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宁看着他道:“你大概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从你口中说出的‘王兄’二字是有多咬牙切齿吧?”
二王子一怔。
“你最初要求舞姬上殿的时候, 不觉得你口中’不乏有我王兄最看中的美人’这几个字很突兀吗?事后又略去了那个叫金玉的, 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矛盾?”
还有东窗事发后的煽风点火, 有意无意地往他王兄身上泼脏水。也许入了戏的人看不出来,可跳出这个圈子后, 就会发现这个圈套也很容易被戳破。
则宁说完后,那二王子静了一静, 蓦地笑道:“我竟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漏洞。”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 两人也不再以君臣之礼相称, 这个时候只有两位做交易谈判者。
他抬起头看则宁,也不再装傻,坦然道:“所以, 你不揭穿我, 也不是看我可怜动恻隐之心,就是为了和我做交易?”
则宁缓缓笑:“你的心思太重, 和你做交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
“手上有了你的这个把柄,还有你的身份,你所图谋的, 就算你心思再重, 又能如何呢?”
二王子的手紧了紧,想开口反驳什么,可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也无法反驳。
二王子沉默,见则宁从座位上站起身,绕出桌案, 在他面前站定:“但是你王兄实在是没什么长处,太无趣了些,他那种人,不懂变通,自然是给不了我想要的。”
二王子捏着木质把手的骨节都泛白,他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则宁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让二皇子陡然睁大眼睛,顿时不可置信。
站直身子,则宁笑了笑:“你若是答应了这个,我必然允诺你想要的。”
二王子的目光僵直,好半天才木木说:“……燕西……”
则宁负手走来两步:“要给你时间考虑吗?”
二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挥去脑海中则宁给他的冲击,想一想,答应了他的这个条件,自己说不定就是西夷未来的王!就可以接出普陀庵的母妃!就可以报复那些欺辱他们、凌虐他们的那些人!
想到这里,二王子的眼眶似乎红了。
管他什么以后!他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权利!西夷就是大誉的附属国,西夷好不了,大誉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太子也不会为了那个燕西,而损毁位于大誉西部的屏障的!
二王子咬咬牙:“我答应你!”
则宁诧异:“你不再考虑了?”
“不考虑了。”
则宁笑开:“爽快!”
直到二王子走出东宫的时候,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刺眼的太阳,突然笑了两声。
东宫书房里,则宁侧首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的从边关传来的军报,沉了沉眉眼。
燕西是大誉更西方的一个大国,和大誉之间隔了数个小国家。他们两国可谓是从来都没有过交集。
可早在数年之前,燕西比大誉更早分崩离析,说分崩离析也不尽然,燕西虽然表面上依然是一个整体,可内部政权早已分成了五六份。
有丞相做大,有摄政王监政,有功臣反水,有民间起义。燕西皇室过得可比前世历史上的汉献帝刘协惨多了。
虽说大誉国力还未至鼎盛,但是对于内战了好多年的燕西来说实在是不要好太多。不过大誉目前正处于休整阶段,首要做的就是修生养息。
他们鹬蚌相争,大誉坐收其成是最理想的想法,若是他们哪一天想到了自己这个东方大国,实在是不定因素太多,还是要早做准备。
他们两个国家相隔的数个小国家中,唯有西夷是唯一连接两地的地方,就好像一个枢纽,一打开便见战火纷至沓来。
则宁有预感,这种两不相问的情况并不能维持多长时间。
一旦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兵力还是国力,又或者对枢纽的辖制都至关重要。最先要做到的,那就是在看到苗头的时候先发制人。
所以,下一任的西夷国主,不能像现任这样懦弱的,也不能像大王子那般木讷的,只有出现的这个看似缺脑子,其实精明得很的二王子才能让则宁放心。
这种聪明人,一旦有利益的羁绊,那么合作必然也是顺心顺意的。
……
这日休沐,九月即将过去了上旬。礼部与内务府加紧赶制的礼服也分别送到了东宫和太傅府。太子的迎亲路线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推翻和重新规划,届时全程戒严,但还要普天同庆。
那天晚宴后,皇后还忧心忡忡地把则宁叫去涌泉宫谈心,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则宁似乎知道了皇后在纠结什么。
果然,皇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那个北戎来的公主……你们关系很好?”
皇后其实并不是想问他们关系好不好,只是则宁对待那位公主的态度太微妙。就自家儿子看待那公主的眼神儿都与他平日里看别人的都不一样,不由得又心生郁结了。
皇后在宫中眼线极多,更不要提则宁身边儿明里暗里的那几个嬷嬷,伺候的小太监,自家儿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都是第一时间知道。
她以前就怀疑了,若非不是身体或者心理上的缘故,看则宁对待男女之事兴致缺缺的样子,那肯定就是心有所属了。则宁在北地近三年,那里都是军营里脏兮兮的汉子,而那个鲜明亮丽的小公主一出现,可不就夺了自家儿子的目光了?
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理,可是再如何,则宁是皇储,未来的帝王,万万不能让一个外族女人坐上正室之位的。可一抬头看自家儿子沉静得坐在自己身侧,皇后心头一梗,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则宁明白皇后所想,也知道皇后想对自己说什么。他道:“儿臣对那公主,就像是对待小五一样。”
皇后抬起头:“小五……?”
则宁笑了笑:“自然是比小五要熟悉一些。”
皇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那个公主对你?”
则宁摇摇头,并不想让皇后胡思乱想什么,岔开话题:“母后是怎么想起来问的这个?”
