第二便是,我还要去皇伯父那一趟。”朱承瑾与朱承清一进宫就分开两路,寿康宫比皇帝如今居所更远一些,是以朱承瑾到的早。
还没进门,就隐隐传来一股异味,朱承瑾不由掩着口鼻,眉头皱起。
在一边伺候的是之前太子身边人,道:“郡主怎么来这地儿了,里面有些……有些脏乱。”
朱承瑾道:“无妨,我只是进去与皇伯父说上几句话。”
奴才们打开们,久违的亮光照进去,扑出来一阵馊味儿,入眼的就是憔悴不堪四皇子。被太监们拦着防止近了景豫郡主的身,朱承瑾看了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皇帝床边,轻声唤道:“皇伯父。”
皇帝睁开眼,见她来了也没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朱承瑾道:“我来,是与皇伯父说一声,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几日,恐怕就要筹备太子登基大典了,皇伯父放心,当初您让我保下四皇子一家子的性命,林念笙的我怕是回天无力,四皇子的却是可以。太子答应了,日后分封皇长孙为郡王,他虽然双腿有疾,但是却聪慧非常,日后好好办差事,晋封亲王也并非难事。”
皇帝依旧没睁开眼,朱承瑾说完便走,完全不听四皇子的叫喊咒骂。
皇帝是说不出来,太后这儿就有些不舒服了。
孙子是亲生的,儿子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如今儿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孙子就要筹备着登基,太后即使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心里也有些憋闷。
朱承清劝也没什么效果,一直到朱承瑾来了,太后脸上才有些松快,朱承瑾开口就道:“皇祖母,刚才孙女先去探望皇伯父,见皇伯父精神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放心。您身子如何了?”
太后道:“我一个老婆子,总死不了,我听说,太子要登基了?”
“皇祖母,”朱承瑾走到她身边,还是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柔然立国,还有边塞各地,都等着新君更迭时候,想要占便宜呢,太子再不登基,民间民心不定,边关军心不稳,可是大忌。我知道您是再大度不过的人,只是看着如今死走逃亡伤,心中难过。”
太后被这贴心话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只是不懂,我的皇儿,孙子,如何变成了今日这样。是我没教好他们兄弟二人,我只顾着与白贵妃争斗,只顾着保全沈家,却忽视了两个儿子。我或许是个负责的皇后太后,却并非一个合格的母后。”
“皇伯父乃是一代明君……”
太后道:“太子要登基,可以,别这么折磨皇帝了,那毕竟是他父皇。让他体面一些,度过最后这段日子。你也说了,一代明君,成如今这般模样,他心里也是恨不得立时死了的。我知道太子恨他,恨老四,权当给老婆子一点颜面。等皇帝去了,就让老四去守皇陵,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太子答应的极其爽快,当下就给皇帝撤换了所有伺候的人,像是伺候一件珍贵东西,把皇帝供了起来。
而太后也在第二日,就垂帘听政了一次。
立太子为新帝。
礼部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登基大典来的极其迅速。太子登基,改年号建元。
昭华长公主为皇姐,加封宁国昭华长公主,淳安为永宁淳安长公主,五皇子为宁亲王,皇长孙封顺郡王。
原本太子要加封朱承瑾为公主,但是却被朱承瑾与昭华一道拒绝了,昭华道:“封公主太招眼了,现在景豫是世子妃,也不在乎锦上添花。我是无妨,要远嫁的人,你怎么封都无碍。淳安也不算什么太张扬的,景豫若是得了封号,再上朝,不服的人就更多了。你要对她好,我知道,只是暗着来,别都放在明面儿上,这不是为她考虑,反而是放她在火上烤呢。”
朱承瑾也这么想,公主的封号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而这些公主里唯一一个没封号的,就是端云公主。
不仅端云公主丢脸,宫内升了一级的太妃们,也都忍不住嘲笑了一番罗婕妤。
☆、第二百一十六章、端云闻衍之
朱承瑾拿公主封号不当回事儿,端云公主却不行。已然成年的公主里,昭华是太子亲姐,得了个宁国封号也就罢了。淳安素来是样样不如端云的,结果一朝攀附周皇后一系,嫁了个国公爷的世子不说,这次封赏居然还在列!
