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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说:“同沈霖议亲,我原是害怕的,现在见到姐姐也在国公府中反倒安心了许多。”
    宁泽又安慰她:“四夫人和老夫人都喜欢你这个样子的姑娘,八公子也是个沉稳的,你放心便是了。”
    送走宁渝,宁泽叫了声菱花,吩咐她去唤陈大岭过来,她有事要陈大岭去做,话音刚落却见一人穿着竹青云?中衣,额前碎发湿漉漉的走进屋中,问她:“你找大岭做什么?”
    宁泽有些怔愣,看沈大人的样子已经洗漱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的额前还有些小水珠晶莹莹的在滴落。
    她还是有些生气的,因为他那句有点喜欢。却又想沈大人平时看着那么远,情|事上却又那么近,让她拿捏不好分寸该如何对他,想了想说道:“有些东西大意的遗落在别人哪儿了,劳烦陈护卫帮我去取回来。”
    说完又连连叹气着走上前,拉着他坐下,跪坐在罗汉床上给他擦头发,这才问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霑却没回答她,反而平静的问:“那个陆珩都是怎么欺负你们的?”
    宁泽这才知道他是听到了她和宁渝的谈话,却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很认真的回答了,末了又说:“陆珩选择错了方式,宁渝性子又内敛,这两人恐怕是有缘无分了。”
    她继续给他擦拭着头发,又慢慢给他摊开,手指一下一下扒在上面,时不时的还起兴揉一下,沈大人这次倒是十分乖顺,还是安静的背对着她。
    “你怕蛇吗?”沈霑突然问。
    宁泽有些呆,见他已经转过头看她,慢慢点了点头说:“怕。”
    “那你怕鼠吗?”
    宁泽忽然觉得心痛了一下,沉默了好久,又点点头说:“也怕。”
    沈霑就这么盯了她一会,好久才说:“你既然怕何必上前去捉那些东西。”
    宁泽擦头发的手停下了,本能回道:“妹妹在我后面……”
    她说了半句,便顿住了。前世那十三年,只有她挡在别人面前冲锋陷阵,不曾有谁为她遮风挡雨。
    如果可以,她想重归到小时候,不为别的,只是想抱一抱那个年少的自己,告诉她不要怕。不要害怕自己尴尬的身份,不要去讨好依附继母和妹妹,也不需要压抑着自己作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也不必害怕自己像二姐一样被抛弃;也不要怕自己声音细微别人听不到。
    更不必惊惶的哭泣,怕自己不努力别人再也不踏入她的町兰院。
    然而终究没回到那个时候,那些曾经的泪水却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吧嗒吧嗒的滴在心上,很疼,她骗不了自己,也洗不掉这些过去,到最后哭的多了便无所畏惧。
    沈霑拍拍她,哄小姑娘似的说:“你也怪可怜的,可惜没早遇上我,我是不怕那些蛇虫鼠蚁的,不然可以帮你打跑。”
    宁泽似乎是被宁渝感染了,跪坐在床上,木偶一样呆滞了好久才又重新动起来,说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大人这是在攻心么?”
    沈霑眸中染上点笑意,状似想了想说:“昨日有人醉酒已经直白的表达心意了,覆水难收,还需要我攻心吗?”
    说完又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罗汉床上说:“我昨日可是给你说过会更过分的,你可还记得?”
