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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大人可不能这样,至少青岩就不是那种敢于直接表达自己情绪的人。
    这也是公司的那么多妖怪,明明跟他没什么矛盾,也没有利益纠葛。但是会在背后说他坏话,看他不顺眼,想办法给他使袢子。青岩有次实在没憋住,问他们为什么要处处针对自己。
    结果妖怪们说:“你太圆滑了,和人类一样,假。”
    青岩是被人类养大的,他一开始就是个宠物,沾染了人类的气息,是不可能和野兽转化的妖怪一样。从行为处事上来说,他确实是跟人类更相似。
    妖怪们喜欢直来直往,人类则有弯弯绕绕。
    说不上哪种处世方式更好,但是少数总是会被排斥的。
    青岩就是那个被排斥的妖怪,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妖怪敢在背后给他找不自在了。可是妖怪们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任何改变。
    他们不服青岩,也不喜欢这个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的妖怪。
    一只花枝鼠,天生的体质让他无法更进一层,就算活上几千年上万年,也不会有什么本事。成不了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妖怪。
    对妖怪来说,实力就是全部。
    青岩笑着对蛋蛋说:“好啊,等你长大了还喜欢我的话,我就和你结婚。”
    蛋蛋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记得你说的话哦,不能骗蛋蛋,骗人会有长鼻子的。”
    青岩忍俊不禁,他抱着蛋蛋的姿势有点别扭,但是动作很轻,唯恐让蛋蛋觉得不舒服。
    虽然蛋蛋还小,是个小妖怪,但蛋蛋也是第一个对青岩如此亲近的妖怪,青岩很开心,这种愉快是从内心迸发的,无法被青岩自己左右。
    颜许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开始发困,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听使唤,很快就纠缠到了一起。他坐在沙发上,睡意将他淹没,闭上眼的一瞬间便沉睡过去,进入了梦中。
    这是个格外真实的梦,在梦里,恢复了年轻时外表的杨婆婆站在一处高坡上,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因为是秋天,有些树叶已经变成了黄色,随风垂落,凄凉地落到了地上。冷风围绕在她的身边,可是她不为所动,似乎一点也没觉得冷。
    “我知道你在。”杨婆婆突然拔高了音量:“给我滚出来!”
    回音就在耳旁,长久不断,似乎不会停下,又等了一会儿,杨婆婆高举自己手里的巨锤,狠狠砸在地上。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鸟儿纷纷展翅逃离,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鸟类的惊声尖叫就在耳边,树欲动而风不止,就在杨婆婆快要丧失耐心的时候。
    有一棵树的树梢动了动,那明显不是鸟类能有的动静。
    杨婆婆紧紧盯着那棵树,准确的说,是那棵树上的妖怪。
    杨婆婆眼睛也没有眨,她动也不动,就这么仔细看着。穿着黑色斗篷的妖怪来到了杨婆婆面前,他脸上的烧伤比颜许上次见到的更严重了,整张脸就像是要融化了一样,眼睛大的令人心理发慌。
    “你终于出来了。”杨婆婆的嘴角带着一丝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欣慰的笑容,她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黑斗篷的妖怪没有说话,他看着杨婆婆,似乎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只妖怪,已经失去了属于他自己的所有的意识了,他的过去和未来,都已经消失殆尽,甚至称不上是个独立完整的妖怪。杨婆婆的眼角有泪花,她偏过头去,谁也看不见眼泪滑落。
    随后,杨婆婆挥舞着她的巨锤,冲了过去。
    妖怪在巨锤快要落下来的时候送出自己的匕首,明明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力气,甚至因为烧伤,看起来虚弱非常,可是就这么四两拨千斤的抵御住了杨婆婆的攻击。
    杨婆婆吃力的收回巨锤,随后,又狂风骤雨似的击杀过去。
    就好像她现在正在战斗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杀子的仇人。
    她没有任何动摇,一个心如磐石的女人,一个连血缘亲情都不能使之动摇的女人,从某种程度来说,是非常可怕的。
    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把自己的命都放在这里,殊死一搏而已。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杨婆婆再次冲了过去,她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她一次又一次的冲过去,但是她的动作却一次又一次被破解,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已经不算是她儿子的妖怪,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攻击过她。
    就好像很多年前,还年轻的自己让才刚刚提的起刀的儿子朝自己攻击,然后那个小崽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站起来,不愿意对自己的母亲挥刀相向。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是欣慰还是愤怒?
