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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妈说得对。”何小曼赶紧“盖章认可”,“咦,对了,下个月四娘娘生日了吧?”
    一边说,一边朝王秀珍递眼色。
    虽说这个年代还不流行过什么生日,但这一刻的王秀珍是开了挂的王秀珍,正处于年度脑子最灵光的时刻,立刻心领神会。
    “本来也想着要给玉华买个什么礼物呢,这不正好了。”王秀珍瞥了何立华一眼,“加班归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我现在也能赚点小外快,宽一时是一时。”
    见气氛缓和下来,何立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朝何玉华道:“好了,快吃饭吧。饭桌上吵架最失礼了,不是咱们何家该做的事。”
    总算,何玉华对大哥还是有几分忌惮,忿忿坐下开始吃饭。这晚算是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这叫什么,和稀泥啊!
    和稀泥解决的争端,都是不长久的,是早晚要爆发的。这是何小曼的经验与认知。
    但是有一点,她也深深体会,一个能靠“和稀泥”维持到现在的家庭,多少是有些天真的书卷气的。
    虽然在这普遍用嗓门大小决定胜负的珍珠弄里,书卷气显得毫无用处,但何小曼却有些小小的骄傲。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个不讲道理的四娘娘,但骨子里是温柔高雅的。
    温柔高雅的人,扔在市井里,那种格格不入竟有点迷人。
    史培军最早发现了何小曼的迷人。
    明明一开始只是盼着她的作业,可一段时间下来,每天晚上坐在路口石凳上的时候,史培军都会问自己:你这样望眼欲穿,到底是盼着作业呢,还是盼着人呢?
    可见何小曼对他的影响,大学渣史培军,竟然都会用“望眼欲穿”这么文雅的词语了。
    交接了作业和老鼠尾巴,史培军不想就此告别,心头有点小小奢望,一指前面:“那个巷子路灯坏了,你怕不怕,我送你过去。”
    何小曼笑了:“我怕个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走夜路。”
    史培军自说自话:“你是女生啊,自然会怕。我送你吧。”
    何小曼非常怀疑那路灯就是史培军打瞎的,但看在老鼠尾巴的份上,这事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过了巷子,离珍珠巷就不远了。何小曼说什么也不肯让史培军再送,二人就此告别。
    哪知道,就在前面的大树下,有人等候已久。
    “你这是在处对象吗?”何玉华抱着双臂,一脸怀疑。
    “四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何小曼一惊,“他就是史培军啊,路灯坏了,他送我一段。”
    “知道别人怎么说林家大妞吗,你小小年纪,可别跟她一样。”
    何小曼当然知道别人的评论。何玉华虽然是珍珠弄吵架界的扛把子选手,但在人品上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不像林家大妞,背地里指指戳戳的多了去了。
    所以何小曼啼笑皆非:“史培军是我同桌,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怎么可能一样?”
    何玉华冷冷一笑,她今天并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何小曼,你最近变化很大啊。”
    第8章 何玉华的心结
    终于来了。
    挑衅也好、质问也罢。何玉华终于问出口了。
    何小曼却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杨简”到何小曼,不可能融合到天衣无缝,作为跟何小曼生活了十五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人,何玉华早晚会发现异常。
    浅浅一笑,何小曼依然是一贯的温和带点羞涩,假装没听懂何玉华的言下之意:“是啊,我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就窜个子了。”
    何玉华挑眉:“我是说,你胆子也变大了。”
    何小曼依然是温和的模样:“四娘娘,咱们一家人,你别老是欺负我妈。欺负狠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子呢。”
    这算是解释黄色杂志那回事儿?何玉华眯起了眼睛。
    “你妈很讨厌,我哥一大好青年被她拖累成这样。自从她进了何家,何家在珍珠弄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就知道四处陪笑脸,被人欺负到头发梢上都不敢放一个屁。”
    何玉华一脸不屑,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地步,何小曼倒要郑重地替王秀珍辩护几句了,正色道:“是不是拖累了我爸,只有我爸才有发言权。你身为娘娘,说这些话就是大不该。更何况我妈嫁到何家,你才八岁,这些年二娘娘出嫁、三叔叔当兵,是谁把你拉扯大?我妈就天生该为何家操劳吗?还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我爸?要说拖累,到底谁拖累谁?”
    何玉华柳眉一竖:“何小曼,你最近越发嘴利了,是不是你妈背后教你的?”
    “呵呵,她要能教我,还会被你欺负十来年都不敢吭声?”何小曼冷冷地轻笑一声,“我会长大,过往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既然我是何家的孩子,也难说,是不是随了你啊!”
    “你……”何玉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何小曼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最怕家里闹不和,我倒不怕。你想吵,我总归奉陪。你想打……”何小曼轻蔑地低头望了望何玉华,“你现在还打得过我吗?”
    “何小曼!”何玉华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玉华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她长得漂亮,人也泼辣,凡事都不吃亏,偏偏这身高欠了点,因为这个还失去了最向往的工作。想到就是一脑门子的恨意。
    “四娘娘,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鸡飞狗跳。你再看不惯我妈,我妈也当了十几年的何家媳妇,你改变得了吗?你这是折磨我妈呢?还是折磨我爸呢?还是折磨你自己呢?”
    虽是春风暖暖的,此刻的何玉华却只觉得冷汗涔涔,何小曼字字句句都扎在她心上。
    狠狠地望着何小曼充满稚气的脸,何玉华心中只觉又怒又悲,低吼道:“不,我永远痛恨王秀珍。因为她,厂里的人都远着我,人人都说我家里有个传染病人,去食堂都不跟我一起……”
    不由的,何玉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她终于道:“你才十五岁,你懂个屁!”