    宁泽点点头,被沈大人这样一搅和很快便收掉了自怨自艾的心思,然而还是觉得昨日那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很认真的劝道:“大人不是说了么,什么都得克制,尤其人欲这把火还是灭掉为好,根据圣人学说,要把情|欲这个妖怪割掉才是。”
    她一本正经说完,又突然扔掉帕子,扑进他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说道:“我上辈子就知道大人对什么都是一望而知,能洞察一切。”
    又慢慢说:“当时我在族中听到族长提议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要是代替表姐嫁给大人,就算是费尽心思也会被大人轻易识破,进而可能连累整个弓高侯府,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能走出这一步。”
    又眯着眼堆上笑:“幸而大人菩萨心肠,存了布施之心,不同我们计较,还愿意引导着我走……我不太好,也不聪明,也不知道青天有多高,只求大人一直为我留着一架青云梯,我总能一点一点的登上去的。”
    她觉得自己这些话多少能让沈大人有些感动吧,拿捏了片刻才又快速说道:“我觉得有些事在只有点感情的时候还是少来点吧。”
    说完这句就松开了沈霑赶紧溜了出去,自觉摆了沈大人一道很是舒心,这下才觉得将他昨日那些不诚恳的话语抵消了。
    院中又被送来许多花儿,万紫千红竞相闹夏,她从采苹手中拿过剪刀,大刀阔斧的修剪起来。
    采苹见她咔嚓咔嚓个不停,赶紧抓住她的手道:“小姐,这都是各个地方运来的名贵的花儿,你这样子修下去,四夫人和老夫人那边可不好交代。”
    宁泽却道:“不会。便是 ‘焦香扑鼻,也是别有风味’。”
    回头见沈大人已经换好了官袍走了出来,便问:“大人你说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沈霑远远看着她,脸上带着清淡的笑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得别有风味,不然真割了情|欲之妖不成?”
    宁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由得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怕他再说出什么,忙把剪子递给采苹跑了过去。
    到近前看他样子似乎是要外出,明明中了毒的人,昨夜又一日没睡,她做出忧心的样子问:“大人又要去哪里?不能休息休息再去吗?”
    昨日夜里几人连名密奏,已经将刘瑾下了大狱,朝廷中起了风波,总会有些震荡。有刮落的花瓣飘到宁泽头发上,他伸手替她摘下,才说:“刘瑾已经伏诛,只是有人太过着急,我得去一趟宁夏。”
    宁夏?那不是要去好久?宁泽觉得有些突然,这下真有些忧心了,扯了扯他的衣袖,问:“现在就要走吗?要去多久?”
    沈霑道:“要去好久,所以怕你多心,有句话要告诉你。”
    她猛然抬起脸看他,心里升上来期待,心想是不是一夜春风来,铁树开花了?然而却听到:“前世沈宜鸳手中有半味莲,是从李暄手中得到的,我和她并无私情,她不适合我。”
    似乎是在回答他昨日的问话?这话!真是足够骄矜!要是沈宜鸳听到这话不知道作何感想?
    只是容不得她多寻思一会,他又问她:“你现在还有胆量私奔吗?”
    宁泽不知道他缘何突然如此问,觉得这会儿砸过来的东西有点多,不太思考的过来,直白的想这不是胆量不胆量的问题,而是不能那么冲动和不考量后果,沈霑却又尾音带点上勾的问她:“如果是和我呢?还敢吗?”
    好半天好半天,宁泽才琢磨出来点什么,点了点头。
    沈霑临走却又说了句让她胆战心惊的话:“快要到花会了,看见花我总能想起点事来。”
    说完也不再耽搁,走出了猗竹院。策马出城的时候,他想他此生回来也不止是防止兵乱,还要防止情乱。
    有时候阴差阳错可能正正适合,遇到一个足够勇敢,足够坦诚的姑娘,还正好有趣,其实也不算容易。
    第55章 和尚
    昨日夜间, 无风, 天边挂着峨眉月。
    皇宫保和殿中,杨廷被大太监张永那一声“陛下”惊的杯中酒倾出来许多。
    张永张口就痛陈刘瑾包括“谋逆”、“私藏兵器”、“收受贿赂’’等十七条大罪, 声音像是个将军似的,十分嘹亮, 也吓停了乐舞。
    杨廷赶紧转身瞧了眼殿门,见沈大人已经携同刘瑾走了出去, 才略略放心。
    然而皇帝陛下听了张永这番痛哭流涕,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道:“这么多罪过?他做不来!”
