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昭也不过是先画个饼,沈玉怜才肯心甘情愿地吃亏吃苦,那套站坐卧的繁文缛节要不是打小就学,才真的是痛不欲生,到了万嬷嬷手下,有她受的。
“行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改明儿我就叫万嬷嬷去你院里。万嬷嬷伺候过老夫人,你在她面前不能耍性子,否则我不能饶你!”
长辈跟前的老人比少爷小姐们还尊重些,沈玉怜自然不敢胡来,低眉顺眼应了后,看了程怀仁一眼便退出去了。
程怀仁真心道谢说:“儿子谢母亲替我周全。”
嗯了一声,贺云昭道:“是我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似是无意间问起,贺云昭又道:“最近功课怎么样?今年下场可有把握?”
这当然……没有把握。
程怀仁僵着脸,道:“儿子年纪还小,学识也不够,今年下场,怕只能当练手了。”
“练手就练手吧,再等三年也无妨。不过我瞧着你最近有些分心,估计是为着你院里几个丫鬟的事,是么?”
“是。”程怀仁当然只能说是了,他死也不会在贺云昭面前承认,是因为自己没能力管理好铺子,所以才烦忧不堪。
贺云昭心知肚明,憋着快意,一脸认真道:“后院起火也是大事,那几个丫鬟暂时困在后院,你也可以安心举业。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不能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爱挑事的人,我不能往你身边放,我便做主挑几个安分守己的本分丫头给你做通房,你看怎么样?”
这是要往他身边放人了,程怀仁本能地防备着,贺云昭继而道:“别家哥儿这么大的年纪都要开始说亲了,我虽不是你亲生母亲,与你又有些罅隙,但我还是那句话,该我嫡母做的事,我样样都会尽本分做好。你屋里的情况我不清楚,我也不去查问,可到了这个年纪该会的东西,你也得会。”
每每与贺云昭相谈,程怀仁总有种被剥干净的感觉,别人家里但凡有点不愉快都恨不得藏着掖着,维持表面平静,偏这个嫡母不同,什么都直言不讳,坦坦荡荡反倒叫他羞愧。
程怀仁作揖道:“儿子听母亲安排就是。”不管放了谁在他身边,但凡有点不干净的心思,他就把人撵走。
贺云昭满意地点头,道:“先与你说好,通房丫鬟不在貌美,晓事最重要,将来少夫人进门,她才不会膈应,夫妻才能和睦。你们感情好,伯府才能好。”
嫡母说的每句话总是那么有道理,程怀仁不仅没话反驳,也真的想听从她的话,因是顺从道:“母亲说的对。”
“往后除了请安或是必要的事,你少往后院来,省得我今日的功夫白费了。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程怀仁觉得自己耳根子都清净了,才不愿意再来后院遭罪,随行礼道:“儿子告退。”
出了正院,程怀仁觉得事情解决的太顺利了,浑身上下都舒爽了,不过也太容易了些……细想之下,他有些纳闷了,贺云昭自己就是个大姑娘,哪里晓得这么多事?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仿佛和他所知晓的完全不同。
一想到贺云昭给他安排的,即将到来的乖巧通房丫鬟,程怀仁走着走着就心猿意马起来,嫡母她……懂不懂那事?如果懂的话,一个活守寡的人,是怎么懂的?还有沈玉怜提过贺云昭对他有想法的事,这个女人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他在她心里又是什么个地位?
越细想下去,程怀仁的思想就越不干净了,他觉着自己玷污了贺云昭,不管怎么说,嫡母素日行事光明磊落,应当不会是淫.荡之人。
程怀仁这厢暗喜后院事情完美解决,那厢贺云昭憋不住乐了。
支开玉华那几个好看的丫鬟,还把沈玉怜拘在内院,可不是贺云昭真的想帮程怀仁,为的是让他们表兄妹两个的日子都不好过。
以前程怀仁日日有美人作伴,从今以后身边突然没了佳人伺候,睁眼闭眼都是些相貌平平又不通文墨的姑娘,要不了三五天,一准腻烦,别说做通房丫头与她们亲热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玉华等人被贺云昭敲打了这一回,轻易不敢胡来,沈玉怜却不同,她毕竟与程怀仁是亲人,正常往来是允许的,美丑对比,瞎子也知道亲近谁更舒心。
一双男女一个是血气方刚,一个是豆蔻梢头,一来二去,这对表兄妹不发生点什么,贺云昭才不信。
一旦越界,沈玉怜便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嫁给程怀仁。
贺云昭发誓,绝对会让沈玉怜重蹈覆辙,她要看着贱人劳心劳力学好了规矩,终究还是个妾,一生一世都只能是妾!
