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有些尴尬地说:“出了趟远门,难免风餐露宿的,多准备些东西,住着舒服些······你这一顿乱摸,到是要找些什么?”
我想了想,说:“烧鸡?”
他有些鄙夷地回道:“没有那样油腻腻的东西!”
“冰糖葫芦?”
“没有那样粘乎乎的东西!”
“桂花米糕?”
“没有吃的!”
我翻了下白眼:“怎不早说!”
仙君:“······”
我打开酒瓶喝了一大口,香气淡雅、回味悠长,确是瓶好酒。然而,我又觉得似与他自己喝的酒香不同,我抓过他的手来,向他手中的瓶内看去,只见瓶中液体流光溢彩、醇馥幽郁,甚是诱人。我叫道:“我要你这瓶!”
他道:“这瓶是仙界极品,名叫星光醉。以你目前的仙力,喝上一口便会醉倒,你喝不得!”
我噘了嘴:“仙君好小气!”说完也不再争,只是一口口地喝自己瓶中的酒,虽不及星光醉那般醇香,却也是难得的好酒。其实我心中已是相当的满足,私出山门吃鱼喝酒,这若是让那上清师叔知道了,非扒掉我一层皮不可,只有仙君会这样纵容我。
我想了想,问道:“方才妙言仙子说,你此番外出遇到妖界中人,而且受了伤?”
他平静地“嗯”了一声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听闻妖界已有新任妖王在任,只是一直不曾露面,我遇到的倒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妖,只是他们妖多势众,且妖界一向阴险狡诈,我一时不慎,才受了些伤。”
我绷了脸说:“仙君难道不知‘身有伤,贻亲忧’?师尊和我与仙君即便非亲,也算是友,仙君受伤就不怕累我们担忧么?那妖界中上上下下皆视你为眼中钉,你却还要独自一人冒着危险满世界地乱跑,此番侥幸是小伤,那若有下次呢?”
仙君怔怔地看着我,许是被我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了一下,继而温和地轻笑了一下,那一笑,眉目舒展,如微风拂面,他说:“想不到我逍遥了几万年,今日竟然出了个管束教导我的小丫头!你放心,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那你让我看看······”说着我便伸手要去扯他身上衣衫,将要碰到他时,我才像是触了电一般醒悟地停了手。仙君那样不染纤尘,如霁月清风的人,我怎可在这青天白日的,且是在荒郊野外去扯他的衣服,真正是亵渎!
天边日已偏西,却仍是光芒万丈,晃眼得很,若是此时月黑风高······我也仍是不敢!
我呆若木鸡地站着,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满面通红,将将一抬眼,正对上仙君那犹带几分戏谑的笑眼,我直恨不得抱住身边大树,将自己一头撞晕过去,我干笑几声:“我看仙君的气色,应是无碍了,呵······呵呵······”说完自顾抱起酒瓶顿猛灌,不撞晕,醉死也行!
仙君说得没错,我仙力差,酒量也不怎么样,按我这样贪婪的喝法,不一会儿,我便开始头重脚轻,直到天旋地转,我一头栽倒在一个充满雪莲花香的地方,只觉得温暖而柔软,仿佛是天边一朵白云,我舒服地伸出双手抱着那朵云,不经意地轻声低唤了一声:“爹······娘······”
我醒来的时候是睡在衡芷斋的,当年我从天而降,醒来时便是睡在这张床上,仙君真好,到底没有嫌弃我醉酒将我丢在荒山野外。
窗外夜已降临,清冷的一轮明月挂在深蓝的天幕中,旁边萦绕着淡淡的云雾,天地之间仿佛离得并不太遥远,伸手似乎便可触碰到那一汪浅浅的月光。推开窗,鼻间便感受到清冽的冰雪之气,不远处的那片雪莲花于晚风之中摇曳着娉婷的身姿,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清香。
视线范围之中,我没有找到仙君的身影,于是推门而出,向着他的房间寻去。
我从不曾进过仙君的居室,到了门前也不敢贸然叩门,一片宁静之中,我好似听得仙君在对谁说话,他话音低沉,似有几分醉意,那语气无助得让人心疼:“······你便这样狠心,一去数年音讯全无,你可知这天南海北,我已经寻了你多少遍,多少年么······纵使你心中只有他,纵使你为他以身犯险闯下大祸,我都可以不怪你······只是你这一走,生死不明,你让我,如何过得安生······我宁愿你活着,负我一世,也不愿你生死不明,让我这一生,都在寻找你的路上度过······”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那感伤的语气已经感染了我,让我心中闷闷地,兀自痴痴地站在门外,发着呆。
