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一名丹师,你可以理解为医生的延伸和变种。我有方法救人,却也有方法折磨人。”
若放在以前,曾如清必然不会信这些说法,可此刻的她已经被逼上绝路,自己也亲眼见证儿子一点点好起来,哪怕前方荆棘遍布,也会毫不犹豫的踩上去,只为求的尽头一点希望。
曾如清的眼中突然迸发出慑人的光亮,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杀了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顾陌城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色道:“可是这世上呀,从来就没有凭空来的便宜。救人也就罢了,可这种害人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的。”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讲究个阴阳循环,因果报应,做好事的会慢慢积累福运,做坏事的自然也会积累厄运。
这些听上去虚无缥缈的运道可能短时间内不会显露出效果,但时间久了……
“什么代价都可以!”曾如清飞快的说道,“如果不能看见那对人渣母子得到应有的惩罚,剩下这半辈子我必然行尸走肉生不如死,那两个孩子也将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连顾陌城也要感慨一句老天不公,而且如果自己不出手的话,恐怕曾如清真的要做极端的事了。
“我可以配一丸药,你吃下之后,被怨恨的对象就会终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将看到和梦到自己最可怕的经历,最不敢面对的现实,最想逃避的画面。迄今为止,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面,都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周而复始,永远无法摆脱。”
任何一个人都没听过有这样一味药,曾如清愣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好,就是这样才好,我要他们活着受尽折磨!”
笑完了,她又问顾陌城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顾陌城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是跟她再一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语出无悔,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曾如清用力点头。
“我需要两滴你的心头血,而这诅咒一旦开启,施咒者,也就是你,将终生疾病缠身,自然寿命也有可能减损。”
不管原因为何,加害别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无法逃避的因果。
“好!”
这个代价在曾如清看来已经很好了。
“既然如此,我今晚回去就为你制丹。”
顾陌城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细小的玻璃瓶,里面有一点鲜艳的红色。那红色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不断折射出诡异的光芒。
这是曾如清的心头血,里面饱含着她的不甘和怨恨,有着常人看不见的庞大力量。
然而等顾陌城刚出房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来,一把夺过那只玻璃瓶就摔在墙上。瓶子应声而碎,里面的两滴血液沿着墙面滚落下来,还没等到地就停止了流动。
“大师,用我的血,用我的血啊!!”
曾如清的婆婆死死抓住顾陌城的手,哽咽着喊道,“我媳妇还年轻,她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呀!他们已经没有了爸爸,我不能再让他们没有妈妈!”
“她是个好女人,只是我儿子没福气,苦了她了。她能干又聪明,孩子跟着她不会受苦的,大师,你不要让她做!”
“我的老伴去年去世了,现在我又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我的儿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活了这么些年了,也享过福,也看见了孙子,也够本了,这条老命不值钱,您要用就拿去吧!”
“妈,您这又是何苦呢?”听见动静的曾如清冲了出来,抱着婆婆哭道。
她是真的没想到婆婆竟然在外面,将一切都偷听到了。
“我老了,不中用了,留着也是拖累。再说我也想早点跟你爸和我儿子团圆,你就成全妈吧。妈知道你是个好闺女,我那两个孙子孙女还指望你呢,你一定得好好活着!”
婆媳两人蹲在医院的走廊上抱头大哭,过往的行人无不侧目,说什么的都有。
世界如此之大,可是却没有人能够理解别人内心深处的凄凉和绝望。
再次看到自家小师妹回来的时候,井溶发现她竟出奇的沉默。
仅仅一天不见,顾陌城的脸上就多了几分对于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感慨和动容,她呆呆的进来,直直的坐到沙发上,什么话也不说,而井溶也不问。
过了许久,顾陌城才看下井溶,声音干涩的问道:“师兄,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井溶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说的你自然就说了,假如你不想说,那么我就永远不问。”
顾陌城瘪了瘪嘴,一把抱住他,哼哼唧唧道:“师兄,你真好!”
井溶愣了愣,“傻丫头,不对你好对谁好?”
顾陌城咬了咬嘴唇,带些忐忑的问道:“师兄,你还会对别人这么好吗?”
可她话刚说完,不等井溶回答就先自己跳了起来,有生以来头一次带着霸道的说:“师兄,我不许你对别人这么好!”
井溶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光照耀下似乎有碎掉的水晶在闪烁,然后下一刻,他就用温柔的几乎能将人融化的声音说:“好。”
顾陌城这才放下心来,她重新坐回去,详细的把今天的遭遇和结果都说了一遍,最后感慨道:“真是奇怪呀!那两个人分明没有血缘关系,可那老太太明知危险竟然愿意替儿媳妇去死!相反的,有些明明是骨肉至亲,却形同陌路……”
她这么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显然是在为自己的身世伤心。
井溶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拉着她往楼上走:“你也累了一天了,洗澡睡觉吧。”
顾陌城乖乖跟他上楼,又飞快的洗了澡,头发都没擦的就冲了出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惊慌的喊:“师兄,你还在吗?”
