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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地方言枕词并不陌生。
    幽陆泽国,乃是水族异类群居的一处地域。泽国之地,陆地仅占其疆域十分之一, 余下十分之九尽是大小水域。这片水域与幽陆之外的无尽之海相连相互连通, 每到汛期,浪击礁石, 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搁浅岸边。当珍宝积攒三年,泽国便会举办珍宝会, 大开国门,迎四方来客。
    掐指一算, 今年正好是珍宝年,以原音流的性格,想去不奇怪, 不想去才奇怪。
    言枕词爽快道:“那我先回剑宫。要我送你到原府吗?”
    原音流:“不用。”
    言枕词再次确认:“你一个人没有问题?”
    原音流:“没有问题。”
    言枕词干脆利落, 飞身下金顶,登时身如大鹏同风起,眨眼便消失在原音流的视线中。
    佛国金顶上,原音流又等了一会,确定不管是言枕词还是其他僧人, 都不会来打扰他之后,才慢吞吞自袖子中往外掏东西。
    第一样,镇国玉玺。
    第二样,雪海佛心。
    第三样,完好的朱弦。
    三样东西排排放在原音流身前,接着原音流盘坐于地,回想答应了上澄和尚、拿到雪海佛心之后,自己干的那些事情。
    地道之中,上澄和尚已经坐化。悠悠的光明从高台上落入掌心中,遍布佛殿的光晕轻轻一收,成了捧于掌中的一团明光,一轮圆月。
    原音流将其拿在手中,反复翻看一会,慢吞吞自怀中拿出四样东西。
    魔兵碎片,离禹尘剑,镇国玉玺,以及断裂的朱弦。
    他将这四样物品一一摆放,每一样之间都有足够的距离。接着,他一手拿上澄和尚遗留的无垢之心,一手拿雪海佛心,感觉手中佛心猛然一颤,源源不绝的热流自佛心中传递到他的掌心——再后来,光如同水波一样荡开。
    并排摆放的四样物品同时接触到了佛心之光。
    魔兵碎片与离禹尘剑在同一时间骤然腾空,于半空之中发出“嗡嗡——”地响声并且剧烈摆动,而后,黑烟开始从两样东西内部缕缕冒出,在魔兵碎片与离禹尘剑的上方结成一张细网,与雪海佛心放出的光明相互对峙。
    封闭空间之内,光明同黑暗泾渭分明,寸步不让。
    突地,位于原音流手中的雪海佛心猛地一烫,光明再炙,前方黑烟终于不敌,只听“嗤”地一声,光明冲破黑暗,结网黑烟瞬息炸开。
    原音流凝神细看,只见在黑烟炸开刹那,其中一缕黑色近紫、光泽妖异的黑烟轻轻一摇,仿佛凝成了一柄小剑模样的标志。
    这标志凝结不过一瞬,眨眼便消失于半空,同其他黑烟一般四下飞散,激射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咄咄”之声,在地面上留下许多痕迹。
    此后,雪海佛心生出的橙黄暖光徐徐收敛,余下另一清冷光芒逐渐亮起,涤人心脾,荡人神智,正是除去污秽,剑身再无裂痕的离禹尘剑。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修复好离禹尘剑了!
