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诚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武长老的那名下属似乎怕丁诚不开窍,就轻声嘟囔道:“咱们做事都要看人,对公正之人,自然也讲个公正。对贪婪之人,那就……”
李长奎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丁诚睁大眼珠,在谢家几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
对方这是在提点他啊!
这武长老显然是跟谢老板交情不错,他可能并不管罗泉六线的事情,但若是自己在谢老板的事情上,做得不地道。那这武长老定然是不会放过他了……
想清楚之后,丁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转头朝谢栋说道:“谢大哥,还没问呐,您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二娘几人一听,这位连“您”字都用上了,看来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老板面带微笑地答道:“前一阵忙着,一直没顾上这事。如今才有空来找里正说说谢家的事情。”
丁诚心里大石头一落,果然如此!
“当初我走失了,妹子出嫁后,父母又亡故了。谢家的香火看着也是断了,所以宅子被收,家产冲了公,也不算太过。”谢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越说越让丁诚心惊胆颤。
“咳……唉,也是太不凑巧。若是能早些过继个孩儿,当初谢伯也……”丁诚有些结巴起来,他忽然想到,谢家老太婆死前,可是被自家姐姐气得晕厥。若是这事被翻出来,怕是大大不妙。
谢栋仿佛没见到丁诚眼珠乱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如今,我既然回来了。那谢家也就没有绝嗣,之前被收走的宅子和家财,是不是应该归还于我了?”
“应该的,应该的!”丁诚瞟了眼一旁的李长奎等人,一点推托之词都不敢说,满口应承下来。
“谢大哥,都怪我太糊涂。您回来半个月了,我竟没想到这事,该打!也是巧了,当初这宅子收上来后,一直就没卖掉。因为宅子空久了,容易破败,我就寻了户老实人家暂时住着,顺带帮忙照看下家宅。如今大哥回来了,我这就去让那户人家搬走。三天……不,两天之内,就能让您住回去!至于当初谢家的家财,变卖了的,就由公家出钱补贴;没有卖的,也都留在老宅里……”丁诚极为痛快地说了一通。
待他说完,转头去看李长奎,只见这人正缓缓点头,面上的神色也和缓了许多。
丁诚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
当即他很惭愧地冲几人说道:“因是搬迁这种大事,还是我去走一趟最好。各位还请稍坐,中午就在我家吃顿便饭。我这就去通知那户人家,诸位稍待片刻,稍待!”
李长奎摆摆手,带着丝笑意说道:“丁把头果然处事公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了。去吧……”
丁诚弯了弯腰,急匆匆就出了堂屋。
谢家老宅里住的要是别人家,丁把头绝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然而,他姐姐那人,他实在太清楚了。那就是个“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的货,换了旁人去说,搞不好就要被挠一脸花印子出门。
但此事容不得他偏袒,于是丁诚交代了妻子好好款待谢家人后,就急匆匆奔周家而去。
可惜,他错估了自己在他姐心中的份量。待说出让周家赶紧搬走的话后,周氏并不买账,仍旧撒泼打滚地闹了起来。
丁诚心头火起,真真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吃饱了撑的把这样个泼妇弄回到福坝镇来。
然而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丁把头好话说尽后,干脆出门找来了十几个盐帮青壮。
“都听好,谢家背后有大靠山,得罪了他们,咱们不但以后都跑不了六线,就连这三年的收益怕是都要吐出去!我是没那么多钱赔的,说不得就要从各家各户里出了。所以,咱如今要尽可能把谢家安抚好,谁敢得罪他们,谁就是福坝盐帮的罪人!现在,都动起来,赶紧把周家搬出去……就,就搬到镇东头王家去!先凑合住几天再说!”丁诚一声令下,盐帮青壮顿时就推开哭闹的周家众人,搬箱子的搬箱子,打包裹的打包裹。
丁诚见状,突然想起来,赶紧喊道:“不许动家具!只能搬些被褥细软,其他一概不许搬!”
“丁老二!你这个丧良心的王八蛋!!!就是这么对我啊!想当初,爹妈都走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啊……哎哟我的个老天爷啊!喝我血长大的亲弟弟,如今要把我们一家赶出去要饭啊!!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啊!!!”周丁氏扒着门框,嚎得撕心裂肺。
巷子深处,袁老爷子听到这通哭嚎,忍不住哼笑道:“还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可不就是个白眼狼吗?我还真是瞎啊……”
第64章 不能白来
两天后, 谢栋终于踏进了阔别四十余年的老宅。
房子被打扫干净后, 也恢复了周家人住进来之前的面貌。至此, 谢栋才依稀辨认出, 这里是父母的卧室,那里是放杂物的厢房……
一行人中, 除了谢栋还对老房子有些记忆,其余人都从没踏进过这处房舍。即便是在福坝镇上长大的谢润, 也是一脸新奇地四下打量。
这里就是娘亲长大的地方……谢润伸手抚上窗台,心中酸涩不已, 却也生出了一股难言的亲切。
房子被腾出来后, 丁诚又亲自跑了一趟。他送来八十两银子,只当是谢家老两口去世时留下的钱财。
其实,谢家那些被卖掉的东西并不值这么多。不过, 谢栋也没推辞。他知道,这钱并不是冲着他给的, 人家那是冲着“武长老”的面儿。所以, 这种钱, 不要白不要啊!
