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李大过招,能打赢他,我就让你跟在我身边。”
傅抱青两眼发光:“好。”
很快,他的两眼发光变成两眼泛青。
李大下手是真狠,招招往他身上来,毫不含糊。傅抱青挨打的时候,抱着头乱窜:“别打脸,一切好商量。”
李大对于这个想抢自己饭碗的人没什么好感,瘦鸡柴棍似的,还想取代他保护少夫人,简直痴人说梦。
少年吊儿郎当的,天天孝敬李大,和他说道理:“我跟了少夫人,有我在面前做对比,不更能衬出你的本领吗?”
少年天天磨,磨得李大没了耐心,一拳打过去,少年鼻青脸肿,想要护住的脸,终究还是挂了彩。
他请了病假,百般无聊,在床前给好友写信,怕人瞧出来,用的法文。
富家少爷没经过事,躺过垃圾堆,都觉得是新鲜事,他在信的末尾提到:“我遇到一个姑娘,她长得很好看,只可惜嫁了人。”
信寄出去,不敢写收信地址,怕被人查到,兜兜转转,换了好几条街,就差没跑出城去寄了。
他重新找李大打架,这一次,不再掩藏。
他从李妈那听说,少夫人觉得他没用,准备调他去倒夜香。
他可不想去倒夜香。以后传出去,他傅抱青脸面往哪搁。
少年在国外待着的时候,学过几招搏斗的本领,咬着牙全使出来。李大没个准备,竟然被少年打倒在地。
他打赢的这场比赛,邀请了她观看,李氏其他三位兄弟都鼓掌了,她没鼓掌,盈盈站在那,含笑看着他,“好了,抱青,以后你可以保护我了。”
他忽地喘不过气,不敢往她那边瞧,慌忙移开视线。
他比她小半岁,她应该是将他看做弟弟。她人很好,从不打骂下人,用留洋的那一套,讲究和人平等相处。
她递给他帕子,让他擦汗,他捏了帕子往衣兜里塞,没舍得用。
他浪费东西浪费惯了,在章家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他第一次受人施恩,喝口水都觉得香甜。
大舞厅重新开张。
章家大爷下了葬,葬礼的事情彻底过去,白玉萝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就是接管大舞厅。
她给大舞厅改了名,不叫“百乐厅”,叫“人间欢喜”。
章辜民将歌女和舞女全都遣走,使了下作手段,好看她笑话。白玉萝不慌不忙,章辜民替她辞掉所有人,反倒替她省了一番功夫。她要的,本来就只是大舞厅这个壳,至于歌女与舞女,重新请就是。
白玉萝给的工钱高,要求也特别,给舞女和歌女请了英文先生,教她们用英文说话,又让她们穿着高档丝袜昂贵洋装,教她们保持端庄的同时如何诱惑客人,又明文规定,不准任何人与客人私下来往,除非有她的同意。
人间欢喜的舞女们,一天穿洋装,一天穿旗袍,凡是穿洋装的那一天,客人入场,必须用英文交流,凡是穿旗袍的那一天,客人必须能说一口软糯的江南羡城话。
人间欢喜重新开张那一天,除了原先的客人外,还有大批新客人涌入。全都是羡城的权贵,过来凑热闹偿新鲜的。
少年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他细皮嫩肉的,个子又高,很是引人注目。
羡城无人知道他,他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替门童招待客人,一口发音标准的英文,故意磕巴几下,和几个外国客人聊得正欢。
羡城海上贸易发达,来往的外国人格外多,商机多,大家纷纷涌入,也就有了今日繁华昌盛的羡城。
章辜民来时,正好一肚子火。白玉萝做起事来有模有样,胆子大,不怕事,心也细,他原想让她开不成这大舞厅,她却应对得当,见招拆招,根本不带怕的。
他瞧不起的小寡妇,渐渐成了他最大的烦恼。
章辜民往里去,正好与傅抱青撞个满怀,傅抱青正回头和客人说笑,猛地一下撞见章辜民,没刹住车,脚往章辜民鞋上踩了好几脚。
章辜民正嫌没地撒气,如今有个送上门的,一巴掌抬起就要甩过去。
少年麻溜地躲过。
瘦瘦白白的小伙子,嘴里喘着气,无辜的大眼睛望过去,“你谁啊?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呐,这可是我家少夫人的场子。”
章辜民气急败坏,旁边人说:“见了章二爷,还不快低头认错。”那人最会察言观色,知道章辜民与白玉萝不合,正好找机会作践她的人杀杀威风,故意指了章辜民的鞋,同少年说:“跪下来,舔干净。”
少年皱紧眉头。
章辜民的人掏出枪。
今天本就来闹场子的,是进去闹,还是在外面闹,没什么两样。
忽地一辆小洋车驶来,缓缓停在大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甜软的江南口音,却带着绵里藏刀的寒戾,“我当是哪个撒赖泼皮户,竟敢在我白玉萝的地盘上闹事,仔细一瞧,原来不是小流氓,是小叔公您老人家大驾光临。”
众人望过去,先是望见一双宝石蓝的法式小高跟,再是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袜,细瘦的脚腕,优雅透白,阳光一照,丝袜上的光亮如流水一般,晃出璀璨碎光。墨绿色的开叉旗袍,绣的是凤凰于飞,胸针是红宝石镶钻。
旁人若是穿着一套,定被衣压得气势全无,然后她穿起这一套,任凭如何光鲜夺目的衣饰,也不及穿衣人万分之一的风采。
白玉萝袅娜往前,从章辜民身边擦肩而过,她漂亮的眼睛未曾赏半点目光给他,而是直接落在正前方被无数把枪对准的傅抱青身上。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把抢,站到少年身侧,将枪递到他手边,问:“开过枪吗?”
