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恒,高平公次子,也是贵妃表姐的儿子,虽然他前头有个已经很优秀的哥哥封了世子,却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声名远播。这孩子自幼就聪颖而倔强,明明可以靠家世轻松博得官位,然而他偏要凭实力证明自己。三年前考中文科榜眼,却在殿上推拒了陛下的授职,今岁又在武举考试中位列前三,如此出类拔萃,连一班看不惯年轻人靠家族封荫上位的大臣也对他赞不绝口。
文武双全不说,他生得也是玉树临风,良材美质,其品貌在全京城找不出第三个,另一个是江鹿侯唯一的孙儿,可惜脑子有些不清楚,不提也罢。难得的是诸多光芒加身的穆恒还不骄矜不自傲,对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简直堪称完美。
他是贵妃心里最合适的驸马人选,当然这驸马可不是乐安公主的,而是她的女儿,兴安公主禹蔷的,可看皇上的意思,是很想将禹棠许配给他呢。
这让楚宓大为光火。
那个女人死了多少年了,却一直霸占着皇上的心和后位不放手,如今她的女儿也要与自己的女儿抢驸马,真是可恨至极。当初乐安公主第一次见到穆恒,就把人家给一顿毒打,如今有什么脸面嫁入高平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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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御苑中风光宜人,各色花朵含苞待放,却比不过花间绮年玉貌,浅笑倩兮的宫女们。
贵妃满意地遥望着桥上一前一后缓行的年轻男女,含笑对身边的贵妇人道:“阿恒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和我们蔷儿站在一起,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能入得娘娘的眼,是阿恒的福气,但公主是人中之凤,小儿怎么高攀得上?”高平公夫人优雅地欠欠身,手中团扇轻轻掩住唇边那一抹得色。她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心思,但并不想接下她的话。她的儿子本身已经足够优秀,哪怕没有家族的加持也前途无量,不需要娶一位徒有身份却没什么内涵的公主来增光添彩。
高平公夫人理想的儿媳妇是成氏长女那样高贵大方的世家名媛,既有令人侧目的美貌与才华,又有通透玲珑的心性,只可惜成氏女已经内定为太子妃,不然她定要为穆恒求娶。她挑来拣去,总觉得哪家姑娘也配不上穆恒,他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二十了也尚未娶亲。不过京中想嫁给他的贵女可以从城西门排到东门,他有资本慢慢挑。
这位兴安公主嘛,她是看着长大的,虽然长得不错,性格却太过怯懦,以至于长期被乐安公主压制,连皇上的养女韶云郡主都不如,也不知道贵妃那般张扬凌厉的性子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贵妃见她这样说,不由心生不快,但面上不显露,依旧笑得甜蜜。
“陛下也极看重阿恒呢,眼看着乐安也大了,我看他的意思,怕是要......”她故意把话说一半,目光扫向穆恒。
高平公夫人脸色一变,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手心:“那怎么行!”
乐安公主虽说是嫡公主,最受皇上宠爱,可那位先皇后卑贱的出身是抹不掉的。她最疼爱的儿子,怎么可以娶山贼的女儿为妻?那还不如娶兴安公主呢!她可还清楚地记得,穆恒小时候进宫,险些被禹棠那个毫无教养的野丫头打死。
“表姐不必慌张,毕竟这还要问过孩子们的意思。若是阿恒实在不愿,想必陛下也不会为难他,只是你知道,这乐安公主可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到时候阿恒要是拒了婚,恐怕会惹得陛下不高兴。”
“我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若是匆匆为穆恒定下婚事,就是公然打皇上的脸,照样会引得他不悦。高平公夫人心里一慌,一时没了主意,她抓住贵妃的手,“娘娘,您好歹是恒儿的表姨,可一定要帮帮他呀!他的前程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贵妃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温言道:“别急,陛下也不是昏君,这旨意不是还没下吗?”
“你看看阿恒和蔷儿,郎才女貌的,要是能互相看对眼就好了。兴安乐安都是亲女儿,陛下也不能偏心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你说是不是?”她反握住高平公夫人的手,“表姐应该多带阿恒到我这里走动走动,让他俩经常见见。”
高平公夫人嘴角一抽,最终也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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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尴尬到窒息。
他本是入宫参加迎春宴,却在半路被贵妃召来,到了才发现母亲也在,正在与她闲话家常。他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被打发了陪同兴安公主游园赏春。
穆恒走在前面,禹蔷娇娇怯怯地跟在后面,三步才能顶上他一步,他还不敢走太快。这样子,仿佛他领着一个小丫鬟,哪里像这位表妹在与他游园?他心里烦不胜烦,不过是碍着母亲的颜面,才没有拂袖而去,甚至还要对她装出一副温雅可亲的态度。
偶尔回过头看她有没有跟上来,便会接触到她满是倾慕的眼神,那视线与他一碰撞,立即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移开。
类似的眼神他接收的太多,已经麻木了。这些年想要引起他注意的姑娘数不胜数,什么样的手段他没见过?这种装清新小白莲的早就不新鲜了。
其实一个男人看不上一个女人,无非就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尤其是他这种各方面都很出众的男人。如果外表都无法吸引对方,凭什么让人家去发掘你的内在?此理男女互换通用,这些女子倾慕他,还不是因为他有一张英俊的脸?
