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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小飞听得脸颊快要烧起来了,肖雪尘是武功盖世,听力只会比他更好。他会怎么看待三个室友,怎么看待自己!
    果不其然,肩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肖雪尘微微眯着眼睛,眉间显出淡淡的纹路,不仔细看几乎发觉不了。肖雪尘性情内敛,极少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标志。
    他当然有理由不悦了。他和谷小飞萍水相逢,仅有数面之缘,非但不熟,他还甚是怀疑谷小飞的身份和目的。这样的两个人却被陌生人妄加揣度,还是那个意义上的揣度……天知道谷小飞平时都跟他室友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肖大侠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是那样,很……很口没遮拦的!他们是开我的玩笑,你别在意。”谷小飞慌张的声音传入肖雪尘耳中,“其实他们人挺好的,就是特别三俗!……嘶!”
    最后那声略带痛楚的轻哼让肖雪尘不自觉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狠狠攥着谷小飞的肩膀。他是习武之人,力量强于常人数倍,甚至能一把捏断人的骨头。谷小飞被他狠狠一攥,肯定不好受。即使这少年在他看来十分可疑,他也不能无意识地下这么重的手。
    “……抱歉。”他轻声说。
    “没事没事!我身体倍儿棒,一点儿也不痛!”为了佐证自己的言论,谷小飞高举双手跳了两下,表明自己并未受伤。
    肖雪尘凝视着少年那如同黑色琉璃般晶亮的眸子,只见其中满是雀跃和欢喜,好像和自己走在一块儿是天大的福分似的。
    谷小飞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矛盾,肖雪尘怀疑他的同时,不禁也怀疑自己的判断:拥有这么纯真无瑕的一双眼睛的人,真的会是心机深沉的奸恶之徒吗?
    他眉头轻舒,沉默地走了几步,发现谷小飞跑到了自己前面,于是说:“别跑那么快。”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还觉得疼,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以为谷小飞会继续活蹦乱跳着说“我没事你放心吧”,可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半晌才飘出一声含混不清的低语:“肖大侠你人真好。”
    肖雪尘有些莫名其妙,我如果不慎弄伤了你,带你去看医生不是理所当然吗?好在何处?难不成是故意说反话讥讽我下手不知轻重?
    谷小飞不跑了,背着手老老实实跟在肖雪尘身旁,像个在老师面前低眉顺眼的乖巧学生。
    “快走吧别让顾警官等急了。”他快速地说,脑袋垂得低低的。
    借着未明的天色,隐藏自己面颊上的红晕。
    ***
    “那两个人都说是有人把他们放出来的。我原以为那个人至少会遮挡一下自己的相貌,哪知道……”
    谷小飞做完笔录,顾旭阳叫他和肖雪尘到自己办公室,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副扑克牌,在桌面上扇形摊开,抽出其中一张,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亮给谷小飞与肖雪尘看。
    谷小飞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名鼎鼎的扑克牌通缉令,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打牌,当然也没机会一睹通缉令的真容。顾警官手里的这张牌和普通扑克大同小异,背面是复杂的几何纹路,正面左上和右下印着花色数字——红桃a——但中央印着一张肖像。
    那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后半模样,皮肤白皙,眼角上挑,嘴唇微弧,显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在谷小飞的审美中,这个男子算得上是帅哥了,但是眼神狂妄邪佞,一看就不是忠厚良顺之辈。他偷偷将男子和肖雪尘对比了一下,发觉还是肖雪尘更胜一筹。他的肖大侠怎么看怎么英俊,而且一身凛然正气,那些个鼠窃狗偷之徒怎么能和肖大侠相提并论!
    “红桃a……竟然是他……”肖雪尘接过扑克牌,仔细看了看,“江湖上早有传闻‘黑桃8’是‘红桃a’的徒弟,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谷小飞好奇地盯着肖雪尘:“他是谁?武功很厉害吗?”