第二日下午,贺云昭就挑好了人,让文兰把人送到勤时院去了。万嬷嬷也同意去教沈玉怜规矩。
勤时院新去的两个丫鬟,贺云昭起的名字和原先的玉华等人同玉字辈,分别叫玉枝、玉叶。
程怀仁见到玉枝玉叶的时候是崩溃的,如果不是文兰亲自送她们来,他还以为是浣洗院粗使婆子生的女儿过来洒扫了,他发誓,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膀大腰圆,这么长相平凡的姑娘!!!
程怀仁压着性子,故作沉静地问文兰:“姑娘没有送错人吧?”
文兰笑道:“没有,夫人说了,少爷身边只准留老老实实的丫头,这两个身子也好,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最是合适。”
长长地吐了口气,程怀仁象征性地赏了文兰两个梅花银裸子,还客客气气地道了声“姑娘辛苦”。
文兰一走,程怀仁的脸就垮下来了,嫡母这送来的是什么人啊!!!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叫玉枝或是玉叶的,皮肤不错,可是脸扁平的像盘底,单眼皮,鼻子塌塌的,另一个更差劲,黄皮肤,宽额头,三角眼。
这两丫头唯一的优点就是看着老实,绝对不会惹事。也绝对不是那种会留心眼的人。
程怀仁额头上就写着四个大字:欲哭无泪。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了,贺云昭果然没想在他身边放眼线,可他现在巴不得嫡母放两个长相清秀的眼线在勤时院啊!
侧低着头,程怀仁摆摆手让两个丫鬟先出去。
玉枝玉叶出去之后就回了后边的倒座房,她们两个也是不清不楚的,不知道为什么天大的好事就落到她们身上了,居然都不用挨骂,也不用做粗活了,只要在勤时院好好伺候这么俊的少爷就行,据说还有机会做姨娘。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曹宗渭手伤好了些便穿着常服遮着伤口,没事人一样来了忠信伯府。
曹宗渭是为着谢氏的信来的,本该直奔寿宁院,入了垂花门两腿跟不听使唤似的,跟在程家下人身后走着走着,就改道了。
贺云昭正在屋里听文莲说秋水苑那边的状况,据说沈玉怜学的很辛苦,大热天顶着花瓶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万嬷嬷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一天下来,沈玉怜能掉五次眼泪。
规矩是沈玉怜自愿学的,贺云昭可没逼她,就是沈兰芝也无话可说。
正听到沈玉怜差点要耍性子,差点要翻脸不学了,万嬷嬷一个阴测测的眼神扫过去,她立马麻溜地把花瓶抱起来,乖乖地站好了,下人就禀道,曹宗渭来了。
贺云昭一面暗想,沈玉怜这是识时务,这会子闹了性子,往后还要学,若叫万嬷嬷不痛快了,她自己不痛快的日子就更多了,不如忍忍的好。一面纳闷,曹宗渭不是去寿宁院么,怎么改了主意到这里来了。
贺云昭也没有不见客的道理,便使人去把人请来。
曹宗渭与贺云昭见了礼后,便去看了程志达。
程志达躺在里间的架子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因着万嬷嬷不在梢间,贺云昭便也跟过去看着,屋里只有思音思悦两个丫鬟,她吩咐她们一个上茶,一个去寿宁院传个话,说侯爷晚些过去,屋里便只余下三人了。
曹宗渭轻声道歉说:“上次是我唐突了,夫人请勿见怪。”那般暧昧的气氛,纹丝不动那就是不遵从本心。
贺云昭扯了一个笑,道:“允哥儿最近怎么样?”对感情,她不敢太过奢望,以她现在的身份,曹宗渭大约会止步不前吧。
“很好,就是想你。”
这话听得贺云昭耳根子一热,她低眉道:“你的手怎么样了?”上次使那么大的劲儿抱她,怕是伤口又挣开了吧。
“没事。”
贺云昭能感觉到他的冷淡,面上笑容也渐渐淡了,逐客道:“伯爷很好,侯爷去老夫人那儿吧,说正事要紧。”
曹宗渭欲言又止,眉头一动,一把抓住贺云昭的纤细皓腕,定神了一会儿,才嗓音沙哑道:“夫人想不想离开伯府?”
手腕被握的很紧,贺云昭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曹宗渭手臂的力量,她不解地看向他,道:“侯爷先松开我。”
“夫人,回答我,想不想。”
曹宗渭用的又是那只受伤的手,贺云昭不敢挣扎,她还是怕他伤口愈合不好,只好微微低着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道:“谈何容易。”
确实不易,虽然贺云昭早有打算,但其中有一个环节出错,让程怀仁钻了空子,也许程怀信回府继承爵位的事就不成了。
曹宗渭笃定道:“我会求老夫人同意你和离,还你自由身,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贺云昭睁大了丹凤眼看着他,她以为曹宗渭知难而退了,可他现在说的话,是在表明心迹?