“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又不会飞走。”井溶失笑,拍拍床边示意她坐下来,又亲自拿了大毛巾替她擦头发。
两个人靠的很近,呼吸间的气息都交融在一起,而只有这样,顾陌城才觉得自己惊慌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师兄,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吧嗒!井溶的手一抖,吹风机就掉了下去。
他的心脏有一刻停跳,眼睛都瞪圆了,等重新恢复了呼吸,他只觉得胸口位置隐隐发痛,心脏一跳的一下重似一下,仿佛马上就要破腔而出。
也许是自己的病情加重了也说不定,他胡思乱想道。
“你说什么?”
他故作镇定的问。
“咱们一起睡吧!”顾陌城转过脸来,黑压压的额发下露出来一双干净至极的眼睛,“就像小时候那样!”
井溶不自觉的张了张嘴,突然就有些丧气,也觉得自己很好笑。
井溶啊,井溶你都在想些什么?
这丫头就是个傻的,你怎么能指望她开窍呢?
见他一边摇头,一边兀自发笑,顾陌城满头雾水道:“师兄,你在笑什么呀?”
井溶弯腰捡起吹风机,重新打开,替她吹头发,“低头。我在笑你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当晚顾陌城果然拉着井溶一起睡,两人分盖两床被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头靠着头说话。
这几天顾陌城真的累极了,不光是身体上的更多的,还是来自精神上的压力。而井溶在身边的事实无疑让她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放松,说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
井溶正等着她的回信,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扭头一看这家伙竟然嘴角微翘,俨然进入梦乡!手中还抓着自己的一根手指。
“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井溶叹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撑着脑袋静静的看着。
夜深了,安静的很,井溶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卧室里昏黄的灯光均匀的撒下来,温柔的给眼前这个姑娘罩了一层光晕,模糊了眉眼。
顾陌城从小就是个黏人的性子,耐不住寂寞,又怕黑,有事没事就爱拉着师傅师兄玩耍,甚至她跟井溶也是五六岁之后才分床睡的。就为这事,顾陌城足足哭了三天。
因为她总觉得黑暗中潜伏着许多怪兽,只要师兄离的远一点,自己一闭上眼睛,那些怪兽就会如潮水般的扑出来,将她撕碎,将师兄拖走。
这么静静的看了许久,井溶探过身子,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近似呢喃:“我在等你长大呀。”
顾陌城似有察觉,眉眼微微的动了动,不过到底没有醒来,而口中却已经本能的唤了一声:“师兄?”
“我在。”井溶回答道。
顾陌城在梦中翘了嘴角,再次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次日,顾陌城把自己关在丹药房中整整一个上午,用那老太太的心头血炼丹。
严格来说,这是顾陌城第一次主动帮人做害人的药。可换个角度想,却是无奈为之。
因为现有的法律根本不能让受害者满是创伤的心灵得到平复,也不能给予加害者应有的惩罚,所以他们不得不破釜沉舟。
这一次,她用了木炭。
一定要十年以上的槐木烧制而成的木炭,上刻阴阳八卦,分八个方位摆放,由中心点燃。
顾陌城取出一身鲜红的长袍,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绣着无数繁复而诡秘的图案和文字,行走之间,那图案中的怪兽似乎就活了过来。
这长袍瞧着有些岁月了,可颜色依旧鲜亮,鲜亮的……仿佛是用鲜血染就。
她双手十指翻飞,飞快的掐了几个玄妙的手势,然后将几样药材依次丢了进去。
她又低声念了几句什么,铜鼎之下的火焰骤然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升到半人高,将整个鼎口都包裹其中!
顾陌城取出盛有心头血的玻璃瓶,小心的打开,一边口中喃喃有声,一边轻轻地往鼎中一抖。
啪嗒!
噗嗤!
铜鼎之中突然窜出一股幽绿色的火苗,瞬间将那两滴心头血卷走了。
顾陌城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按照方才投放药材的逆顺序,再次投入一份。
铜鼎之中突然沸腾起来,中间伴随着诡异的声响,仿佛有某种猛兽在里面挣扎嘶吼,带着凄厉的哭喊,让人本能的感到恐惧。
顾陌城猛地站起身来,取出一根银针往自己右手食指指腹上一扎,一滴血珠便落入铜鼎正中。
鼎中瞬间平息。
空气中忽然开始弥漫起醉人的甜香,香气的来源,正是这铜鼎。
这股香气十分奇特,既淡雅又浓烈,既温和又炽热,破皮入骨。好似有位超越性别的绝世美人站在面前,又甜又软的说着,笑着,引诱你堕落。
顾陌城早在香气出现之前就有了准备,这股味道弥漫开来的瞬间,她就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嗅觉。
香气持续了约莫半个小时才渐渐散去,最后屋内竟然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这香气从未来过。
铜鼎中的液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枚血红的小丸!
顾陌城盯着小丸看了许久,这才小心地取出,放入玻璃瓶中。
她举着瓶子,对着阳光打量,就见那小拇指大小的红丸在阳光下散发出妖冶的红色,眨眼间便如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
此药,名“魇”!
傍晚顾陌城再去医院的时候,正巧碰见医生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