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出来之后我感觉好多了。”肖雪尘拂去衣服上的沙尘和碎石,“我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其实还好。这些年我总是没有勇气面对这段往事,可现在我不再害怕它了。”
“你早就不用害怕了。”
“因为他的缘故,我这几年来都不敢信任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双面人,再亲近的人或许也会包藏祸心。我怀疑每一个接近我的人,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心,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陌生人,简直就像得了被害妄想症。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我?”谷小飞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怀疑过我?”
肖雪尘抱歉地看着他:“初见你时,我疑心你也是魔教派来的奸细,因为你武艺高强,又恰巧出现在我身边。而且你和他的性格也有些相似——我是说他露出真面目之前伪装出的性格。”
“你是说我们很像?”
“有时候你会让我想起他,当时他也是这样接近我的。你们都阳光又乐观,都很崇拜我,总是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所以对你非常警惕,哪怕周围人劝我不要这么小题大做,我也依旧怀疑你,每次和你接触都是暗中试探。”
谷小飞回忆了一下。他们初见时肖雪尘对他冷冰冰的,但他以为那是肖雪尘天生性格使然,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肖雪尘说:“可你不是他,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你没有一丝伪装,你就是你,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可谷小飞还是开心极了。
“那现在呢?”他乐不可支地问,“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怀疑?信任?”
“当然是信任。还有感激。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阴霾了。不止如此,你还是我……”肖雪尘蓦然停下,思考着措辞,缓缓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真的?”谷小飞觉得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圣光照亮了。就算有天使开始在他耳边吹喇叭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不仅是肖雪尘的朋友,还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啊!没有“之一”!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肖雪尘最好的朋友!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他捂着脸,“你刚刚还那么难过呢,我却这么兴高采烈,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我是真的高兴……”
“我也很高兴。”
肖雪尘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似的,说:“而且你于我不止是朋友,还是——”
“还是亲人吗?”谷小飞受宠若惊,“就像兄弟那样?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要哭了,难怪齐冲有了结义大哥就变得那么激动,因为真的很令人激动啊!”
肖雪尘抿着嘴唇,艰难地上下移动他的脑袋。
“嗯,是的,正如你所说。”
谷小飞再度抱住肖雪尘,这次他像攀在桉树上的考拉一样,不住地摇晃着身体。
“谢谢你肖大侠!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因为遇见你我才认识了师叔、施姐姐、小绮,还有齐冲、陈掌门他们。我参加了武林大会,见到了这么多大场面——以前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我遇见你才有了现在的人生,你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还是……”
谷小飞激动得语无伦次,期期艾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肖雪尘有些无可奈何,揉了揉谷小飞后脑勺上那撮不老实的毛,轻叹了一声。
谷小飞不明白他有什么可叹的,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能是他抱得太近了让肖雪尘窒息了吧。
他松开手。“肖大侠,我……呃,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再叫你‘大侠’就有点奇怪了。”
“只是个称呼而已,你随意。”
“能叫你雪尘吗?因为师父、师叔他们都这样叫你,而且你也叫我小飞。”
“按照你喜欢的来就可以了。”
谷小飞脸上带着不可抑止的傻笑,连唤了好几声“雪尘”,起初有点儿奇怪,但很快他就习惯了。(事实上他念得太多,连“雪尘”二字都快不认识了。)
肖雪尘其实还有个昵称,谷小飞听过一次,但肖雪尘显然不大喜欢那个昵称。虽然他觉得可爱极了。
“尘尘?”他坏笑。
肖雪尘的脸僵住了。“别那么叫。”
“你不是说随便我么。”
“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尘尘’不行?”
“幼稚。”肖雪尘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师叔有时会当着师弟师妹这么叫我,让我很没面子。”
“原来你也会在意面子。”
“我好歹也是大师兄。尤其师父师叔都这么不靠谱,我就更不能像他们那样没大没小了。”
谷小飞深表同意。师父是伪科学爱好者,师叔是猫咖大佬,这个门派居然能支撑到现在,大概全是因为前辈宗师积了不少德吧。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了。嗯,就雪尘也挺好的。雪尘……哥。”谷小飞害羞地加上一个字。
肖雪尘瞥了瞥天空:“你不是说没吃饱吗?走吧,我们去觅食。”
谷小飞笨拙地爬起来:“我们不会是要吃山上的野生动物吧?”
“怎么可能。凌虚派有食堂,假期也供应伙食,你可以见到几个暑假不回家的人。”
“你们……还有食堂?”
“我们好歹也算是民办学校的一种……发教育部认可的毕业证呢。”
第107章 登山
路易坐在一辆运送食材的小货车货斗里, 屁股下面是一筐新鲜萝卜, 他的对面, 坐在一筐水嫩大白菜上的则是他的助理樊尚。两人的脸色一苍白一惨绿,与萝卜和白菜相映成趣。
三个小时前,他们正努力驱车攀登凌虚山。山路蜿蜒起伏, 樊尚愣是被导航带着跑错了好几次,而路易早就晕吐了,西子捧心似的抓着他的呕吐袋缩在副驾驶座里。他自己开车的时候从来不晕, 驾驶风格还相当狂野, 但轮到坐车的时候嘛……尤其山路还这么弯弯绕绕,他觉得不应该责怪自己天生内耳前庭器过于敏感, 樊尚更不应该以此嘲笑他。
樊尚打听到肖雪尘跑回凌虚派了,于是路易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樊尚告诉他“阴魂不散”在中文里是“锲而不舍”同义词, 路易觉得既然它们都有一个“不”字,那么樊尚大概没有骗他)。作为决赛选手之一的肖雪尘已经证明了自己剑术之强, 那么接下来轮到欧罗巴剑圣挑战他了。
一开始他们的旅程还算愉快,凌虚山风景秀美,让路易好好呼吸了一把乡间的新鲜空气, 一洗胸中的污浊,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不妙了。
导航和晕车只是这场灾难的前戏而已——刚爬到半山腰,他们的车就抛锚了,想打电话叫拖车,手机却一格信号都没有!