上一世被伤的太深,贺云昭有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真情儿郎。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世能重活是老天可怜,若是真要求一人相伴白头,她有些怕了。
对于曹宗渭的感情,贺云昭是不确定的。
贺云昭对上曹宗渭的视线,道:“侯爷,你为什么帮我?”她想从他口中听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个男人要么不说,但凡说了就会言出必行,贺云昭要听他真真切切地说出来。
而曹宗渭则理解为,贺云昭大概是以为他帮她有强烈的目的性。
曹宗渭当然希望贺云昭也同样的喜欢他,但若是不喜欢,他也要帮她。
遂,曹宗渭大义凛然道:“夫人,我承认我帮你有私心,但我也不是那等卑鄙小人,只要你愿意,我便愿意助你和离,并帮你铺好后路。”
室内宁静,丫鬟早起熏着的栀子花香弥散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冰块消融的时刻,冰桶里已经融化的冰块浮在冰水里一动不动,仿佛被时间凝结了。
贺云昭心里暖流通过,耳根子都麻了,她没想到,曹宗渭会这么待她,在抛去前世交情的前提下,还能这么帮她。
这份情和贺家没有关系,只因为她是贺云昭,只因为他真正把她放在了心上。
门外响起脚步声,贺云昭连忙抽回手,转过身往里面去了,背对曹宗渭之际,她赶紧眨了眨眼,省得红了的眼眶会被人看出端倪。
曹宗渭匆匆喝了口茶便离去了,不管贺云昭给他的答案是什么样,他都要去谢氏那里争取一把,以后要不要离开忠信伯府,都看贺云昭的意思。
……
曹宗渭离开修齐院没多久,谢氏便差人到这边来把贺云昭请去,接程怀信回家这件大事,还是得三个人一起商议才好。
贺云昭没带丫鬟,独自去了寿宁院,谢氏和曹宗渭早在次间里边等候着她。
朝老夫人行过礼,贺云昭没去看曹宗渭,便坐在了谢氏下首的圈椅上,与他相对而坐。
尽管贺云昭正面看着谢氏,余光免不了瞥见曹宗渭,她似乎能感觉到,他也在看她。
谢氏开门见山道:“你们两个都在,我就一并说了,这事还需要你们里应外合,以后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在我院里说,省得走漏了风声。”
修齐院虽然人手干净,但旁的人也不是不能进出,不像寿宁院,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伯府里没人能从这里边打听出消息来。
曹宗渭略一拧眉,道:“到底是什么事?”吊了他这半天胃口,现在还没说个明白。
贺云昭看着谢氏,心道她也是够谨小慎微,非得等三个人都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聚着了,才肯详谈。
谢氏神色复杂地看着曹宗渭,没有立即开口。她知道,这事只要说出来了,离程怀信回来的日子就不远了。她孤寂太久了,陡然能有血亲陪伴,这种感觉无法言喻。
曹宗渭见谢氏不言不语,思索了一瞬,便道:“老夫人,我也有一事,要请您帮个忙。我……”
谢氏似乎酝酿好了情绪,抬手打断他道:“我要同你说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老夫人,那不如先让我说,我三言两语就说的完。”
“你先听我说完再说。”
“……”曹宗渭只好把肚子里的话咽下去,耐心地听着谢氏说话。
谢氏一口气把事情讲了清清楚楚,包括她对曹宗渭的请求也一并说的条目清晰,说完这事,她便忍不住老泪纵横,积压这么久的心事,终于得以偿愿了!
谢氏死死地拽着搭在膝盖上的衣摆,双目直直地看向曹宗渭,抻着脖子咬牙道:“你一定要把我孙子接出来!一定要!”她裸.露在外的皮肉没有一处不是抽搐的。
曹宗渭被震撼了,他从来没见过情绪这么外露的谢氏,以及,他完全没想到,贺云昭已经替自己找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
难怪方才在修齐院贺云昭没给他答复,原来她并不需要他找谢氏求情。
“我答应您。”曹宗渭轻声地回答了谢氏。
谢氏欣慰地闭上了眼。
贺云昭把玉佩交给曹宗渭,道:“未免夜长梦多,侯爷请尽快将信哥儿接出来。”
接过玉佩,曹宗渭低头便看见贺云昭雪白的腕子,那冰凉舒服的触感,仍停留在他的手心里,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