    肖雪尘一声不吭地将牌还给顾旭阳,将这个问题抛给师弟。顾旭阳收起扑克牌,说:“此人绰号‘雅贼神偷’,轻功卓绝,罕逢敌手,专门盗窃古董珍玩和艺术品,受害的往往是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家。他有个特点——每年只作案一次。如今现身,就说明咱们市恐怕有什么艺术品要遭殃了。只是……他营救‘黑桃8’还说得通,毕竟‘黑桃8’可能是他徒弟,但是为什么要一并救下那三个魔教教众呢……?”
    肖雪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因果。
    顾旭阳将扑克牌放回抽屉里。“‘红桃a’搞不好和魔教有什么渊源……你们两位最近务必当心。魔教虽然已经覆灭,但还有不少残余分子没能落网,那个叫秋彤云的女人逃走之后,说不定会和魔教余孽联系,回来找你们寻仇。”
    谷小飞心里一咯噔。魔教余孽找他寻仇!他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来大城市打工赚钱的,怎么会牵扯进这种江湖纷争里呢!他应该每天忙碌地送着外卖,而不是时刻担心自己遭到歹徒的围攻啊!
    他欲哭无泪,刚想问顾警官能不能派人保护他,顾警官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是不用担心,你的武功这么好,哪怕来十个歹徒你也不怕。”
    谷小飞心说,我不会武功啊,顾警官你哪儿来的信心?我之所以能打赢黄毛、光头那些人,是占了他们身体不好的便宜,万一来寻仇的是个健康的魔教教徒,他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顾旭阳转向肖雪尘:“师兄你更要当心了。秋彤云最恨的人非你莫属。”
    肖雪尘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若是等不及下去和她弟弟作伴,就尽管来找我。”
    谷小飞依稀记得那个叫秋彤云的女人在小街上袭击他们时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我弟弟吗!当初他死在你手上,现在我就替他报仇雪恨!”肖大侠杀了她的弟弟?
    他不禁一个寒颤,瞧着肖雪尘的眼神带上了几丝敬畏。在他心目中,肖雪尘是神圣而不染凡尘的冰雪一样的人物,这种人的手上居然沾着鲜血……不不,秋彤云是魔教的人,她弟弟肯定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肖大侠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师兄你别说这么可怕的话,看你把人吓的。”顾旭阳含着笑意的声音将谷小飞从思绪中唤醒。他觉察到少年脸色苍白,显然是被他们杀来杀去的话题吓坏了。
    谷小飞哆嗦:“肖大侠杀了那个女人的弟弟?”
    “嗯?你竟不知道?”顾旭阳说,“秋彤云在魔教中只是个小喽啰,可她弟弟却是五堂主之一。五年前警方联合武林正道围剿魔教,师兄也是其中一员,嗯……就是那时和秋彤云结的仇。”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肖雪尘沉声说。
    谷小飞还想多打听一下肖雪尘的过去,然而见到肖雪尘脸色不对,就不敢多嘴了。肖雪尘大概是不愿回想起那些血腥的往事吧。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肖雪尘双手插在口袋里,飘然离去。
    谷小飞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就连顾旭阳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没觉察。
    “看傻了?”顾旭阳笑道,“想什么呢?”
