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衡被他这副呆呆的模样逗乐了,他伸手拍了下男人的脑门,调侃道:“我总是欺负你,难道你都不生气?”
“报告长官,长官没有欺负我!”
还真是实心眼,殷衡眼里闪过笑意,转过身道:“呆子,还不快跟上。”
副官连忙应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往顶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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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认识许久,但大多数时候是席亦去苏家找他,苏漾倒是没有去过席亦的家,他心里不是不好奇的,只是席亦的住处在军区内部,在关系没有确定之前,要是贸然来往,被媒体拍下很容易引来麻烦。
男人驾驶一架银灰色的飞行器在半空中飞速疾驰,因为是军部的牌照,走的又是特殊线路,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苏漾坐在副驾驶座上,专注地望着男人没有瑕疵的侧颜,有些花痴地问:“除了我,有别人坐过这个位置吗?”
席亦微微一怔,点头道:“有。”
苏漾顿时就不高兴了,问:“谁啊。”难道不知道副驾驶座的意义么,怎么能随便坐呢!
席亦弯了弯唇,道:“很多,这架飞行器是公家的,我只是借来用用。”
“……”苏漾瞪他,“你绝对是故意的!”
席亦并不否认,反而有些自得,道:“是。”
苏漾一噎,他越来越摸不清楚这个男人的脾气,从前在任务中遇到的男人虽然有时候也很腹黑,但并不是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就像面对一汪深潭,完全看不清内里是什么。
他探究的目光让席亦蹙起眉头,问:“怎么?”
“你是不是变坏了。”苏漾指责他。
席亦挑眉,反问道:“难道我从前是好人?”
“当然不是……”他这么一说,苏漾果然就想开了,不管怎么个坏法,总之都不是好人,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两人正闲聊着,飞行器已经停在军区内部,经过十多道识别检查通道,总算抵达席亦的住处,门前站着几名警卫,全都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
席亦把飞行器的启动卡交给其中一人,领着苏漾进了门。
作为联邦元帅的住处,这栋房子的装饰奢华不足精练有余,风格和苏漾想象的差不多,以黑白为主色调,看上去严肃又冷清,没有点活人的气息。
席亦道:“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带你去。”
苏漾站在原地不动,道:“我的房间?不是我们的房间吗。”
席亦脚步一顿,笑道:“有区别吗。”
“……”想想之前在自己家的时候,这男人同样来去自如,还真没什么区别。
苏漾撇撇嘴,凑到他面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比如喜欢深更半夜闯进别人的房间,做些不轨的事,好寻求刺激的感觉。”
席亦眯起黑眸,深邃的瞳孔好似纯黑的玛瑙,掠过冰冷机质的暗芒,苏漾心头一凛,转身想跑已经来不及,男人揽住他的腰肢,径直把人拽到自己怀里,蛮横地把人抱去楼上。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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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漾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腰酸背痛是其次,关键是饿的厉害,他揉着空荡荡的胃,有气无力地唤道:“席亦。”
没有人回应,几秒钟后,一只圆润的管家机器人走了进来,机械的声音道:“主人不在家。”
苏漾问:“不在家能去哪。”
机器人的双目闪烁着红光,一板一眼地回答:“工作。”
这不可能,苏漾皱起眉头,他们昨夜纠缠了一整晚,直到天亮才结束,他记得临睡前那男人还万分怜惜地亲吻他的唇,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自己去上班。
可是他找遍了整栋房子也没看到人,终于肯相信,那个男人把他吃干抹净之后,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真是好得很。
管家机器人转到他跟前,问:“早餐吃什么。”
“不吃,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机器人无法检测出他说的是不是气话,只听到他说不吃,收到指令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苏漾望着它圆圆滚滚的背影气得直咬牙,恨恨道:“和主人一个样!都是没良心的!”
机器人转过身,道:“我没有心脏,只有能源系统。”
苏漾:“……”
他登上星网账号刷新最近的新闻,果然排在前三的都是关于他和席亦的跨界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新闻热度却一点没降,网上说什么的都有,祝福的,质疑的,还有怀疑炒作的,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苏漾懒得再看,直接点击关闭,忽然他目光扫到下方的热门视频,显示点击量已经超过数百亿次,他手一滑便点开了视频。
是那天除夕宴会的摄像,原本热闹的宴会忽然静默,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推门而入,他的身上仿佛带着和别人不同的气场,凛然的寒气让周围的人自发让路,他就像巡视领地的君王,走向他的意中人。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天晚上苏漾看到席亦时只觉得惊喜,哪里还有心情仔细观察别的,这台小小的摄像仪却把男人细微的变化全部记录下来,他冷漠的视线在接触到苏漾的一瞬间,尽皆化为柔情,虽然只有一瞬,却十分清晰明了。
他说话的语气,乃至于前所未有的温柔动作,让熟悉他的人感到陌生,让陌生的人感受到他身上尚存有人类的情感。
苏漾把这段视频翻来覆去地看,心想席亦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否则绝不会把他丢下不管,他应该多一点耐心等男人回来。
只是他没等到席亦,却等来了另一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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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家。
宽敞的会客厅已经坐满了人,从制服上的徽章可以看出,在场所有人皆是军部的高阶军官,在最上峰坐着一名年迈的老人,他闭着眼睛听着往日的下属和家族小辈们争执不下,自始至终没有表态。
席家家主席铭道:“当年父亲排除万难把他送上联邦元帅的位置,他却胡作非为,处处给席家抹黑,可见他就是一只白眼狼,有什么资格再得到席家的支持,我坚决反对他连任联邦元帅一职。”
“我同意叔叔的话,席亦虽然也姓席,却不是我席家的席,不过吃了几口我们席家的饭,凭什么继承了我席家在军部的地位,何况他还是外星人。”
席家小少爷席远插嘴道:“祖父好歹也抚养了他几年,这些年他可有来探视过祖父一眼?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根本不配。”
白老头反驳道:“席帅当职十多年,尽心竭力守护联邦的和平,他的功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消的,要是因为这件事就要逼他卸任,未免有失公允。”