宁国、永宁!怕是过几日还要找法子给宁亲王换个加封的称号!端云听到风声,还要封朱承瑾为公主,封号都拟好了!端云简直要气疯,在闻家就撒起了泼:“好个太子!他这是篡位!这是……”
“住嘴!你要连累死我们一家子人吗!”闻夫人就差没亲自冲上来捂着端云的嘴让她别胡说了,“那是皇上!是皇上,你再这么说,谁也保不住你!你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闻家上下,公主,可就别怪咱们闻家翻脸了。”
“翻脸?好啊,你与我翻脸看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端云挑起眉毛,面上俱是骄矜,“告诉你,闻夫人,别瞧着如今我失势了你便要欺负到我头上!我就是再不受新皇待见,也是正经皇室公主,皇家血脉!”
“备车马进宫,我倒是要去向太子……不,向我那皇上弟弟问上一句!”端云要是以往,别说质问太子,就是连进宫的胆儿都没有,这一出实在是集罗家、罗婕妤与端云公主众多人的好主意。他们认准了,新皇刚登基的时候要做做样子,无论如何不会残害手足,就是再怎么不舒服,也得给端云公主一个交代。
当然了,空头封号拿来,端云自然也是不稀罕的,但是端云就是不能容忍,昭华淳安都有的,她就缺了那么一份!
按理来说,给端云个封号,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太子已然成了皇帝,不会在乎多出的那些许银子。偏偏不给,这就是存心了。要说起来,还是因为昭华公主与闻家公子有约在先。闻公子想要入朝堂,端云就得从公主尊位上下来,若不让她闹上一闹,昭华如何好整治她呢?
新帝朱承骥不愿理会端云,也就顺势将她打发给了昭华。
几日不见,昭华眉眼越发凌厉,端坐上位一眼扫来,“端云妹妹来了,什么事儿。”
端云差点脱口一句“没事”,幸好定了定心神,“昭华姐姐,我进宫是来见太……见皇上的。”
“皇上朝政繁忙且尚未大婚,后宫皇祖母病着,如今有什么事儿妹妹与我说吧。”
端云道:“好,那我就与姐姐说!”她上前几步,想要以势压迫,昭华分毫不为所动,“我与姐姐、淳安都是父皇的女儿,如今皇上分封,实在是有失偏颇。”
“是吗,怎么个——有失偏颇?”
端云一甩袖子:“姐姐与淳安皆有加封、封号封田赏赐,只我一人没有!”
“你倒还来诉委屈了,”昭华神情平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知道什么意思吗?皇上给,你得谢恩,皇上不给,你就得受着!那么多郡主、郡王,只你一人没得封赏吗?若是封赏是一句话就能求来的,规矩岂不是乱了。以后建功立业还赏什么,都学着你端云公主,来我跟前撒个泼,去皇上面前指桑骂槐的委屈一通!”
“嘭”一声,昭华手掌拍上面前桌面,“不请安不行礼,上来便质问为何不给你赏赐。你是觉得,新君登基安抚人心,动不得你是不是?难为罗家,还想出这等馊主意来。”
端云被吓得后退一步,稳了稳摇晃的身形,“怎么,皇上囚了四皇子,姐姐要囚我不成?”
昭华微微一笑,“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这么一提,倒是有人来我这儿告了你一状。前头有些事情耽搁下来,今日一并处置了吧。”
“告我的状?笑话,我有什么……”
昭华道:“便是妹妹与叛臣贼子的来往啊,你与你四哥可向来是一伙儿的,来往书信、甚至是证人一套齐全。”她在不经意间给端云一记重锤,“说起来,还是闻驸马是为忠臣。”
“驸马他?”端云反应的也不慢,“他出卖我!我什么地儿对不住他闻家,对不住他闻衍之,他要这么害我!”