    “我……”谷小飞收回目光,“我还想多听听肖大侠过去的事。”
    “师兄说不想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别乱打听,不然师兄又要生气了。”
    一说“师兄生气”,谷小飞立刻正色表示自己绝不会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
    顾旭阳暗自觉得好笑,拿师兄来对付这小子果然百试不爽。谷小飞就像中了邪似的,只需念一句名为“肖雪尘”的咒语,他就立时言听计从。
    顾旭阳是见过世面的人,总觉得眼下情况有点儿微妙。这小子该不会是……啊不可能不可能,师兄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知吓跑了多少芳心暗许的少男少女,谷小飞怎么可能对一座冰山产生兴趣呢!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第10章 猫咖
    谷小飞白天还要上班,告别顾旭阳后便启程回家。等公交车时,他一直在反复咀嚼顾旭阳的那番话。五年前他还在上初中,绿水乡是个闭塞的小地方,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非常单一,福利院的孩子顶多靠新闻联播了解天下大事。他虽然知道有围剿魔教这回事,但只当它是遥远世界发生的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新闻,并没有太过在意。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居然以这种方式和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肖大侠不愿提及往事,顾警官也不便多说,但既然是新闻联播都报道过的新闻,那肯定能搜到相关消息。
    谷小飞立刻拿出手机请教度娘。
    出乎意料的是,还真有不少相关的报道。一篇篇读下去,竟是个如小说般惊险离奇的故事,他看得入迷,险些错过公交车。一宿未眠的他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读了网上的报道,却突然之间精神起来。
    江湖自古以来帮派林立,时至现代依旧如此。这些帮派有的开山立宗,传承武学;有的结成社团,经商济世;还有一些则自甘堕落,沦为黑帮团伙,暗中从事见不得人的非法勾当。那魔教就属于最后一种。
    魔教原名唤作炼火教,本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不仅不为普罗大众所知,即便在武林中人之间也是籍籍无名。
    然而大约十年前,警方破获了几起拐卖人口案,犯人均是炼火教的成员。这些教众不知练了什么邪门功法,重伤十余名刑警。经过卧底调查,警方发现炼火教依靠走私和贩毒积累了大量资金,同时从事人口贩卖活动。被拐骗或是贩来的多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炼火教众就用这些少男少女作为练功的炉鼎,修炼邪门功法。
    炼火教罪行败露,江湖上人人深恶痛绝,再也不愿唤其大名,而是鄙弃地称之为“魔教”。五年前,警方终于探查到了魔教老巢所在。以武林盟主苏云越为首的众多武林人士联合警方,攻入魔教,逮捕了包括教主在内的魔教教众一百余人,另有十多个教众因武装反抗而被当场击毙。
    肖雪尘也参与了那场大战,而秋彤云的弟弟就死在他手里。谷小飞读着网上的报道,脑海中浮现出肖雪尘手持轻剑喻风,在尸山血海中杀戮的画面——
    ——剑刃沾满血液,白衣尽染深红,就连那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也飞溅了几滴血色,唯有那星辰一般的眼眸,丝毫不曾被尘烟血雾所遮蔽。
    谷小飞紧紧攥着手机,贴在胸口,呼吸困难,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万一那些魔教余孽来找肖大侠寻仇怎么办?肖大侠一定要当心啊……不不,他武功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被早高峰的上班族挤得东倒西歪,却一声抱怨也没有,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因为一颗心早已飞到了肖雪尘身边。
    ***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气温骤降,寒冷得仿佛回到冬日。雨停之后,阳光普照,天气一下子暖和起来。正是花开时节,遍地姹紫嫣红,柔和的清风中一派馥郁芬芳。
    肖雪尘走出地下停车场,市中心的繁华与喧嚣霎时间展现在眼前。他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拐进两座写字楼之间的窄巷,熟门熟路地往巷中行去。
    巷子两侧多是些小商店,一条拴在路灯上的小土狗冲着肖雪尘吠叫起来,他瞥了那土狗一眼,土狗立刻发出呜呜的嘶鸣,夹着尾巴躲到杆子后面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巷子深处坐落着一家门庭装潢颇为雅致的咖啡店,招牌叫作“furry coffee”,做成猫爪形状,店铺的落地窗上贴着几张海报,都是可爱的猫咪。
    肖雪尘目不斜视,推门而入。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声音悦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正盯着手机,头也没抬,喊了句“欢迎光临”。一只毛绒绒的大白猫却从桌上跳下来,凑到肖雪尘脚边,不停拱他的小腿,喵喵叫着,示好一般。
    肖雪尘盯着那猫,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白猫直起身子,爪子勾住肖雪尘的裤子,竟是要顺势往上爬。肖雪尘弯腰将猫抱起来,掂量了几下,说:“怎么又重了,再这么肥下去,核战爆发了能当储备粮。”
    柜台后的小姑娘听见他声音,立刻放下手机,笑吟吟道:“哎呀,原来是尘尘来了!”
    肖雪尘微微蹙眉,他不习惯被人这么亲昵地称呼,但是也不好跟小姑娘置气,就听之任之了。
    店里有几个客人,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子,看样子是大学生,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只猫,或合影拍照,或用玩具逗弄。听到说话声,一个女孩子捅了捅同伴,指向肖雪尘。那背对门口的同伴转过身,好奇地看了两眼,扭过头去,一桌女孩子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笑起来。肖雪尘隐约听到“那个人好帅哦”“去要微信号会不会被打”之类的调笑。
    他将大白猫放到一旁的沙发上,问柜台后的眼镜姑娘:“师叔在吗?”