待丁诚走后,谢家人彼此看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能坑一把这个丁白眼,实在是让人很开心。
原来, 李长仓和蔡钰夫妻俩为了经营李家宗族产业, 与这蜀中的盐帮也打过交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罗泉盐帮。
当他们得知谢家人要去蜀中寻亲后, 就特意把熟悉蜀中事务的下属留了下来。
这其中就有对罗泉盐帮非常熟悉的一位。也是他教会了李长奎那几个手势,从而把丁诚给唬了一跳。
这段时间里,李长奎和智通带着三个下属到处打探消息。原本是为了整治王家的,不想竟是发现了丁诚隔三差五就要派人出去送礼。
于是他们就跟着这条线,摸到了罗泉小头目那里。没用多大功夫也把丁诚和小头目之间的那点猫腻,给整明白了。
由于福坝镇上住的九成九都是盐帮成员,若是直接动手硬来,谢家的房子也能弄回来。可这样的话,今后却很难保证,丁诚会不会唆使全镇老少都搅和进来。
谢沛不想成天揍些老婆子、瓜娃子,所以,众人商议一番后,就决定借罗泉盐帮一位长期在外云游的武长老的名头,来震慑住丁诚。
老宅要回来后,谢老板一拍肚皮,把家里重新修整了一番。
修房子这事,任凭你武力再高,也是很难自己一个人搞定的。
这其中,买材料、请帮工,都需要与镇上人打交道。
虽然有丁诚发话,镇上人如今都不敢明面上对付谢家。然而,暗地里这伙人却都惦记着要宰一宰谢家这头肥羊。
好在,还有个袁浩,袁老爷子在。他对这镇上的人家,熟得连谁脸上有几颗痦子都清清楚楚。
因此,这位老汉拄着拐杖,就在谢家张罗开了。
“不行,张婆子别来凑合,你那做饭的手艺连猪猡都养不大……那边拆墙的,站着不动,是在给砖头念经超度吗?告诉刘麻子,这木头不行,让他把床底下那根送来……”袁浩得了谢家人信重,忙忙碌碌一番竟是忘记了腿上的不适。
谢沛见老爷子干得起劲,干脆就专心盘算起来。
如今才进九月,要待卫川的洪灾过去,他们至少还要在此处呆上一年时间。
可谁能想到,阿爹的亲人竟都走得差不多了。如今跟前只剩下个外甥女,按理说,完全可以把人带着,直接回卫川了……那谢沛的避灾计划可就白瞎了呐……
为此,谢二娘开动脑筋想了好几天。直到这天中午,谢润正看着舅舅在厨房里做菜。她瞧了好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道:“大舅,能……能不能放点麻椒?”
在一旁打下手的谢沛忽然灵光一闪,她有主意了!
要说自家老爹比普通人有什么不同,那头一条可能是……怕老婆?第二条则必然是爱做菜!
谢栋幼年跟着阿牛爷爷学了一手不知什么菜系的厨艺。后来继承了饭馆后,自己还琢磨出不少新菜。这才让老客们几十年都不改习惯,隔三差五就跑来吃上一顿。
这次回了蜀中后,谢栋就发现,他的那些拿手菜,并不太受袁浩老爷子这个本地人的喜爱。
今儿再听到谢润的话,胖厨子也意识到,不同地方的口味,真是差别很大呢!
就在他刚起了点心思,想要找机会,学学老家菜的做法时,就听女儿在一旁说道:“爹啊,我觉得,咱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好白白浪费了机会。”
“嗯?”谢栋还有点糊涂,手里不停地切着丝,嘴里含糊地应着。
二娘抿嘴一笑,道:“之前咱们在路上,爹还朝人打听过两个菜的做法。怎么如今在老家却忘记了呢?”