    原来是这样!何小曼突然想起,何玉华不是没人追求,可是说来也奇怪,每次人家的追求都是以轰轰烈烈开头,悄无声息结束。只怕,也和王秀珍的病有关。
    这个年代的结核病,猛如虎啊!
    何小曼心里起了一阵同情。被人孤立的滋味她知道,当年“杨简”是个出众的女生,也曾经饱尝被孤立的滋味。
    好在,“杨简”有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父母能给她温暖的港湾。
    可是,何玉华没有。她虽然有兄嫂,但毕竟和父母不一样。
    “娘娘,小曼是晚辈,今天大着胆子劝娘娘一句。跟自己家里人撕扯算什么本事,内哄最不堪,有本事上外头厮杀去。”
    瞧着何玉华默不作声,何小曼知道自己说的她是听进去了,又道:“既然在厂里已经孤独,那在家里就不要作了。没有哪里会比自己家里更温暖。只要你放宽点心胸,我妈不难相处的,她不知道多么希望跟你亲近。”
    “呸!谁要跟她亲近!”何玉华虽是嘴里啐着,语气里的恨意却不如之前强烈,“这个家一穷二白,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
    何小曼心中一动,果然是贫贱之家百事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都是唱高调的空话。
    家庭和睦的源头还是心情舒畅,心情舒畅的源头是改善生活啊。
    所以,“万事兴”了才能“家和”,这逻辑才立得住。
    “娘娘你以后多听广播,外面的社会变化很大的,只要我们家里人齐心,咱家不会一直这么穷的。”
    何玉华翻个白眼,只当何小曼在说书。
    虽然两人的这番谈话表面上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但何玉华对待家人的态度的确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让何小曼挺欣慰,自己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她不是惧怕何玉华,如果何玉华不是她姑姑,她会狠狠地反扑,但是,父母都是宽厚的人,他们一定难以承受家中尖锐的对立。
    所以对于何玉华,只能怀柔软化,不能将她越踢越远。
    对此,何小曼是付出了代价的。
    她漂亮的毛毛球针织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团红色墨汁。
    还用问吗?肯定是何玉华干的啊。
    不过何小曼仔细看了墨汁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说明染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是谈话之前染的,那何小曼就忍了。否则难得的和平局面又要毁于一旦。
    何小曼没有吱声,偷偷从王秀珍的线包里找了好几种颜色的毛线,在墨汁的地方绣了一只蝴蝶。毛线本身比针织衫的质感更加饱满,加之配色又好看,这蝴蝶竟有振翅欲飞的立体感。
    第二天早上,何小曼故意穿上这件衣服走出房间,正在忙乎早饭的王秀珍一瞥眼,赞道:“我家小曼真好看。”
    何玉华趿着拖鞋在搬凳子,一见何小曼穿着新衣服出来,忽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但随后,她就望见了衣服上的蝴蝶,神情更是惊讶。
    蝴蝶就在衣服的右下角,很是显眼,王秀珍第二眼也发现了,奇怪道:“咦,我记得买的时候没蝴蝶吧?”
    何小曼笑道:“我拿你的碎毛线绣的,好看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去瞄何玉华。
    何玉华脸一红,从何小曼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鼓起勇气抢在王秀珍之前道:“好看,小曼手真巧啊。有了蝴蝶,比以前更好看了。”
    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何玉华这是握手言和的姿态,彼此尊重总比彼此对立来得让人舒畅。
    第9章 第一百货商店
    天气逐渐热起来。到了五月下旬,毛衣有些穿不住了,王秀珍带着何玉华去第一百货商店买衣服。
    何小曼也跟去凑热闹。
    何玉华在一件胸前缀着飘带的白衬衫和一件粉色尖领衬衫之间犹豫不定,问王秀珍哪件好看。王秀珍最是没主意的人,一会儿说那件好看,一会儿说这件好看,拿不定个主意。
    营业员的白眼球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好了没有啊,能看出花来啊?”
    何小曼呵呵。这个年代的百货商店营业员可是很牛的,单位是国营的、岗位是高级的,没点儿背景还进不来,“顾客是上帝”也仅仅作为一句口号贴在商店墙上。
    越要喊口号,越说明做不到。
    王秀珍陪笑脸:“同志,就套一下,套一下啊,肯定不弄脏。”
    营业员立刻将两件衬衫都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啊!买不起早说。”
    “谁说买不起,你什么态度啊!”何玉华暴跳,她好久没发飚了,都快憋坏了。
    “看过来看过去,你自己说看了几分钟,衣服都要给你们摸坏了。我是看你们郑重其事地来,才破例拿下来给你们看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营业员摸了摸烫卷的发梢,又翻了个白眼。
    “哪里摸坏,啊?你衣服纸做的啊,一摸就坏啊……”何玉华一手伸出去,差点隔着柜台指到人家鼻子上。
    何小曼见势不妙,侧身一挤,隔开了何玉华和营业员,然后向着营业员微微一笑:“阿姨,我们要那件白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营业员看她又是个半大孩子,绷着的脸松了些,将白衬衫往柜台上一扔:“十二块!”
    何玉华不服气:“小曼,干嘛拦着,让娘娘去骂死她!”一个劲地要往前拱。
    可何小曼将位置卡得死死的,加之王秀珍最怕生事,也明着暗着帮助卡位,何玉华个子小,急得直跳脚。
    王秀珍从兜里掏出钱付了,营业员开了票,和钱一起夹在头顶的铁夹子上,用力一扔,铁夹子顺着绳子一直滑到了会计台。
    高台上的会计收了钱,又将盖章的票顺着绳子又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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