丞相家公子陆松风论才华不在他之下,但长相平平,便远不如他有名。而江鹿侯的孙子卫昙是个傻子,却硬生生凭着极度出色的容貌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每当人们提到穆恒,总要顺带提起卫昙,言语间各种惋惜。
穆恒不稀罕娶公主,他喜欢的是牡丹花一般端庄而明艳的美人,只是绝色美人不常见,纵观整个皇城,也才出了一个成嫣。禹蔷么,顶多如她的名字,一朵娇俏的带露蔷薇,漂亮是漂亮,不过还没达到可以让他心动的地步。
他与她无话可说,两人一路沉默着慢慢前行,走过莲池边,春风拂来,池面波光粼粼,零星点缀着尖尖小荷,几个宫人正围在那投喂鱼食。禹蔷突然拉了拉穆恒的袖角,往莲池指了指,细声细气地道:“表哥,不如我们去那边观鱼吧?”
“也好。”穆恒正觉得枯走无聊,便欣然同意。宫人们见兴安公主与一位俊秀青年上前,纷纷行礼问安,禹蔷要过他们手中的鱼食,令他们全都退下,自己兴致勃勃地喂起鱼来。
“表哥你看,它们好可爱啊!”池子边早已聚集起大量锦鲤争抢鱼食,禹蔷俯身咯咯娇笑着将饲料撒向水中,脸上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衬着她粉白的衣裙,看起来很清纯。
“嗯,是很好看。”穆恒心不在焉地敷衍。
这些锦鲤都经过精心挑选,五彩斑斓,有的甚至跃出水面,长尾带起串串水珠,非常活泼美丽。
“公主小心脚下,可别掉下去了,微臣不识水性,宫人又都走远,万一出了意外微臣就只好以死谢罪了。”穆恒见她越来越靠近水边,心里一紧,忍不住出言提醒。
他当然不是不会水,只不过才二月初,禹蔷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若是一个“不小心”落水,他少不得要下去救人。到时候她衣衫尽湿,穿与不穿没两样,若是让他看去,为了保全她的名节,这个驸马他就得做定了。
这种状况穆恒几乎每年春夏都会遇上,上至郡主王女,下到小户之女,至今少说也有七八次,他已经习以为常。以前那些还能应付过去,眼前这个好说歹说是个公主,再怎么不喜欢,她老子身份一抬出来就足够压死人,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禹蔷脸色微僵,不动声色地收回本欲往前再挪一寸的脚。
一捧鱼食撒完,鱼儿等了一会儿见没得吃了,很快摇曳着尾巴散去,穆恒恢复无聊状态,领着禹蔷继续瞎转。
隔着一片树林,隐隐传来人语和乐声,前方不远就是举办迎春宴的宫苑。穆恒想到平日几个交好的同僚兄友正在把酒言欢,只少他一个,心中颇有些惆怅,比起陪伴兴安公主,他更愿意和那些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待在一起。
“你听那边多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也过去吧?”穆恒回头向禹蔷笑道。
禹蔷颇有迟疑,好不容易能有与这位表哥独处的机会,这么快就......但他并不等她答应,举步直接往树林那边走去,她只好跟上。
树林尽头是一面几丈高的假山,翻过去就是目的地。
两人顺着假山曲折狭窄的石阶拾级而上,禹蔷身娇体弱,爬了没一半就气喘吁吁,穆恒只好折回来一路扶着她。攀上山顶向下一望,御苑美景一览无遗,他居高临下,很容易便看见几个熟识之人,正想招呼,禹蔷却叫住了他。
“表哥,我们先去凉亭那边休息一下好吗?”她抬起汗津津的小脸,似乎真的累得不轻。
这座假山设计得很巧妙,山上花木蔚然,一架巨大的水车伫立山边,将山下湖水引上来,造成流泉飞瀑之景。瀑布边岩石堆砌,上有一角凉亭,水珠撒到亭上,又顺着檐角落下形成水幕,炎炎夏日身处其中定然身心舒畅。
穆恒点点头,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向凉亭走去。近了才发现亭中已经站着一个人,正倚在栏边向山下窥探。
那是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听见背后有人靠近,她转过身来,脸上是做贼被发现一般的心虚。
穆恒漫不经心地望去,忽然觉得眼前有一片繁花次第盛开,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撞,再也挪不开眼。禹蔷脸色一白,抓着穆恒手臂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见他毫无反应,只是看着禹棠发怔,不由暗自咬紧了牙,懊悔不已。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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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小夏子是怎么放哨的,有人上来竟然不通知她。
禹棠当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她已经在这里偷偷观察有一会儿了,这个人一出现,足以令下面那些青年才俊黯然失色,大概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被誉为冠绝京华的穆恒吧。这是宴请群臣家眷的宫宴,不知道禹蔷怎么也在,不过这不关她的事。
看禹蔷的样子,似乎很紧张身边的人,生怕让她抢了去。她惯会作出娇娇弱弱的模样,总是好像被自己欺负了一样,让人心生怜惜。禹棠不由好笑,若非此人不是她理想的驸马人选,她还真不介意和她抢一抢,把她和她母妃替自己传出去的恶名给坐实了。
“噤声——”禹棠将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目光故作凶狠地瞪着禹蔷,看着她配合地低下头往穆恒身后瑟缩,一副被吓到后的惊慌表情,果真是楚楚可怜,风姿动人,若能掉几滴梨花雨泪效果更佳。可惜禹棠今天是偷跑来的,不想引人注目,不然一定遂她心愿,在她表哥面前留下个更坏的印象。
“让开,别挡道。”她满脸得色,大摇大摆地撞开他们,脚步轻快地踏上下山的小径。最后一个转角之前,禹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住脚步回望过去,只见穆恒依然望着自己,不由皱了一下眉,穆恒远远看见,也皱起了眉头。他哪里得罪她了,让她那样不屑一顾,甚至露出这种厌恶的表情?