谢栋停下刀,仰头琢磨了会,道:“起初是真没心思……后来,觉得人家也不会愿意说,所以就给忘了。”
谢沛知道,她爹这是因为妹妹和父母的缘故,对镇子上的人都没什么好感。说起来,这些天,他们真正愿意接纳的,也就只有袁爷爷一人。
“爹,其实你想岔了。这镇上没什么好学的,难道县城里也没有吗?县城里没有,府城里总有吧?咱们如今也没什么正事,干脆留下几个看家的人手,就到附近转转去。看到生意好的馆子,咱们就进去尝尝。吃吃聊聊,总能学到些东西,对吧?”谢沛冲着润儿姐挤了挤眼睛,两人都抿嘴乐了起来。
胖厨子一听要出门下馆子,顿时也咧嘴乐了起来。比起爱做菜来,其实他还有张老馋嘴呐!此刻谢爹一琢磨闺女的话,心里立刻就愿意了。
不但如此,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待多学些蜀菜回去,馆子里的生意肯定也会更好的。毕竟卫川人也是吃辣的,接受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李彦锦正好拎着水桶过来给厨房添水,听了这个主意,立刻就举双手赞同。
一想到上辈子那些驰名中外的川菜,麻辣鲜香的美味仿佛就在舌尖上跳舞。哎哟,真是让人直流口水诶~~
这几年,谢老板很是攒了些钱。哪怕之前闺女买了不少粮,可那没让他出一文钱,全是闺女自己掏钱的。
他手里有钱,二娘和李彦锦也带了二百两银票。就连李长奎和智通,也托了张洪文县令的福,得了一笔银子。
而这一路上,有李家三个下属跟着,吃穿住用都被人家给包了,实在是省心省力还省钱。
谢老板虽然觉得占人便宜不太好意思,可奈何李长仓之前就说了,这是李家其他几个长辈的心意。平日谢家也用不上他们,如今有这个机会,自然是要表示表示的。
因此,谢家这一路上,除了偶尔遇上几个小偷山匪,实在是走得非常顺利。同时,也让谢老板更清楚地意识到,闺女认的这个师门,实在是非常厉害非常……划算,咳。
中午吃饭时,谢老板把他打算四处学艺(吃喝)的打算说了下,顿时就获得了一帮吃货的赞同。
而同桌吃饭的袁老爷子听了,吧嗒了两下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李彦锦心细,见到后就低声对胖岳父说道:“爹啊,咱应该把袁爷爷也带上。虽然咱听得懂老家话,可咱们说的,人家不一定能听懂啊。有袁爷爷在,肯定能方便不少。”
谢栋想着之前修房子的事,对李彦锦这番话很是认同。
于是他很诚恳地向袁浩开口说道:“老爷子,我厚脸皮再求您一趟,回头请您跟我们四处转转吧。放心,不让你费劲,家里黑驴子、大走骡,您爱骑哪个就选哪个。”
袁浩老眼一亮,他想了想刚才的念头,一拍腿道:“使得!我也不和你客气,府城那边有我一个老友,如今腿脚不便,已经多年没去见了。回头,你们去府城的时候,带我一个,我也好去了个心愿。”
因着众人都想出去玩,所以最后商量好,就轮着来。
反正也不是就出去吃一次,大家分成两班,换着出门浪去。
因留在家里的人,必须得是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所以像谢润、袁老爷子这样没什么战斗力的就干脆不用轮换,随便去。
这下可把从没出门玩过的谢猫儿给高兴坏了。她就像个小孩子一般,每天都两眼放光地盼着日子。临出发头一天,竟险些睡不着,在床上闹了一晚上耗子。
第一次出门,李家三个下属中留下了两个,李长奎因为想借机与罗泉盐帮见一见,所以也跟去了。
智通也是个吃货,他原本是很想跟着去的。不过毕竟还有几个小辈在场,大和尚端着点师父的架子,不好光天化日下胡乱撒泼。没奈何,这位只得找叔叔李长奎预定了四个鸡腿、四个卤猪蹄,才算是勉强安抚了下他的肚肠。
有智通和两个李家高手留守,其他人就都跟着胖厨子一起出门了。
因惦记着袁老爷子的事情,所以,他们这次直奔府城而去。
从福坝镇到渝州城,当初来时,因为不认识路,谢家人走走停停硬是花了十几天。
如今不一样了,不但他们自己认识路,且还有个跑了一辈子盐的老把头跟着。
一行人赶着骡车,骑着黑驴,走了五天时间就到了。
当初谢家人在渝州城只停了两天,且又装着心思,所以并没仔细打量过这府城的模样。这次不一样,几个人从进城门开始,就津津有味地四下观瞧。
因想着要在府城多玩几天,所以大家赶着车,就先去了袁浩所说的同福客栈。
在路上,袁老爷子已经说了,这同福客栈与蜀中的盐帮都很相熟。而且价钱公道,也不欺生杀熟,除了地段稍微偏了点,别的都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