    正德帝这句话一出,莫说张永,杨廷听了都懵了,他们这些大臣知道正德帝偏袒刘瑾, 也知道他宠信他到了过分的地步,若是刘瑾在场辩驳上一两句必会让他心软, 便用计支开了他, 然而谁能料到正德帝听后会这么平静。
    丝竹弦乐又起,正德帝端着酒杯眯起眼又继续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酒过三巡后,宣德侯陈豫才慢悠悠站起来说:“陛下, 臣附议张大人。”
    正德帝这人虽然被公认的花天酒地喜好玩乐,但也不是胸无大志的庸人,反而心里很有他自己的一套丘壑,陈候说完, 他顿了一会。
    良久陈候才又道:“刘瑾有没有罪过,陛下圣明,必能裁夺的一清二楚,只是蠹虫虽小却能让大叔从根上腐烂,树烂了陛下何处安身?”
    说完这话他又广袖一挥指了指舞女乐师,又指了指张永、杨廷、杨一清等人,道:“皇上可记得微臣当年给陛下说的大树将军的故事,东汉有位名将冯异,每次论功行赏必然避到大树之下,从不居功自傲,这才是朝之良臣。”
    正德帝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番,其实她的姑母大长公主前日也派人提醒他刘瑾有反心,然而不过一个不全之人,一个太监,他便坐大又如何?
    他眼中那抹不以为意刚浮上来,陈候嘴角浮上些细微的笑意,又言道:“一人为祸不足为惧,倘若八虎作怅,陛下还能心宽体胖吗?古语云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大势已去之时陛下再来垂询吾等,不过徒增心寒罢了。”
    张永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跪地请罪,他同刘瑾、谷大用、马永成……等八名太监被正德帝宠爱,被人戏称为“八虎”,他是其中之一,陈候这句话简直是拉他下水。
    他抖索着膝盖将要跪倒,身子弯了一半,才听道正德帝慢慢开口说道:“听到陈候说的了吗?还不快去抄了他家。”
    张永愣了愣才知上坐的人是在吩咐他,感叹陈候果然是陈候,要不是他说这事未必能成,忙不迭声的应是,转头去找锦衣卫直奔刘瑾家去。
    整个过程中首辅杨一清一言未发,静静坐在位子上似乎只是看了一出好戏。
    当夜便把刘瑾下了大狱,一点机会也没给他留,第二日早朝时杨廷事先准备的兵器被搜出来,本来还平平淡淡闹着玩儿似的正德帝看到这些才怒气冲冲的下了谕令,凌迟刘瑾。
    这时杨一清才缓缓开头道:“臣收到奏报,叛王朱寘鐇关闭了城门,张敬之一攻城他便在城墙上屠杀十人,用的也是凌迟的手法,张敬之因此不敢攻城。陛下,如此下去恐让周围军民对朝廷生出怨恨。”
    正德帝发落了刘瑾,本要退朝去到豹房,听了杨一清之言后,笑道:“朕最近圈养了许多猛兽,对付它们的办法只有一招,快就是了,一刀毙命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说完又要走,杨一清却又说:“叛王朱寘鐇还有一封密奏,就在陛下左手边,陛下不妨打开看看。”
    好事被阻断,正德帝有些心烦,实在烦透了杨一清这个老大臣,劝谏了这些年却还是这幅臭脾气。他皱皱眉捞起奏章一看,叛王朱寘鐇在上面奏说自己之所以要反也不止是因为刘瑾的欺压,还有一人玩弄权术,伙同他反叛,他是迫不得已才反,希望陛下能予以处置,否则他便要屠尽全城。
    他说的那人站在太和殿左侧,还是那副清淡安宁的样子,身在庙堂之中却仿佛远在四海,这些年大长公主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受了不少委屈,正德帝想了想,前几日沈霑刚送了他几头豹子,对他算是好,又有大长公主在,他不相信他会勾结安化王那个小角色。
    他又看了殿中站着的四十几位大臣,一列在杨一清身后,一列在沈霑身后,如此鲜明。正德帝叹口气,又笑了笑问道:“表弟最近身体如何?”