等她完全不见了踪影,他才如梦方醒。
她是哪家小姐?如此殊色,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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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棠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发现了他,好像发现了一方宝藏。
那个少年蹲在墙角无人理会,她好奇地靠过去,问他:“你干什么呢?”
“看蚂蚁。”他回答,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这一眼就足够沦陷了。
他是真好看啊!那双眼是浅浅的茶色,仿佛最剔透纯净的琉璃,找不出任何杂质。他可能和她差不多大,五官精致得过分,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却并不显女气。他不像穆恒那样有一种成熟男子的魅力,但过个几年,肯定会更加出色。
要是能天天对着这张脸,她饭都能多吃两碗!
她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这么无聊,能够用半个时辰来数蚂蚁,而她居然也那么无聊,看这个人数蚂蚁看了半个时辰,大概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吧。之前见到穆恒的时候她毫无感觉,还以为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喜男色呢。
“原来我不是不喜欢长得帅的,我只是喜欢长得更帅的。”她在心里道。
禹棠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这一点看穆恒的反应就知道了,可眼前这个少年宁愿用半个时辰看蚂蚁也不看她。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有点委屈。
“你叫什么名字?”禹棠不顾形象地坐在他旁边,双臂抱膝,下巴搁在膝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卫昙。”他乖乖的回答,她问什么他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你是谁家公子啊?”
他似乎想了一下:“爷爷说江鹿侯。”
“你是江鹿侯卫缨大人的孙子?”她知道这位老侯爷,为他父皇打下江山立了赫赫战功,他唯一的儿子甚至战死沙场,儿媳殉了夫,只留下这么一个后人。
好像爷爷是叫这个名字,他点点头。
嗯,看起来真像传闻中的,有点傻。
“你的家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
“爷爷,伴驾,叫我等。”
“你一直在这里啊?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去和别人一起玩?”
她好多问题,他不想说话了,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蚂蚁,没有回答她。禹棠顿觉失言,她怎么忘了这是宫宴啊,大家都忙着拉关系呢,谁会在意一个傻子?
这群蚂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整齐地列队成线,浩浩荡荡犹如一支大军。每隔一段都有成群的蚂蚁搬运着东西经过,或者是一根小木棍,或者是一片叶子,还有一条奄奄一息的青虫。她就这么陪他看着,慢慢的也觉得有点意思了。
她像是回到了童年,忍不住想搞破坏,于是伸手拿掉了一片树叶,蚂蚁急得团团转,阵型一时大乱,她笑起来。他微皱了下眉,不声不响地把树叶拿过去,放回蚁群,没一会儿它们又恢复了秩序。
禹棠又用手指去戳,恶有恶报,一只蚂蚁爬到她手上,她正想弹开它,手指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
“啊!它蛰我!”她用力甩掉蚂蚁,少年见状抓住她的手,将葱白似的指尖含入口中用力一吮。
她大吃一惊,抽出手就是狠狠的一记耳光奉上,打完两个人同时愣住。
“你干什么打我?”卫昙捂着脸,很不解。
“你、你敢轻薄本宫,本宫只是赏你一巴掌,已经便宜你了!”禹棠脸涨得通红,丽色惊人,不过面前这人是不懂欣赏的。
明明是好心,帮她还要挨打。他生气了,扭开脸道:“蛇蚂蚁,有毒。”
果然手指尖很快变得红肿,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钻心的又痛又痒。
“好疼......”禹棠眼里止不住地涌起泪花儿,呜呜哭起来。虽然自己也觉得很丢人,但那种痛楚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她居然哭了。卫昙瞪大眼睛,有点手足无措,他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花生糖递给她,试探般摸摸她的头,轻轻道:“糖给你,不哭。”
他见过他的奶娘哄哭泣的小孙女儿,好像就是这样的,百试百灵。
禹棠一呆,随即破涕为笑:“小傻子,你把我当小孩儿哄啊?”
“我不是傻子。”他不高兴,但依然伸着手。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我是。”她接过糖,剥去糖纸放进嘴里,糖很甜,好像手也真的不那么疼了。她看着对方脸上清晰的指印,有点内疚,想道歉,又开不了口。禹棠这辈子还没给谁道过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