    “老板啊?在的,在后院呢。”眼镜姑娘说。
    肖雪尘穿过咖啡店,走进厨房,出了门,店铺后面是座小小的庭院。这院子是精心设计过的,花木高低错落,品种繁多,基本每一季都有时令的鲜花。现在盛放的是桃花,因前几日下雨,花朵被打残不少,地上落红一片,却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来。
    想不到在这灯红酒绿的街市之中,还有这等闹中取静的地方。
    院子中央摆着张木桌,两边各放了一张木椅。一男一女对坐,各自抱着一只猫。男子怀里是只肥胖的橘猫,女子搂着一只玳瑁色的长毛猫。桌上放着一张图纸,男子掷出骰子,然后移动压在图纸上的棋子。
    肖雪尘咳嗽一声,引起二人的注意。
    “师叔。”他向男子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
    男子望向他,绽开一个微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整个人显得慵懒却又容光焕发。
    “哎呀,原来是尘尘来了。”他说法和店里的眼镜姑娘如出一辙,简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肖雪尘的眉毛又抽了抽,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有些懊恼的:他不愿被人叫这么幼稚的昵称,但对方是他师叔,他只能默默忍着。
    男子名叫方心鹤,是凌虚派掌门的师弟,也就是肖雪尘的师叔,别号“云心鹤眼”。凌虚派长于剑术,方心鹤却从不携剑,出入只带一把直伞,雨天撑着伞漫步街头巷陌,俨然是个生在现代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但肖雪尘知道,这位师叔性格洒脱是洒脱,却洒脱过头了,对门派事务、江湖纷争一概不感兴趣,丢下师门和师兄,跑到这闹市区开了一家猫咖;论年纪比肖雪尘大不了几岁,三十出头,却仗着自己辈分高,总爱调侃肖雪尘,让这个师侄困窘苦恼不已。
    与方心鹤一同玩桌游的是个浓妆女子,肖雪尘从未见过她,却认得她怀里的猫。方心鹤有不少猫友,常抱着自家的猫来拜访,那只玳瑁色长毛猫肖雪尘熟得很,知道它名叫coco,是“人面桃花”施曼桃的爱宠。
    不必多说,这女子一定就是施曼桃了。
    施曼桃精于易容之术,改换相貌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寻常女孩子想要换换心情,至多改变妆容风格,施曼桃想换心情,则会直接换一张脸。肖雪尘每次见她,都是不一样的脸。
    易容师和开锁匠一样,由于职业的特殊性,都要在当地公安机关登记备案。施曼桃的真容,恐怕只有身份证上能看见了。不过施曼桃的主业并不是易容,而是网红美妆博主,凭借自己炉火纯青的化妆技术吸引了一大波粉丝。猫咖的那个眼镜姑娘是她的铁粉,每次都要缠着她传授化妆技巧。
    肖雪尘也向施曼桃抱拳:“施前辈。”
    施曼桃笑靥如花:“肖贤侄。”她擅长察言观色,方才肖雪尘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她的法眼。她明白肖雪尘大概不愿被人叫那等昵称,便中规中矩称他“贤侄”。她实际年龄却比外表大得多,只因易了容,故而看似年轻,其实是肖雪尘上一辈的人物。
    肖雪尘行过礼,转向方心鹤:“师叔今天叫雪尘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方心鹤抚摸怀中的橘猫,笑着说:“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师叔想你,叫你过来看看,不行吗?”
    肖雪尘冷冷地说:“师叔莫要和雪尘开这种玩笑。”
    施曼桃掩唇,对方心鹤说:“你这个师侄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方心鹤夸张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还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怎么越大越冷若冰霜。这性子既不像师兄也不像我,也不知是像谁。”
    施曼桃笑得花枝乱颤:“又不是你和你师兄生的,当然不像你俩了。”
    肖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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