    欣慰于母子间的感情,还是愤怒于自己的孩子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时间过的太快了,她已经记不得了,早就忘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早就忘了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杨婆婆的眼眶通红,她再一次冲了过去。
    这场战斗,甚至可以说是杨婆婆单方面的战斗维持了三天三夜,她的法力耗尽,慢慢从美丽强悍的年轻女人,重新变回了孱弱的老人,她再也举不起自己的巨锤了,当年那个女巨人,女战士,迎来了她一生中最后的阶段。
    杨婆婆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她坐在了地上,此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也没什么可想的。
    黑色斗篷的妖怪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杨婆婆抬起头,她看着这张烧伤毁容的脸,想到她的孩子小的时候,也和孙子一样,白白嫩嫩的。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罪,那时候自己是第一次当母亲,对孩子很严苛。事事都要求他做到最好。
    可是这个孩子随他的父亲,没什么大志向,天生也不爱争斗,他甚至说他想要去当个木匠。
    杨婆婆当年太失望了,她没想到自己不仅遇到了一个废物一样的丈夫,还生了一个同样的儿子。
    妖怪蹲了下去,和杨婆婆平视,他伸出自己的手,目光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多年都没有说话了,吐字也不清晰,但是这两个字,听在杨婆婆耳朵里却再清楚不过了:“妈妈……”
    杨婆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悔恨。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早就已经后悔了,在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儿子失去踪迹,儿媳妇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她嘴上逞强,从来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可是她无数次梦回千年前,梦到她刚刚做母亲的时候,她不再逼着儿子去做那些她认为正确的事,不再一意孤行的要成为那片大地的主人。
    孤身一人的时候,她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求付出一切。
    有了家人之后,她却没有分清对自己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一步错,步步错,人心贪婪,妖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殊途同归而已。
    妖怪那烧伤严重的手抚摸着杨婆婆脸上失去水分和光泽的皮肤,他抚摸着她的皱纹。
    杨婆婆闭上眼睛:“昊儿,原谅我。”
    ——妖怪扭断了杨婆婆的脖子,一切戛然而止。
    颜许从梦中惊醒,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这是杨婆婆用尽最后的法力将一切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手段,那把匕首太恐怖了,颜许即便只是在梦里,都能感受到那巨大的能量。
    就连景其琛都不知道那把匕首的来历,颜许更觉得奇怪。
    这次景其琛带走的妖怪,除了那四个大妖之外,公司所有战斗力比较强的全部都被带走了,或许景其琛也有预感,那把匕首确实与众不同。
    颜许好歹可以安心一点,他不想去给景其琛添麻烦。
    公司现在剩下的妖怪几乎都是文职,他们都不算强大,但是武力不强的妖怪能活到现在。并且活得好好的,还能进景其琛的公司,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本事。
    人类社会的发展,对妖怪产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他们虽然还是以武力为尊,但是也明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个体的强大永远不是绝对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今天打倒了别人,明天就会被更强大的人打倒,这是个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道理。
    只是人类几千年前就悟到了,妖怪们确实步入现代社会之后,才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
    颜许给景其琛打了个电话,他详细说了自己在梦里看到的场景,包括周围的地理特征。
    景其琛看着周围,他说道:“我已经在这儿了。”
    随后景其琛挂断了电话,颜许的耳边只有忙音,他知道,景其琛或许已经遇见张昊了。颜许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张昊并不是个坏人,杨婆婆也不是。只是有时候,阴差阳错,一切就变了。
    就好像如果当年宁采臣没有留宿兰若寺,或者说他没有准备进京赶考,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聂小倩,就不会遇上燕赤霞。
    聂小倩的死,究竟是谁的错呢?