昭华难得升起些许怜悯之心,细细为他说来:“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是贵为公主不错,但是你与闻衍之本是没这个缘分的,偏要硬凑在一起,初心不纯说的就是你。闻公子好好一个清白人的名声,也被你弄得那一出‘私相授受’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我是毁了他名声不假,可他也成了驸马……”端云为自己辩解,总是透着无力。
“你开始,只是为了抢走景豫的东西,”昭华说来,一句句都让端云的头越来越低,“而后又要为了替你的四哥拉拢章青云,逼迫闻公子纳妾,章迎秋是什么人,你知道,闻公子知道吗?一个男子,娶妻就算了,纳妾也不由着自己心意,硬塞来的东西,总归是强扭的瓜不甜。”
不等端云再说什么,昭华接着道:“其实这些不过也是小事儿,你嫁过去之后若是脾气好些,不仗势欺人,难不成能过成如今模样。真正的原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闻阁老这个人,清贵之家,儒雅阁老。他这小儿子打小饱读诗书,甚至被沈大儒收作弟子,寄予多少期望啊,就盼着一朝中举,官图亨通入阁拜相。”
端云还是没反应过来其中的关节,道:“娶了我如何就不能……”说到这儿,才醒悟过来什么。
“若是当初娶了郡主,郡马爷的身份,反而在官场上有所裨益。可是驸马——驸马素来是不沾染朝政的。”昭华点出症结所在,“再者而言,你一点儿也没为他奔走与官员或是皇亲之间,反而是越发的骄纵。”
“他娶了公主,享了尊荣,不如朝难不成会死。”端云梗着脖子,看向昭华。
昭华道:“所以这位闻驸马,就将你卖了啊。他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一是入朝为官,二是遣章迎秋回府。”
“这两点,后一点好做,第一个倒是不怎么容易,入朝为官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与他合离——”
昭华的话还没说完,端云已经道:“绝不可能!”
“再一个嘛,便是褫夺妹妹的公主之位了。”昭华轻巧抛下两个选项,“本宫素来不算是什么宽和大度的人,只是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我让妹妹自己挑。你若是不要公主之位,便继续做你的闻家夫人。你若是不要闻衍之这个夫君,还能保着你的公主之位,只是加封之类的,别想了。”
这还不算,昭华公主还轻声催促:“端云妹妹,你说吧。挑哪一个?”
端云思索再三,知道自己是非得选一个不成了。昭华说话,向来是一字一个坑,砸在地上就要听响儿的。
“我要与他合离。”
不出昭华所料,她淡淡应下:“好,端云妹妹,合离书备下在此,你签上大名,回去收拾收拾,就可以回你的公主府了。从此之后,你与闻衍之,再没关系了。”
端云进宫要封号,反而要来一份合离书。
封号没加成,丢了个夫君。
端云不知道的是她刚走,玉石屏风后就出来了一个俊朗男子。春风满面,眉眼含笑,深深俯下身子鞠了一躬:“臣谢公主大恩大德。”
“恩德如天,闻公子可别忘了。”昭华也含笑,“我并非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人,闻公子日后多为皇上做事儿,就算是还了我这恩情了。”
“如再生父母,刻骨不敢忘怀。”闻衍之甩开了妻妾,无债一身轻才是如今最好的形容,“谨遵公主之命。”
昭华道:“闻公子,合离书拿好,退下吧。”
闻公子算是了了心愿了,昭华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指腹轻轻摩挲:“怎么她的公主之位,我瞧着也有些看不下去呢。”沉吟半晌,扬声唤奴才来,“请郡主来宫里。”
能让昭华请来的,无非就是景豫郡主一人,奴婢却犹犹豫豫来回禀:“郡主身子有恙,召了太医呢。”
昭华凝眉:“难不成靖平侯府里有事儿惹她不顺心了,备车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