    原音流舒了一口气,上前拿起离禹尘剑,将剑往朱弦上一放。
    只见始终萦绕在朱弦断裂之口的龙气随着离禹尘剑的出现慢慢浮现,形成腾龙之虚影,但这虚影并不如同先前两者互相对抗,反而飞身而上,颇为融洽地绕离禹尘剑旋转一圈,继而才飞入离禹尘剑之后的镇国玉玺之中。
    断裂的朱弦终于也开始逐一接合,头尾环绕,倏然飞入原音流衣袖,一闪而没。
    但这样并非完结。
    只因朱弦修复、五样东西共同摆在一起的时候,除开魔兵碎片,震动忽自镇国玉玺上开始,接着传染到离禹尘剑、雪海佛心、甚至包括朱弦,正如此时一样——
    金顶上微风习习,天地中光明盛大。
    原音流单手托腮,眼看着震动再一次自镇国玉玺上开始,接着引动雪海佛心,又引动朱弦,自言自语:
    “雪海佛心驱散了离禹尘剑剑身上的污秽,离禹尘剑驱散了朱弦上的龙气……幽陆五大传说之宝,庆朝的镇国玉玺,剑宫的离禹尘剑,无量佛国的雪海佛心,北疆的祭天古符,泽国的生灭空镜,眨眼间我已经看见三样,拥有两样了。这样一看,要集齐五样,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我集齐了它们,它们莫非还能替我召唤个什么东西出来?以及朱弦,为何也跟着一起震动?”
    并没有声音回答原音流。
    柔韧的丝弦摩挲着原音流的胳膊,似乎在撒娇,又似乎想要告诉原音流什么事情——
    未能得到答案,原音流也不执著。他将手指按在丝弦上,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宫商角羽徽”五个音节便依次响在金顶。
    “玉浆金舟入龙宫,奇珍异宝水上游。纤尾慢摇仙姬去,织女垂泪溅明珠……果然是个好地方。”轻快的音律中,原音流笑意吟吟,自言自语。
    早春萧萧,盛夏绯绯。
    自无量佛国分手之后,原音流一路东行,先入庆朝,再自庆朝来到泽国九涡渡前。
    九涡渡是九涡江的入水口。适逢珍宝会即将举行,渡口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你挨我挤,这个挂退鱼帆,那个悬避水珠,还未入场,已开始争奇斗艳。
    原音流乘坐的是一艘小小的五层楼船。楼船混在众多船只中间,并不十分奢华,倒是轩窗宝塔,玲珑雅致,别有一番意趣。
    是时亥正,忽听船只中响起一声清喝:“时间到,入泽城!”
    只见平静的江面上忽然卷起九道巨浪,巨浪冲天而起,连通水云。水云之后,天际忽而流光溢彩,光彩之后,一座巨大不见边际的城境出现在众人眼中,正是他们此行要去之地,泽国泽城。
    一艘艘停泊于水面的船只开始前行,同一时刻,万帆齐动,千船争游,纷向水域。
    须臾,船只穿过九重水浪,轰隆的巨浪声中,前方豁然开朗,一树树色彩鲜艳的珊瑚半露水面,半藏水底,大大小小的鱼儿在灵巧穿梭于其中,江中有沙,沙地渐渐浮现水面,形成堤坝,堤坝之上,大大小小的贝壳铺出了一条条宽敞道路。肤色嫩白、佩戴珍珠与蚌壳的泽国之人正沿街叫卖,身旁堆积着货物:那是一个个或打开或闭合的巨蚌。这些蚌壳一半打开一半闭合,打开的蚌壳中,身着薄纱的鲛姬侧坐其中,手中织纱,悠然摆尾,无忧无虑地冲过往人群微笑。至于那些闭合的蚌壳,其中所藏珍宝不得而知,它们于水面一呼一吸,吸入水中鱼虾小虫,吐出丝缕云霞仙气,人置身其中,轻轻一嗅,通体清明。不多时,这些打开的、闭合的蚌壳就被看重之人一一买下。有的被直接带入船舱,有的被当场打开。蚌壳之中,或有巨珠,或有鲛女,或什么也没有,只余一具腐臭尸体。
    再向前,分列在堤坝上的屋舍精巧别致,有龟壳样的、海螺样的、洞穴样的……一直到视线的尽头,方才于江面所见的巍峨宫殿忽露一角殿宇,众人才恍然发现,已置身其中。
    这时,船身轻轻一震,泽国到了!