仙君已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清雅出尘的男子了,且仙术不凡,法力高超,虽然有时候嘴坏些,可是自我来到这世上,他却是给了我诸多照拂。这仙界人间有多少见过仙君的女子芳心暗许、秋波频送,都不曾见他有过半点回应,想不到,他却也会为了一个人,这样痴心一片。
我难免有些叹惋,然而良久,我发现屋内竟没了动静,屋里屋外一片寂静,我有些放心不下,轻轻推门向内张望。
仙君已伏在桌上睡着了,屋内除了飘荡着那星光醉的醇香,并不见别的半个人影。桌上一幅仕女图,原来仙君竟是在和画像说话。
我轻轻拿起那图,只见图上一明艳女子,倾城绝色,盈盈浅笑动人心魄。乌黑的秀发松松地披于双肩,带着流苏的珠钗轻轻地将几缕秀发绾了个小小的发髻,几缕青丝舞动于风中更添飘逸之姿。双眸似水清波流盼,肤如凝脂气若幽兰,一袭红衣翩如惊鸿,长裙曳地美若烟花。纤腰虽细却无娇弱之姿,唇角勾笑毫无扭捏之态,红裙雪肌看起来飞扬洒脱,浅浅回眸又显几分娇憨可爱。
待我细细去看她那双眸子时,心中不由得一惊,这美目流转间竟和我十分相像,原来仙君说的那位故人便是此女。都说妙笔生花,仙君能将这妙人儿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可见是将她那一颦一笑记得多深,笔墨之间又费了多少心神。
接下来我不由得悲催地深叹了口气,女人生性·爱美,这些年来我自以为已将美貌那朵“浮云”看得极淡了,然而此时面对着这样一位绝世美女我仍是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我深知自己此时的尊容,脸就不用说了,每日里自是小心地以绢纱遮面唯恐惊吓了别人,身着天山弟子统一的灰白色长袍,颜色难看不说,且不分男女皆是水桶状的腰身。丸子头,用一根粗陋得如筷子似的木簪束着。天天青菜萝卜地吃着,直吃得面如菜色,加上早课晚课一堂不能落下,没熬出什么成就来,却熬出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人和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我死死地盯着那画像,直看得内心里羡慕嫉妒恨,仿佛多看几眼,也能多分得几分姿色。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说道:“别动。”吓得我手一哆嗦,那画竟从手中滑落。
仙君手一挥,自掌心划出一道金光,直直飞往即将落地的画像,妥妥地将它接住,下一秒,只见那画像已自行飞起,服服贴贴地挂于我身后的白墙上。
我问:“仙君,这位仙子生得这样好看,她是何人?”
他面上酒色未褪,带着几分酒醉后的苍白与疲惫,目光只是直直地落在墙上那红衣女子的身上,听着我的问话,他眸中寒光流转,似是一片破碎的冰,剑眉微蹙,笼着几分神伤,如玉的脸上一片萧索冷清。我以为他不准备答我,谁知他默了许久,答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难怪仙君对妙言仙子说他是早有婚约之人,竟不是在搪塞她,而是真有其事。我知道天宫有指婚一说,多是天君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而已,大多是双方素未谋面,却不得不奉旨成婚,不想仙君这位未婚妻,他倒是知道她的容貌,且仙君姿容超凡,想不到这世上还真的有一位如此绝色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我叹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又暗暗地为了自己的容貌郁闷了一番。
仙君偏头问我:“你叹个什么?”
“叹我长得丑!”
“原来为了这个,”仙君狡黠一笑,又问,“容貌和烤鱼,你更喜欢哪个?”