    杨廷听皇帝话锋突然转到沈霑头上,心知有人从中作梗,没忍住狠狠瞪了杨一清一眼,沈霑似是早有预料,仍然淡淡说道:“如今盛夏,无碍。”
    正德帝大手一挥道:“表弟是大都督的儿子,虽然是文官,军事才能想必不差的,安化王那边就劳表弟走一趟吧。”
    说完这话便再也等不得,急慌慌下朝去了。
    老虎一走,泼猴杨廷便忍不住了,大骂道:“杨一清,你个老匹夫,你又暗暗罗织了什么罪名,我杨廷今日可不会放过你。”
    他这边撸起袖子要打人,皇宫中哪容得他放肆,只是近卫军都是他带出来的,一时并不敢上前。
    杨一清已过天命之年,身子骨并不健朗,要被他一拳打下去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然而拳头挥到一半被却沈霑轻轻抓住了,杨廷想要扯开却纹丝不动,这才意识到沈霑功夫并不弱于他,只是他总会忘记。
    沈霑瞧了杨一清一眼,杨老头笑眯眯捋着胡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时有人愤愤不平的上前指责道:“杨大人真是老了,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也就罢了,现如今为了铲除异己,竟也开始不择手段了,以宁夏一城百姓作饵,你好狠的心呐!”
    说话的是华盖殿大学士于彭程。
    捋着胡须的杨一清大约没想到平时恭谨严肃的于阁老会如此疾言厉色,其实也算不上疾言厉色,不过是语气冷冽了几分,他愣了愣才回道:“于阁老这就是冤枉我了。”
    沈霑这时制止了乱哄哄的两派人马,轻轻说道:“六月飞白絮,沉冤不得雪。等我归来便是错勘贤愚的时候,届时试一试会不会大旱三年,便知杨大人冤不冤了?”
    这是直言不论是非曲直都要杀了他!
    杨一清是三朝老臣,却被他这几句话气的七窍生烟,好一会才压下火气,眼里却仍旧冒着通红的火光,淡淡回应道:“沈大人如此说,却是让老朽含冤莫白了。”
    然而沈霑已经转身走出了太和殿,不乐意听他这种含糊其辞的辩白。杨廷忙追上他,担忧道:“此去宁夏,千里奔波,你受得住吗,那老匹夫不安好心呐。”
    虽则是两党相争,他也烦猫哭耗子假慈悲那一套,但他常年从军,有什么不痛快习惯了校场上见分晓,此时被这么阴了一把,十分窝火。
    因为张敬之的关系,沈霑收到安化王屠城的密报要比杨一清早,他早有打算,边走边说道:“我势必要走这一趟,毕竟都是人命,党争之势便如水火,这水这火也不该烧到平民百姓头上。”
    这是真话?不是在敷衍他?
    杨廷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直以为沈大人是要拉上头的那位下来,以报父仇和他自己的仇恨,别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与他何干?怎么现在突变了?
    沈霑看他愣了,琢磨了一番圣人学说,顿了顿道:“民可近不可下,以民惟邦本,才能天下顺治,本固邦宁,海内之气得以清和,如此方能长治久安,迎来太平盛世。”
    他说完走了,杨廷还没回过味来,他是个武夫,半吊子的学问,勉强理解他是要天下太平。
    他自己念叨了两句太平,觉得十分好笑,他不知道沈大人还有这追求,快走几步追上沈霑,又问:“沈大人,我可不是在做梦吧?你这些话莫不是同我开玩笑吧?太平盛世,就我们这位圣上?”
    沈霑道:“该诛杀的自然诛杀,能稳的为何不稳?乱世枭雄不适合杨大人这种程咬金,守卫盛世未尝不好。”
    说完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拍了拍杨廷的肩膀,很像是在可怜他什么,杨廷这下子是真觉得沈大人变了。他立在甬道上良久才猛然惊醒,本要转回家中,但到底不放心一路追上沈霑,要与他一同去往宁夏。
    ——
    沈霑离开猗竹院不久,七姑娘沈宜慧抱着一瓶光秃秃的梅枝近了院中,一到院门口便喊道:“五嫂,我看你屋中并没有放置盆景,想必不爱那些花红柳绿,我就折了几枝梅枝给你带过来了。”
    那花瓶很大,占了她满怀,看着便很重,小丫头水仙跟在她身后,屡屡伸出手要帮她都被她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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