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清楚,不过倒是听到小道消息,说是皇上想在今年设大考对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进行考核,和散馆一样按照成绩决定最后的去向。”
边回答,方长庚也坐下来,想把阿玖交给一旁的林奶娘——这个奶娘是阿玖出生以后担心阿玖他娘奶水不够请的,也多个人手照顾阿玖,谁知道还没把孩子放到奶娘怀里,阿玖撒娇似的哼唧一声,小手抓着方长庚衣襟不肯放,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方长庚。
奶娘尴尬地笑:“这孩子太黏大人了,谁都拉不开。”
方长庚皱了皱眉头,手上用了点力,就看到阿玖脸涨得通红,没一会儿大眼睛就蓄起一包泪水,倔强地继续抓着方长庚。
徐修立即心软了,没好气地看着方长庚:“你就抱着他!原来也没多少时间在家,不知道阿玖他多想你。”
方长庚听着徐修的训斥,起先还瞪着阿玖,但终究不敌他泪眼的威力,败下阵来,手尽量轻柔地擦去阿玖的眼泪,语气却有些冷:“不许哭了,不然爹爹要生气了。”
阿玖紧张地打了个嗝,马上止住眼泪,紧紧巴住方长庚,亲人的小模样让方长庚的火气渐渐消了。
正如林奶娘所说的,阿玖非常依赖方长庚,还特别擅长在方长庚生气时使些小手段让方长庚心软,简直就是个小魔鬼,让他无可奈何。
方长庚抬起头,一眼看到徐修看着阿玖宠爱的表情,心里腹诽阿玖能这么任性有一半是这老头的“功劳”,明明当初对自己疾言厉色,谁能想到对他儿子这么没底线,不然以他自己的性格,早晚得揍着小屁孩一顿。
“那就好好准备大考,看在你修史的功劳上或许能破格超擢你为五品侍讲。”徐修现在对方长庚很有信心,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无形之中给方长庚带来了压力。
说到修史,方长庚和冯廷书也没想到会拖延那么久,严格说起来,他们其实是在前人所编的前朝史草本基础上继续加工,但也花了整整近三年的时间收集起居注,时政记以及各官署录报的材料,后来负责监修的大学士,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掌院学士徐元贤请了另外几位编修和检讨一同加入,加上典书手,装潢直,熟纸匠等一众辅助人员,终于不日前把前朝史的初稿修撰完毕。这必然不是终稿,要想极其完整地修完一个朝代的历史,恐怕花个几十乃至上百年都不算什么。
徐元贤说皇帝要亲阅前朝史,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得怎么样了,但这几天方长庚和冯廷书着实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怕写错或用错某一个字招致大祸。
“我会的,老师放心吧。”现在也只能等了,方长庚心里已经有了目标,只希望慢慢将它实现。
第二天,翰林院果然传来消息,三天后进行大考,顿时把翰林院和詹事府中一众中级官员们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脸上都没了笑脸,正应了京城广为流传的一首诗——“金顶朝珠褂紫貂,羣仙终日任逍遥;忽传大考魂皆落,告退神仙也不饶”(引),可见大考有多恐怖。
凡是侍讲学士及侍读学士以下,编修检讨及以上的翰林官们都要参加这次大考,其中方长庚和冯廷书最受人瞩目,一来他们两个是上一届榜眼和探花,才思敏捷又年富力强,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二来大考是他们任官后第一次考核,如果落到三等四等是极其丢脸的事,不少人想看他们的笑话。
这次大考内容为一首诗加一篇赋,再加上一篇论,而对于翰林院来说,三年乃至更多年喝喝茶看看报纸的日子过下来,有些人早就松懈了学业,突然来了这么一场突击考试,可谓是压力山大,不过方长庚没那么着急,这三年来他也算饱览群书,不敢说进步多少,但应付考试应当不成问题,再说了就三天时间,又是考诗赋,临时抱佛脚都不顶用,还不如放轻松,看起来还帅一点儿。
大考那天,方长庚和冯廷书同时出现在考场,同一天包括沈霖在内的庶吉士们同步进行着散馆考试,两人也算一对难兄难弟。
监考的是吏部官员,试题发下来以后,方长庚阅览了一遍,诗题为“赋得更闻四明聪,五言排律八韵”,赋题乃“谦受益赋”,而论题竟是前朝史论!