“白爷爷,你以前是跟随祖父南征北战,怎么这短短几年就被收买了,难道席亦许你什么好处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席铭喝止,“席远,你这是和元帅说话的态度吗,快和白元帅道歉。”
那名叫席远的少年自知失言,连忙道:“白爷爷,你知道我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常常不过脑子,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辈计较,我只是怕你被那个外星人蒙蔽。”
白老头轻嗤道:“哪里的话,老头子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只想说几句公道话罢了。”
两帮人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席家的小辈显然积怨已久,如今得了机会,一心想把军权夺回,而军部的那些高层虽然惧怕席亦,但在畏惧的同时也是敬仰的,皆是极力维护他。
“呵,还挺热闹。”
从门外传来一声调侃的笑声,白老头捂着脑袋,头疼道:“和稀泥的人来了。”
孟老拍桌子道:“这下麻烦了,这小子来了,那席亦岂不是也……”
罗老捋了把胡子,肃着脸道:“看来今天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哟,大家下午好啊,”穿着正装的殷衡笑嘻嘻地走进来,他朝上座道:“席老,你要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特意瞒着席亦的哦。”
苏漾跟在他身后缓缓踏入,宽敞的客厅里坐着几十号人物,有些他从时政新闻上见到过,有些则有些眼生,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渲染得很好。
他朝上首看去,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睁开了眼眸,烁烁有神的视线射向他,四目相对,让苏漾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寒。
他曾经在席亦身上感受过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这是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二个,他几乎瞬间就推测出来,这人就是十几年前威名赫赫,震慑整片星系的联邦元帅——席正涛。
席正涛严肃的表情渐渐收敛,显出一些笑意,道:“孩子,过来。”
苏漾倒也不惧,就这么直直走到他跟前。老元帅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很好。”
席铭在一旁皱眉道:“父亲……”
“你既然叫我父亲,就该知道,这偌大的席家,我给你才是你的,我要是不给你,你就什么也不是。”
席铭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多嘴。
“你们想要抢小亦的军权,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席正涛笑道:“席家的子孙里没有能托付的人,所以我把这一生守护的国家交给了小亦,他做得很好,我就算现在闭眼也能安心了。”
席远忿忿道:“祖父,你没有让我们试过,怎么知道我们不是这块料,我是最稀有的s级体质,也有守护家国的心,可是祖父从没有给过我机会。”
他话才说完,军部那些人都忍不住笑了,其中数殷衡笑得最大声,席远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说错什么了。”
殷衡缓缓勾起唇,道:“席少爷,恕我直言,s级体质在席亦面前,屁都不是。”
“你!”
“好了。”席正涛道:“我年纪大了,听不得吵吵闹闹的声音,s级体质是难得,可在战场上陨落的s级将士数都数不清,人贵在自知,你要是拎不清自己有多少分量,就别说你是我席正涛的孙子,免得给我丢脸。”
他转眸看向苏漾,温和道:“我想跟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老人家和蔼可亲的态度让苏漾无从拒绝,想了想,他道:“我一天没吃东西,能边吃边聊吗。”
席正涛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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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漾小口地吃着甜点,席正涛在他对面悠哉喝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是祖孙,谁能想到他们不过才刚见面不久。
席正涛放下手中的杯子,欣慰道:“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很高兴,那孩子一直是孤单一个人,他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就像风,没有根源,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处,我很担心,可是我帮不了他,因为我也是被他抗拒的对象。”
苏漾咀嚼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可是你不是他的养父吗,我看他对殷衡就很好,你只要耐心一点,他也会接受你的。”
席正涛苦笑着摇摇头。
“小亦的身世想必你知道,”见苏漾点头,他叹道:“当年,去兹塞星遗址采取基因的人就是我。”
“那时候联邦与帝国的交战中接连落于下风,为了扭转局面,我接受了中央下达的指示,亲自驾驶航舰去了生物灭绝数百年的兹塞星。你永远也无法想象那种地狱般的场面,即便是我,当时也只想落荒而逃。”
“可我身后背负着国家赋予的使命,我不能逃,所以我带回了席亦以及他同族的基因。这种造人技术的风险很大,最后也只有席亦这一个成功案例,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是幸运儿,在我看来,这意味着苦难的到来。”
苏漾不自觉放下手里的甜点,道:“他过得很不好,是不是。”
席正涛轻叹口气,道:“所有人都觉得他忘恩负义,他们认为我抚养了小亦,他就该对我感恩戴德,可是他们都错了,小亦最该恨的人就是我。你或许不知道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是什么年纪。”
“七岁。别的孩童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却被我训练成了杀人的兵器,兹塞人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被我利用得淋漓尽致,那时他甚至不会说话,却知道怎么样在瞬息之间夺取别人的性命,比起人类,他更像是机器与野兽的结合体,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我。”
“我把他带来这个世上,却亲手剥夺了他的一切可能,让他在杀戮和阴谋中谋求生存,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他的父亲。”
苏漾气得身体发颤,他猛地扔下手里的甜点,起身便要走。
“我很抱歉。”老人歉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漾头也不回地道:“知道吗,军部的人正想尽办法想为席亦重塑健全人格,可是造成他精神病态的罪魁祸首,或许正是你们,很讽刺不是吗。”
席正涛呐呐道:“是很讽刺。”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