樊尚认为高处或许能收到信号,于是路易跨过路边围栏, 爬上一棵参天大树,攀着脆弱的树枝,高高举起手机,如同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汲取神力变身似的。路易看到樊尚在下面偷偷拿手机拍他,世界上怎么会有拍自家老板黑料的员工?!
“有信号吗?”樊尚拍完后问。
“没有!”路易没好气地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野猴突然从树叶里窜出来,夺走他的手机,跳到另一棵树上,挑衅地冲他龇牙咧嘴。(樊尚见状立刻藏好了自己的手机,这个鸡贼的小子。)
“泼猴!!!”路易前不久才从电视剧中学会这个词。
猴子嘎嘎直叫蹿向树顶,蹲在路易无法到达的小树枝上,举着手机手舞足蹈,享受着受害者气急败坏的表情。它表演够了,便开始享用战利品——将手机塞进嘴里,用它的小尖牙狠狠一咬。
发现这个方东西既咬不碎味道也不好后,它觉得自己受了骗,对手机失去了兴趣,于是将它随手一扔……
“non!!!”路易惨叫。
樊尚望着地上的四分五裂的残骸,将自己的手机捂得更紧了些。
路易很想抓住那猴子狠狠揍一顿,可动物保护法不允许他那么做。作为宇宙精华、万物灵长的人类,居然奈何不了一只在进化道路上远远落后于自己的低等生物!
他心痛地回到地面,捡起手机的尸体。既然高处也没有信号,他们便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继续向山顶攀登。
“我们已经开了不少路程,距离凌虚派不会很远,只要‘阴魂不散’地前进,就一定能抵达目的地!”即使手机阵亡,路易也没有放弃希望。
樊尚微笑着,没有纠正他的措辞。
两个小时后,樊尚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一定……走错路了……”他气喘吁吁地倒在路边。
“才走多一会儿你就喘成这样?”
“两个小时了,还一直在爬坡……我可不像你,我是普通人类,而你是他妈的铁血战士……”
“你这是夸我吗?”路易受宠若惊。
“……你觉得是就是吧。反正我们很快就要像作死闯入无人区的傻逼驴友一样死在深山里了。”
“别放弃希望,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路易撩起他的金发优雅陶醉地转了个圈。【注】
“我们还是let it go吧。”樊尚无力地说。
路易同意樊尚原地休息十分钟,自己也跟着躺下。但是两人这么一躺,宝贵的一个小时就从生命中溜走了。直到一辆蓝色小货车远远驶来,他们才原地复活。
小货车正往凌虚派食堂运送蔬菜,经过一番解释(“我们没死!也不是丧尸!我们要去凌虚派!”),司机师傅才同意捎上他们。
车上没有多余的位置,他们只好坐在一堆蔬菜上。路易再次被颠吐了,樊尚则筋疲力竭。
“我就说怎么半道上有辆车!原来是你们的!我还以为车上的人掉悬崖下面了呢!”
“要不是您路过,我们大概就死了……”樊尚气若游丝地说。
司机师傅爽朗地笑起来:“这里离凌虚派已经很近啦,你们再走两个小时就到了!”
樊尚险些双眼一翻昏过去。
“还有猴子!”路易叫起来,“猴子抢走了我的手机!”
“啊,是啊,你还不能打。”
“我懂的,因为有野生动物保护法,还有动物保护组织!”
司机说:“不是。你打了猴子,猴子会成群结队回来报仇。”
路易:“……”
幸亏他当时克制住了,否则司机师傅遇见的就是命丧猴群爪下的两具尸体了。
“你一个老外去凌虚派干什么?”司机问,“我倒是听说凌虚派里有泰国人、日本人,可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金发碧眼大鼻子的老外。”
路易想解释他不是去拜师学艺,而是去踢馆的,但司机师傅和凌虚派关系好,没准会把他扔下悬崖,或者开着车直接冲下悬崖。所以他决定顺着司机的话说下去。
“是啊,我很仰慕中国的武术。”这也不算撒谎。
“你一个大姑娘也想学武?”
路易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女装。“你们中国不也有很多女侠吗?”
“这倒也是。”
司机的民族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路易谦虚好学的态度和敏锐卓绝的眼光赞不绝口,大度地允许他们生吃车上的蔬菜。“反正你们到了凌虚派还是得吃他们的。”
路易欲哭无泪地啃着萝卜。想他堂堂跨国体育用品巨头企业的继承人,平时吃的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珍馐美味,如今却窝在卡车上啃萝卜,简直是现代版《悲惨世界》。
“希望上了山能吃顿好的。”他可怜兮兮地说。
“山上什么都好,有网络有信号,你们想打电话打电话,想上网就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