“烤鱼!”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看着仙君脸上笑意愈深,我也有些难为情地傻笑了一下。
只见仙君衣袖一挥,真的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条烤鱼来递到我手中,他扬手捏了个诀,那鱼便热了起来,发出让人垂涎的香味,原来他不光把我带回来了,还把我没吃完的鱼也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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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陌路相惜遇知己
仙君转身信步向屋外走去,清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迎面吹得他衣摆袂袂,留给我一个如诗如画的背影。
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缓步踱至庭中,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一轮冷冷的月,于雪莲花丛之中抚琴,右臂轻轻一扬,衣袖翩翩,清脆的琴声如裂帛一般响起,惊落了一树纷纷扬扬的雪花。
天空中白雪片片飞舞,冷冽之气夹杂着雪莲花香,将他笼罩其中,如墨的发丝在风中轻轻地飘动,更添了几许潇洒之姿,眸中灼灼,一缕淡雅几许清愁。天地之间云雾缭绕,只听见他琴声如诉,妙韵天成。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情此景,好美!······亦好冷!我比不得仙君,他可以不睡觉,可我不行,他不怕冷,可我怕!
我吃完了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仍是舍不得回房去睡,只是蜷缩于一石边,靠着闭上了眼。忽觉空气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雪花也再没有飘到我的脸上来,我强睁着迷糊的眼睛抬头看了看,是仙君在庭院上方划了一片结界,让雪花飘不进来,寒风也吹不进来,我就像呆在一个透明的球体中,仍可以看见外面的风雪明月,却再也不用怕冷了。
我满意地再次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自那日之后,仙君果然每隔七日便会带我去烤鱼,偶尔我也会喝上几口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一向活得这样任性恣意,入天山这么多年,那些所谓的戒律清规仍是分毫不曾放在心上。
而我有了仙君的纵容、师尊的默许,上清师叔虽是心怀不满,却也拿我无计可施。其实,上清师叔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决绝,每每罚了我晚饭后见我挨饿可怜,又总是故意放任蔽月流雪两个师姐为我偷几个馒头充饥。
我领了师叔这份人情,还是想违规违得低调些,故而我更加勤奋练习御剑术,只为了偷溜出来烤鱼时更加麻利些,也省了仙君次次来门中接我,引得师姐们重重围观,一是耽误她们修行,二是招来许多嫉妒,委实不便!
这样的练习动力实在惊人,比起以前师叔那炸雷似的教导来不知强了多少倍,总而言之,我的御剑术突飞猛进,眼见着大功已成。
这日,我御着剑感觉得心应手,一时心中欢喜竟不知不觉地飞出了天山境地。一出天山,我便感觉身后似有人在追赶我,细细探察一番,心中大惊——有妖气!
我默念几句口诀,将剑御得飞快,而身后那妖发现我加快了速度也追得更紧。我心中发急,只顾念着口诀一路狂奔,一时间竟不辨东南西北,只管逃命。
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只觉下面山村镇甸一掠而过,也不知飞了多久,已然感觉仙力难以为继,脚下的剑也渐渐开始不听使唤。我只得快速下降,还未安全着地,我便已满头大汗地从剑上翻滚而下。
前面横着一条河,身后只见一小妖驾着法器跟了过来,我心中叫苦,正想大呼救命,却见那妖一头从法器上栽了下来,面朝下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兀自喘着粗气,其狼狈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方才一直用的法器,竟然是一根硕大的鱼骨头。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趁着他还未从地上爬起来之际,沿着河边撒腿就跑,谁知那厮见我跑,也无比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我追,直到我俩都再也跑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叫着:“你别追啦!”那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叫着:“你别跑啊!”
“好,我不跑了,你也别追。”我开始跟那妖打起商量来,“咱们喝口水聊聊天算了,这样跑下去,没跑出个结果,两人都累死了。”
那妖觉得我说的甚有道理,于是我们仍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蹲在河边各自大口地喝起水来,跑了这许久,我早已口干舌燥、腿脚发软,我看那货还不如我,也不知他追我干嘛。我喝了水开始不慌不忙地打量他,浓眉大眼,白白胖胖,尤其那肚子十分圆鼓,长得甚是讨喜,倒不似传说中的妖长得那般凶神恶煞。
我一边揉着腿一边问:“你追我干嘛?”
他一边喝水一边答道:“自是打劫!难不成还是交友么?”
我十分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清贫的装束,一脸诚恳地说:“我可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的,你不可能是来劫财的吧?难不成,是劫色?”