    那层朦胧于此方与彼方的界限顿时被抽离,水流声,行走声,叫卖声,笑闹声……所有的声音汇聚成如眼前般充满新意的灵动画面,扑面而来。
    原音流坐在窗边。
    他手持一把颇合氛围的水光粼粼水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注视堤坝上来来去去的泽国水众,心忖道:听闻泽国之主有十子三女,其中令海公主最为受宠,泽国之宝,生灭空镜就被泽国之主送给令海公主。也不知令海公主现在在哪儿……
    沉思之间,大片阴影自水下出现,水波忽然翻涌,停泊在岸口的船只俱都上下起伏,正当诸人疑惑之际,惊呼响起:“你们看,黑鲸开道,巨鲲为骑,仙姬凌波,万鱼朝拜,来的是令海公主的队伍啊!”
    原音流也循声看去,但见不远的江面上,大小鱼群争相自水底跃出,绯红湛蓝似于水面上架了一座虹桥。虹桥之后,水面忽现凌波之影,仙姬各擅乐器,信手拨弄,靡靡之音由远及近。她们之后,方才是大不见边际的巨鲲,巨鲲背上,有辆小小金车,金车之中,雪肤花貌、杏眼瑶鼻的令海公主慵依窗轩,懒懒斜视众生,忽而一眼与原音流对上。
    刹那,她震惊起身,指向原音流:“世上怎么有这样漂亮的男人!”
    一语毕,队伍停。
    鱼群巨鲸停留,仙姬路人回首,就见这广袤水域中难得一现的令海公主气势十足,斩钉截铁:“此人堪配本公主,即刻准备婚礼,他就是本公主的王夫!”
    原音流:“???”
    空山新雨,竹林浅溪,皑皑白雪覆盖其上,一声风过,漫天碎玉乱琼。
    这日天晴,剑宫收到了一份来自泽国的厚礼:避海神剑一对,鲛女鱼姬数百,珍珠宝石无数,金银玉器不计。
    暂代掌门处理事物的端木煦看罢掩卷,不动声色道:“此礼好厚!不知贵使前来所为何事?”
    泽国之人喜气洋洋自袖中抽出压轴红帖,帖上有一“囍”:“我家公主欲求娶令师弟,使泽国与剑宫结永世之好。”
    端木煦一脸愕然,脑中闪现翟玉山那张皱皮老脸。
    泽国之人无知无觉,依旧开心:“令师弟出尘脱俗,风华绝代,玉洁冰清,与我家公主男貌女貌,必为神仙眷侣。此番前来,乃是因知晓王夫为剑宫高足,亲事需由长辈做主,故而请剑宫尊长前往泽国,参与婚宴,玉成此事!”
    原来说的是原音流。
    端木煦思考良久,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来没有师兄决定师弟人生大事的,我那师弟的师父现在正在剑宫,他可与你前往泽国,定夺此事。”
    言罢,招来自家徒儿,使其将喜帖与礼单一同交给言枕词。
    言枕词随后知道了这件事。
    自剑宫到泽国的一路上,笑容就没从他脸上消失过。
    第25章
    自剑宫出来, 先过落剑问心斋, 落剑问心斋向下, 便是泽国。
    初来泽国,言枕词还未下船,便看见水域处处张灯结彩金碧辉煌, 道路铺呈丝绢,街边摆放桌案,桌案上满是蔬果美酒, 众人聚集于一张张桌案之后, 交谈议论,兴致勃勃, 说的正是令海公主的婚礼:“待会公主的车架就要从此处经过,听说这回公主为了使王夫高兴, 令人大开宝库,捧上奇珍, 以便夺得王夫之心。”
    “不知王夫长得什么模样,能使令海公主一眼倾心,一刻也不愿等待地将人抢回。”
    “嘘, 车子来了——”
    正悄悄听着周围议论的言枕词发现一个呼吸前还热闹沸腾的街道变得安安静静, 站在他旁边的人都屏息凝神,看向街道尽头。于是他也跟着看去,不过须臾,便见八匹踢踢踏踏的三眼白驹自拐角处走出,而后, 一辆白玉为骨,黄金为饰的大车慢悠悠驶了出来。车子的前方,仙姬抛洒雨露与花瓣,车子的左右,童子随掷珍宝与玩器。
    令海公主就斜靠车中,透过敞开的窗户笑吟吟看街道沸腾,人人为争抢她随手掷出的东西而头破血流。继而她一转眸,视线对上坐在身旁的人,轻慢骄傲的表情突然变得含情脉脉,笑意盈盈,前后变化,判若两人。
    四处人流如浪潮,言枕词站在浪潮之中,左右转了好几下,也没能透过坐在窗边的令海公主看见车厢里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被令海公主严密保护着,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其余人好奇与探究的视线,马车行过半道,令海公主还猛地将车窗重重拍上,催促赶车人:“快走快走!带王夫与本公主回宫,不要让这些俗人玷污王夫与本公主的眼睛!”