    如果她没有遇到宁采臣,就不会反抗,黑山老妖就不会杀她。
    可是缘分这个东西,向来都是说不清楚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相伴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说是阴差阳错而已。
    颜许十分焦虑,坐立不安,孩子们很容易被大人的情绪影响。蛋蛋和颜许血脉相连,他从青岩的怀里出来,抱住了颜许的腿,睁着自己和景其琛越来越像的眼睛问道:“粑粑?你怎么了?”
    蛋蛋的话刚刚落音,小蛋就扇动翅膀,艰难地飞到了颜许的头顶,抓着颜许的头发,还用自己的小脚丫子去拍颜许的额头——这是小蛋独特的安慰人的方法。颜许纠正了很多次,但是小蛋就是改不掉。
    颜许伸手把小蛋从头顶抱下来,小墩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走过来,他靠在颜许的腿边,也跟着问:“爸爸,你怎么了?”
    之前小墩儿一直都是叫景其琛爸爸,颜许妈妈,自从和蛋蛋待久了之后,他终于妥协,被蛋蛋带走了。
    颜许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很快,太快了,他的呼吸都不顺长了,颜许摸了摸蛋蛋的头,把小蛋轻柔的放在沙发上。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在这里安静的等待。
    如果没有孩子们,他还可以毅然决然地去景其琛身边,无论会遇到什么,是生是死,他们两都会在一起。
    可现在不行,这三个孩子不能成为孤儿,那样的父母实在太不负责了。
    颜许看着孩子们,只能一声轻叹。
    颜许在这边愁肠百结,景其琛在另一边也不太舒服。
    那把匕首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得多,至少他的下属们现在根本不敢上前一步。似乎只要再走一步,火焰就会焚烧他们的全身,这火可以吞噬一切,明明熊熊燃烧着,却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只有阴狠和压抑的感觉。
    景其琛看向自己的下属,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就不应该带下属过来。
    “你们在这儿等着吧。”景其琛一个人走向山顶,风吹动他的头发,景其琛这才想到这段时间太忙,他都没有时间去理发了。
    张昊就在山顶等着他,或许张昊也知道,他这次避无可避,只能正面硬刚了。
    颜许在公司等了接近一周的时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他相信景其琛绝对不会输,可是又不可避免的害怕。
    “粑粑,蛋蛋给你唱歌。”蛋蛋坐到了颜许的膝盖上,抓着颜许的手指,给颜许唱起了儿歌。颜许的下巴抵在蛋蛋的头上,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尽可能的放松,不要被影响。
    在景其琛离开的第九天,他终于回来了,下属们虽然没派上什么用场,但还是在山下等着景其琛结束战斗。
    景其琛一句话也没跟下属们交代,直接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过后才去见颜许和孩子们。
    “解决了?”颜许把景其琛拉到另外一个办公室,孩子们不适合听这种话题,“怎么解决的?”
    景其琛不慌不忙地说:“确实比较棘手,我只能杀了那只妖怪,至于匕首,我只能用那妖怪的尸体镇住后原地封印了。”
    “你找到杨婆婆的遗体了吗?”颜许最关心的是这一点。
    景其琛点头:“我直接把她埋了,尘归尘土归土,妖怪们不讲人类的那一套。”
    颜许怔住了,他点点头:“你说的对。”
    景其琛觉得颜许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皱着眉头,双手捧起颜许的头,让颜许看着自己:“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蛋蛋他们惹你不开心了?”
    颜许摇头,苦笑道:“蛋蛋他们可听话了,不会惹我难受。我只是在想杨晨和张大爷。”
    对杨晨而言,祖母就是他的那片天,张大爷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从他偶尔与杨婆婆相遇,看着杨婆婆的眼神来看,他一直都没有放下这段感情。
    一切就这么完了,没有任何挽回挽留的机会。
    景其琛摇摇头,他见识得多了,不会为这些烦心:“死了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多大意思。”
    说完,景其琛换了一个话题:“今晚就可以搬回去了,小墩儿的生日也没过,我们两得回去一个重新布置一下家里,给小墩儿补办一个生日。”
    颜许点点头:“行。”
    “我回去布置吧。”颜许觉得自己也需要有点个人空间,他要一个人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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