那妖一口水喷出老远,直呛得脸色发紫,他好容易喘匀了气,立即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惊吓地说道:“莫开玩笑,我自知我长得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可你也绝不能打我的主意!我向来只爱美食,不爱美色,何况······”他用那幽怨的小眼神看了看我,“你长得这样安全,还怕人劫色么?我小喵可不是瞎子!”
打击我长得丑!我早就已经有了铜墙铁壁般的抵御能力,但是我对他的名字产生了几分兴趣:“你叫小喵?好可爱的名字!”
小喵那白皙圆润得如汤圆一般的脸上竟然显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其实,我为妖素来方正,只是名字是个笑柄。”
“没有啊,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特别适合你这样的猫精。”
“你居然猜到我是只猫?”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对我似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翻了个白眼,这很难猜么!
我又问:“你一不劫财二不劫色的,到底想劫什么?”
“劫灵力啊!我听说,吃掉一个有灵力的人,可以得到他的灵力。”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竟有些有不出的欣慰,想不到我这点灵力也有一日会被人垂涎。
然而我还未得意一会儿,他又说:“我守在那天山外数年了,一个人都没吃到,天山弟子平日里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出来一个又总是法力高强,我根本追不上,数年方等到你这样一个和我半斤八两的小菜鸟,不想追了这半日,还是追不上。”
看到他因为没吃到我而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竟然忍不住好心地安慰他:“想开些,为何一定要做个法力高深的妖才好呢?做个快乐逍遥的妖不好么?再说了,那吃人的味道一定不好,又血腥又难嚼,你既然说了你爱美食,那一定也懂得这个道理吧!”
他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拍了下自己的大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若能早些遇见你,我也不至于在那天山外过了这许多年清苦的日子。”
我也深表同情地跟着拍了拍他的大脑袋,以示安抚,一时间,我俩竟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跑了这半日,我俩都已是饥肠辘辘,于是就在河边生火烤鱼,小喵抓鱼的手法甚是麻利,让我很欣赏,我烤的鱼小喵也很喜欢,他吃饱喝足之后便撒欢似的打滚翻跟头,逗得我哈哈大笑。
直到日头西沉之时,我方与小喵依依道别,小喵说他再也不去天山外苦等吃人了,他要去逍遥天地间,我亦被他的豪情壮志感染,心中也很想与他同去,毕竟我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呆在天山那样的地方,也只是给师尊和师叔添麻烦,可是想到仙君又有些无端的舍不得。
小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想起问了我的名字,又叮嘱了我一番:“此处离魔界境地不远,切莫乱跑,早回天山。”
我点点头,又挥挥手,目送着他重新御起他那鱼骨头形状的法器,消失在视线中。
我御起剑来,准备返回天山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竟然不认识路。来的时候被小喵追的慌不择路,也没记个东南西北,且飞了那半日,此处想来离天山已经很远了,而且此地不见人烟,也没个可以问路的。
于是,我决定随意择个方向,先飞到有人的地方问个路再说。
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小河上方绕了个圈,最终向着一个看着顺眼的方向飞了过去,一边飞一边细细观察下面的景致,只见不过数里的路程,下方的景致却是变了又变,千曲百转入幽境,豁然开朗见桃源。云缠雾绕鸟缱绻,此境何似在人间?
我一时好奇,降了下来,傻傻地看着眼前犹如仙境一般的景致,此处不见仙气,却兀自紫气缭绕,更添几分神秘之色。
眼前又是一条河,却与普通河流不同,河水汩汩地冒着气泡,如同沸腾了一般,还不停地升腾着淡淡的紫气,走近些细看,水面并无倒影,反而被那紫气蒸得一阵头晕目眩,我心知有异,连忙远离河水,不敢靠近。
河边种着几株红梅,在那隐隐的紫色雾气中更加似血妖娆,艳丽至极。我站在梅树下远眺河的对岸,只看见大片紫色的鸢尾花齐齐盛开,远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煞是好看。花海之中,似还有些小动物在随意地走动着,而那花的尽头,似有屋舍。
有屋舍便应有人居住,我或许可以去问问路,只是此地看着甚是怪异,也不知那屋内的主人会不会也是个怪人。
我犹自思量着,却惊觉天空竟然下着小雨,方才一路御剑,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而此地怎的连天气也与别处不同?这梅花微雨之间,更觉云雾缠绵,河水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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