少年这时后悔起来,或许当初就该跟着父亲学几手。
不等他回答,她握住他的手,教他将枪拿起来,对准前方的章辜民,慢条斯理地往外抛话:“抱青,你记着,我白玉萝的人,决不能被人拿枪指着,你应该在别人拿枪之前,一枪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青: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总裁看上的女人。
第42章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屏住呼吸, 气氛很是紧张。
她只有一把枪, 却逼得几十把枪颤抖不已, 不知道是该收回去, 还是该继续举着。
章辜民在那站着,他静静地看着她。这是她第二次拿枪指着他,眼中波澜不惊,气焰嚣张,就算是她的阿公,也不曾有她这般气势。
这些日子她做的事,他全都知道。因为知道, 所以更火。除了筹谋大舞厅开张的事, 她还让人四处活动, 一刻也不曾消停,打的是游击战,做的事尺度刚好,烦人但没有越界。
等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在她身上吃了很多小亏, 小亏聚集成多,也就变成了大坑。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守着大房家业而已,现在才发觉,她的野心,比他还大。
她不仅想踩到他头上,她还要将他踩瘪, 将所有拦在路上的野草都连根拔起。
章辜民盯着白玉萝拿枪的手,她放松得很,人也无赖,昂着下巴对他说:“小叔公,你往周围瞧瞧,大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小叔公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她一个响指,章辜民余光瞥见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人迅速往前。原来她早就有所防备,事先在人群里藏了她自己的人。他带来的几十个人,如今已被团团围住。
她微笑着,也不说让他的人把枪放下,而是转而看向怀侧的少年:“抱青,你不会开枪,正好我教你。”
说完,她握住他的手,往上开了一枪。
枪声震天,所有人吓一跳。
随着枪声落定,天空中落下漫天花瓣,原来她刚才的那一枪,正好打中门招牌上拢住的花球,花球爆开,一道横幅落下,上面写道:“凤律新调三阳开泰。”
只一副,凑不成对联。
白玉萝继续握着少年的手,转了方向往左上空又开一枪。
左边的大花球爆开,另一道横幅落下,上面写着:“鸿犹丕振四季亨通。”
白玉萝随手将枪一扔,笑意盎然,对着众人说:“开张大吉,今日我请客,大家尽管吃尽管喝,来者皆是客。”
她故意瞄章辜民一眼,轻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继而转身往里,踩着小高跟,摇曳生姿,怡然自得。
门口的人一拥而上,全都往里涌,章辜民的人差点被挤出去。
章辜民站在人群中,目光怔忪,直勾勾盯着前方离去的倩影。
很好。
他竟被个小一轮的女孩子给制住了。
章辜民深呼吸一口气,单手插进西裤袋,旁边的人上前问:“二爷,要我开车来吗?”
章辜民冷冷笑一声,“开车做什么,既然来了,自然就要进去看看,总得给我这个侄媳捧捧场。”
“可是刚才……”
章辜民瞪他一眼,那人噤声,不敢再说话。
经过刚才的事,怔住的不止章辜民一人,大门口,少年迟迟没能回过劲。
他张着双大大的眼睛,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脑子全是刚才白玉萝握着他手开枪的情形。
世界一片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般震天,几乎快要从胸膛跳出来。
他低头盯着她刚才碰过的右手,抬起左手缓缓抚摸自己的右手背,仿佛他的右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佛光普照过的恩赐物。
不停涌入大门的人差点将他绊倒,李大喊他进去:“抱青,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少年这才回过神,爱若珍宝地握住自己的手,整个人懵懵呆呆,说话都不太利索:“来……来了……”
进了门,里面金碧辉煌,重新装修过后的大舞厅,高端大气,处处透着精致。
从前的常客感慨,夸白玉萝品味好,少年站在旁边,正好听见,脱口而出:“那……那是自然……我们家少夫人……既聪明又能干……”
李大凑过来,笑他:“抱青,刚才在门口被吓傻了吧,怎么忽然结巴了。”
傅抱青埋下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动了动。
李大拍拍他的肩,“早点习惯,你要想在少夫人跟前得脸,这点胆子可不行。”
得脸。傅抱青猛地抬起头,嘴里重复李大的话,“得脸?怎样才能得脸?”
李大一巴掌扇他肩头,哈哈笑:“你个傻愣子。”
傅抱青哎呦一声疼,气嘟嘟抱着胳膊,眼神渴望地四处搜寻。
李大指了指前方,“找少夫人呢?在那。”
傅抱青脸一红,做贼心虚,生怕自己心里的想法被人窥见,目光闪躲,看一眼就收回一下,不敢看得太过直白。
人群中央,她晃着酒杯与人交谈,欢声笑语,游刃有余,在她周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像是着魔一样,目光通通黏在她身上。
她优雅又端庄,眼波流转间的风情,时而娇媚时而清纯,刚刚拿枪的手,此刻已化作收揽人心的橄榄枝,与这个握手,与那个握手,分寸得当,礼数周全。
忽地她一个回眸,正好接住他窥探的目光,少年呼吸一滞。
她自然而然地冲他挥挥手,两根细长的手指微微弯曲,透着几分俏皮亲昵。少年僵硬地举起手,不等他回应,她已经被人拥着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