    八匹骏马瞬间奔腾,一眨眼时间,便消失于众人视线之中。
    言枕词:“……”
    所以和令海公主坐在一起的到底是不是原音流?
    一个大男人而已,真的有必要这样严密地看守吗……
    街道上的人与声音已经远去。
    车厢之中,令海公主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王夫,今日就是我们的喜结连理的好日子,王夫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原音流叹息:“可我不看好这场婚礼。”
    令海公主柳眉扬起:“王夫是不高兴我先斩后奏吗?本公主已遣人备厚礼去剑宫通知王夫长辈。只是美色当前,王夫应该能理解本公主的急迫。”
    原音流笑道:“公主误会音流矣!恰如公主所说,幽陆虽大,唯独你我样貌堪配彼此,公主既有此意愿,音流之心,与公主相同。不过……”
    令海公主转怒为喜:“不过如何?王夫但说无妨,本公主必为王夫做到!”
    原音流方才慢悠悠道:“不过公主有倾城之颜色,我虽愿与公主同床结发,长相厮守,其他人未必愿意就此放弃公主,恐怕会大闹婚宴,抢夺公主……唉,公主之美,世人共逐啊!”
    令海公主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原来王夫是担心这个?王夫真是多虑了!”她转向车外,居高临下吩咐道,“通知下去,把之前留在本公主宫中的那些男子全部赶走,再多安排一倍人手巡视日月海,不可令不轨之徒混入场中,破坏婚礼。”
    说罢,令海公主又转向原音流,语带娇嗔:“这样王夫可安心了?王夫放心,我有一面神镜,名为生灭空镜。神镜镇守日月海,无人可逃出我的掌控。”
    原音流兴致缺缺:“此宝听上去倒有几分神异,公主密藏于室便好,何必挂在嘴边?”
    令海公主:“日后王夫与我本是一体,一面破镜子罢了,待得你我水晶宫婚礼之后,便让王夫把玩一番。”
    车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声音之人身形高大,眉目俊挺,乃是此番护卫车队的头领。他出现窗边,扫了原音流一眼,继而垂头说,“公主,日月海到了。”
    “停车。”令海公主看也不看侍卫,曼声道。拿起脖颈下的海螺轻轻一吹,无形的波动便自车厢中扩散出去,须臾,前方传来轰轰的浪涛之声,大片阴影出现水底,巨鲲已至!
    “王夫请。”这时令海公主又笑意融融,言语轻轻了,“我与王夫乘巨鲲同游日月海,再往水晶宫。”
    “公主也请。”原音流愉快回答。
    他们身后,侍卫站在车旁,直到停泊水边的巨鲲载着原音流与令海公主远远而去,车队之人也彻底四散之际,才自言自语:“要通知大祭司,尽快行动……”
    日月海是泽国最美的一片水域,水晶宫是日月海最美的一座宫殿。
    呆在一艘四面封闭的船舱里,穿过一道蓝幽幽的通道之后,言枕词与其他参与婚宴的人一同进入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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