则宁摇头给了皇后一个错误的提示,皇后这才放下心来,顺着则宁的话答道:“啊,是小成子跟本宫说的。”
则宁侧首看了身边的小成子一眼,小成子如芒刺在背,吓得他顿时就跪在地上请罪。
皇后一愣:“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你母亲,还不能了解你的日常?”
则宁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从小把他养到大的母后,移开视线:“儿臣也大了,如今都已经监政数月,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母后关心儿臣,儿臣不胜惶恐,可过阵子儿臣就要成亲,东宫也不再只有儿臣一人,您这样,难免让人心生忧惧。”
则宁说的并不隐晦,皇后不用多想就听懂了。
皇后气笑:“什么心生忧惧,你是我儿子!”
则宁面容沉静,望着皇后淡笑不语,皇后也渐渐敛了笑意,道:“好了,本宫知道了。”
则宁又说了会话,回到东宫后把皇后的眼线,包括几个管事的嬷嬷都送了回去。一时间整个东宫又空了一半。
则宁也是有意无意得查探到的,有的仗着是皇后身边的奴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作威作福,他常不管东宫,有些事情就任由他们去了。
可是奴才的脾性都是主子惯出来的,不久后小八入住东宫毓庆宫,难保他们不奴大欺主。
他虽然相信小八的手腕,但是对于扫清未婚妻未来的烦心事,也是他这个未婚夫应该做的不是吗?
至于面前的小成子,鉴于他只此一次,便赏了他几棍子,让他三天下不来床,也免得自己看到他心烦。
眼见着就要到了个敏罕穆穆约定的时间,则宁换上一身低调的衣袍出了宫。
敏罕穆穆早就等在驿馆外,看见有马车驶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一角,便见则宁含笑的面容。
敏罕穆穆一兴奋,在马车还没有停稳的情况下就跃了上去,不管面前驾车的车夫,掀开帘子就钻进去。
“宁宁!”
弯腰进来的小人一身以淡蓝为基调的男装,手上拿着一柄水墨折扇,乍一看还真像翩翩俊朗的小郎君。
外头的车夫平稳地驾驶马车朝西郊驶去,里头则宁笑:“这是哪家迷了路的小郎君,怎么钻错了车?”
敏罕穆穆摇摇头:“没钻错没钻错,钻的可不就是大誉太子殿下的马车吗?”说完自己就笑出声来,问则宁,“宁宁,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昭明寺。”则宁道,“昭明寺的香火最是旺盛,那里无论是祈福还是许愿都很灵验。你们女孩子不就喜欢求什么姻缘什么的吗?正巧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马车内一静,过了好大一会就听敏罕穆穆道:“求……姻缘?”
敏罕穆穆的生意轻轻的,则宁有点不忍心,但一想到若不快刀斩乱麻,不仅是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还会伤害对面无辜的穆穆和自己未过门的小八。
根本就不是情投意合的感情,最是经不得时间的冲刷。所以时间会让她忘记的。而且,她对自己的也可能就是暂时的迷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则宁道:“过些日子就是我大婚的日子。按理说我并不可以和你独自出来,以免落人口舌。”则宁看着对面低着头的小姑娘,按住要去摸她头的手,笑眯眯道:“可是,你是我学生啊,小公主?学生和老师,和有亲缘关系的父亲兄长,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则宁没说一个字,敏罕穆穆相互攥住的手就紧了一分。直到他说到最后,小姑娘的手都白了。
敏罕穆穆一直低着头,让则宁看不清她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才低低笑了两声。
她抬起头,眉眼弯弯:“当然没什么区别啦,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是共同谋利的好伙伴,不就是如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第三更有点晚,可我也日万了不是?我好牛逼啊快夸夸我!
第57章
若不是如此, 她又怎能带着心情来面对他呢?
怨恨又庆幸, 无奈又哀戚。
她抬起头, 看见对面的男人凝目看她,片刻后才释然一笑。
他又好看了, 尤其是他笑的样子。
在北地飞沙走石厉风烈日的时候他都不同于其他硬汉一般粗犷,就算是身处腥风血雨中也依然光风霁月。自己一开始确实被这样少见的容颜与气质折服, 可自己真正开始喜欢他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他在王府中教习自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也不知道。她就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想依赖在一个人身边的念头。
若放在以前, 这必定会被她嗤之以鼻。北戎的女孩子, 自当活得快意鲜活,有什么说什么,最是瞧不起中原女子的扭捏。可是到了她这里, 怎么就难以开口了呢?
如今她已经是北戎的公主了, 本来身份又高了一等,可正是如此, 使她的那种心思又不得不压在心底。
先不说他是大誉储君,未来的帝王,后宫里可以有几个异族的宫妃, 可正宫却一定要是汉女。并不是大誉言明规定的, 可中原皇后一代代下来,早就是一件约定成俗的事情了。若是对方真的有心力排众议,就自己这个样子的, 也完全做不来中原的一宫之主。
什么多方牵制,什么大权独揽。她哪里有那个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也是不甘心做一个侧室的。
穆穆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再喜欢他, 她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底线。北戎公主何其尊贵,就算是远比北戎富贵安逸的盛京,也不能让自己动心。就父王后院里那几个侧妃都能搞得出这么多手段,她背离家乡,可以说毫无后盾,要任人欺凌?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况且,他上次托国师送还的剑穗,不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了吗?既然人家无心此事,自己若是再装傻充愣,那可就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父王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子嗣。
这代表了什么?父王的病情一日日加重,他封自己为镇国公主,移交给自己处理的政务一日日增多。之前王室子弟被杀了个干净,北戎上下没人挑的起大梁。
那日父王语重心长对自己的殷殷嘱咐,看着他苍老得病态的面容,自己也只能沉默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