看来昭武帝对史书十分看重,不仅屡次下诏谕修改前史书,大考还出这种题,让方长庚不由得猜测会不会由昭武帝亲自阅卷。
不管如何,昭武帝显然很在意后人对他的看法,对统治者而言,修史书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证明新朝成立的合法性,所以写这篇论的时候还得迎合昭武帝的立场发表自己的史学观点。
方长庚心中略有些激动,只因为他为了这次任务几乎读过所有昭武帝关于修史的诏谕,深知他一颗渴望后人理解他的心,孔子至圣,编写完《春秋》后也曾发出“知我罪我”的感叹,昭武帝必然也知道他所作所为后人一定会毁誉不一,但昭武帝绝不可能因为后人如何评说而什么都不做,唯愿后人能明是非采公论,慎重为之而已。对于修前朝史,正是要秉承这个原则进行才是。
如此一想即柳暗花明,方长庚下笔一气呵成,十分顺畅,交卷以后也不再想结果如何,高高兴兴地去找沈霖去了。
看沈霖的模样应该也做得不错,他是那种自己能考九十分就说自己考九十分甚至一百分的人,从来不会刻意隐瞒什么,让方长庚觉得与他相处十分轻松,而不像和其他人交流时总戴着面具。
五天后,大考的成绩出来了。
第122章 升官
方长庚一走进编修院, 就看到冯廷书在院子里踱步, 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
方长庚走路弄出点声响, 冯廷书立即抬起头, 见是方长庚这才眉头一松展露笑脸:“今天你可比我晚到了。”
方长庚哈哈一笑,平时他总是一众编修检讨中第一或第二到的,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这才慢了一步。
不过这也不重要,方长庚没回应他这句话,只是奇道:“你不进去,在院子里做什么?”
冯廷书指指头上:“当然是等吏部的消息了!”
方长庚很不理解:“你在这儿等谕旨也不会早到,还不如进屋去等呢。”
冯廷书打量他一眼:“整个翰林院也就你这么风轻云淡的,要是考了个三等四等, 被踢出翰林当个六部员外郎, 就要成为翰林中的笑柄了。”
不怪冯廷书这么介意,六部的员外郎本是一个闲职, “员外员外”, 本就有定员之外增置的意思, 许多商贾仕绅都通过捐钱获得这个官职,自然为翰林人士所不齿。
“不至于落到三等四等,二等就差不多了。”方长庚要求不算高,想来一等总共就三人, 二三等则根据参加考试的人数而定, 落到四等的得是文章狗屁不通或是文中犯大错的人, 他们两个都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只要能中二等,升官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至于去太丢人的官署。
两人等了一会儿,冯廷书也渐渐觉得这个举动不大雅观,于是和方长庚一同进了办公的屋子,心不在焉地开始处理公务。
到了傍晚的时候,吏部的人才来传旨,所有人都聚集在翰林院署堂恭迎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谕吏部:翰林院方长庚,冯廷书……等,今加考试,应分别授职。……编修方长庚授翰林院侍讲学士……编修冯廷书授翰林院侍读……”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长庚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当“侍讲学士”四个字涌入耳朵里,他更是心口“咚”地一跳,随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从正七品连跃三级到从五品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提升,难道他大考中了一等?来不及思索,圣旨已经宣毕,所有人叩谢接旨,神情或失落或喜悦或绝望,。
等宣旨的人走了,大部分官员凑到方长庚身边恭喜他升迁之喜,方长庚本来是想去找沈霖的,这下也只能站在原地接受恭贺。
回编修院的时候,冯廷书三五不时地看方长庚,终于把方长庚惹急了,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冯廷书神情严肃:“我是觉得,咱俩相处三年,我越发觉得你这人深藏不露,平时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一到关键时候总能风头。”
方长庚心想自己何至用得上“深藏不露”四个字,他可从来没“藏”过什么,只是关键时候老天总能帮他一把,只能说运气不错。
“这又能算什么,最多是我夫人前几天去庙里拜佛显灵,多了一点运气,你看你不也升了正六品的内阁侍读,不都一样。”
“那倒也是,就是你我兄弟俩以后恐怕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方长庚此时心里不无忐忑,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自我安慰了一番后笑着叹气:“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所谓‘莫言书生终龌龊,万一雉卵变蛟龙’,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
“哈哈,也是,今年庶吉士中也有几位光芒毕露的人物,将来仕途显达说不定就是他们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