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不紊地回答着记者们的采访,穆亭澈的脸上仍带着温和的淡淡笑意,心里却莫名总是隐隐的发慌,垂在身侧的手本能地捻了捻袖口。
这样的慌张在黎老住院的时候也出现过,但又似乎比那一次更强烈了不少。他暂且还找不出这种感觉的出处,却总是没法安不下心来,只盼着尽快结束采访,好联系地府问问清楚。
记者们不知道他的心思,逮着了机会就问个不停。祁枫在下面看了一阵,神色却微微凝重:“小澈好像出了些状况——我听说他身体不太好,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但最近一阶段好像确实没出什么新消息……”
林欢摇了摇头,抿了嘴仔细看了好一阵,却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问题来:“枫姐,小师弟怎么了,他身体不舒服吗?”
“以前阿景在有心事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就会这样搓袖口——他在镜头前这样的小动作很少,所以我们记得也特别清楚……”
祁枫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的少年,目光暗了暗,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台上的穆亭澈依然从容地应对着记者们的提问,心里的不安却越发强烈。几乎就要忍不住暂时请个假,去后台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尖锐的报警声。
耳旁的机械音又急又快,没了平时客气到几乎繁琐的措辞,居然也隐隐透出几分焦急紧张来。
“检测到宿主同居人遇到高强度突发黑洞,可能危及生命。无法生成相关商品,是否立即转让一亿人品值?提示宿主,大额转让人品值将引起心脏强烈不适——”
终于找到了预感的来由,穆亭澈心中一紧,忽然中断了采访。扶住桌子歉意地微微颔首,没有半分犹豫地选择了确认转让。
下一秒,一阵极端强烈的痛楚忽然蛮横地在胸□□发开来。
疼痛骤然席卷了全部意志,叫他眼前蓦地一阵昏黑。甚至来不及反应,穆亭澈仓促地攥紧了胸口的衣物,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身旁传来焦急地询问声,他却无暇再开口回应,隐约听见耳旁的机械音重新确认了那块小木头转危为安,才终于低低松了口气,意识迅速被拖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同一刻,朝闻的演播厅内,舞台的棚顶忽然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沉重的板材带起了一阵劲风,紧擦着封林晚的身旁,重重砸在了不过几公分外的地上。
第57章 平安
“小木头,你可算是坑苦我了。”
同一个故事, 同一个结果。在医院里醒来的穆老师几乎不敢把头探出病房, 心惊胆战地重重叹了口气, 沮丧地一头扎进了那块小木头的怀里。
“老师……”
才险些被掉下来的棚顶砸个正着, 转眼就听说这边老师出了事。接二连三的冲击实在太过剧烈, 封林晚的心情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 终于忍不住用力把人抱进怀里,雾气就氤氲了藏在镜片后的眸子。
听着那块小木头的声音不对, 穆亭澈连忙抬起头, 安抚地替他抹去眼泪, 按住头顶用力揉了揉:“没事没事, 老师跟你开玩笑呢, 老师没事。就是当时疼一下,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不信我叫白无常过来跟你说……”
“不用不用, 还是不要叫白无常来医院了,不吉利的。”
封林晚连忙摇了摇头, 看着老师现在元气满满的样子,也终于放下了心。抬起袖子抹了眼泪, 脸上就不觉泛上淡淡血色:“老师救了我一命, 要不然的话, 我现在可能都被棚顶给砸扁了。”
“不,地府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重新吹起来,然后帮你还魂接着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想起地府对这块小木头强烈的畏惧忌惮, 穆老师就忍不住有些嫉妒,叹着气悻悻摇了摇头:“他们会敢让你去地府?不可能的,万一你说孟婆汤不尊重鬼权,再把他们告了怎么办?”
封林晚不由失笑,又局促地抿了抿嘴,忍不住把病床上的老师重新拉进怀里,劫后余生的庆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话是这么说,可那棚顶砸下来的时候,我是真险些就被吓死了,好半天连动都动不了……”
“所以新闻上说你临危不乱,棚顶掉于三厘米外而不改色,其实是因为你被吓傻了吗?”
忽然看破了事情的真相,穆亭澈瞪大了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这块小木头。
迎上老师显然带了促狭的目光,封林晚腼腆地摸了摸脑袋,心虚地低下头:“老师就别说出去了——听李台说,这个叫人设,叫我不要反驳,只要顺着说下去就好了。”
“小木头现在也有人设了,好,有出息。”
天天和这块小木头腻在一块儿,还没来得及充分意识到对方在公众面前的人设是个什么样。穆老师欣慰地连连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又忍不住悻悻轻叹口气:“说起人设……你说我如果现在出去跑一圈翻个跟头,还有机会推掉病弱少年弱不禁风之类的人设吗?”
“还是算了,老师要是现在出去跑一圈,会被粉丝们直接按住然后强行抬回医院的。”
封林晚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戳破了他的幻想,同情地望着自家老师:“粉丝们现在都很恐慌,已经开始讨论敦促老师好好养病的策略了。最极端的大概就是在老师身体康复之前,请各个剧组和电视台想办法封杀老师,赞成的人还不少……”
“我的粉丝画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我总是觉得有点奇怪……”
别人家的粉丝都是费尽心思拉票自荐地给自家偶像找角色,自家粉丝居然都已经想着要封杀自己了。穆影帝感动地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放在病房窗台上的精装版高考复习习题集:“她们人呢?我忽然倒下去,她们都吓坏了吧?”
“天都黑了,我劝她们回去,可她们谁都不肯走。展老师特意替她们在医院附近安排了酒店,说好等老师醒了就通知她们。”
封林晚连忙摇了摇头,拿过手机征询地望着他:“要不要我先和她们说一声,就说太晚了,叫她们明早再过来?”
“行,帮我跟黎老也说一声——这次闹得这么大,老爷子那儿估计也不可能瞒得住。时间太晚了,发条短信就行了。”
穆亭澈略一沉吟就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把任务交代给这块小木头,打开一旁的饭盒,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他原本不至于昏睡上这么久,可偏偏不巧,之前的无限精力一小时的副作用原本就是二十四小时的深度睡眠。分期还款当然可以,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无疑由不得自己决定了。
昨晚事后满打满算才睡了六个小时,今天早上十点钟一头栽倒下去,醒来就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加起来还欠着六个小时的时长。他今天晚上怕是也要睡得人事不省,还是得提前和那块小木头打好招呼才行。
封林晚任劳任怨地连着同几个地方报过平安,才终于舒了口气,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溜着缝端给他喝了两口:“老师一天都没吃饭,还是稍微慢点儿吃,不然会胃疼的。”
“没事——我在想,我是不是还是应该报个平安。尤其是咱们原本的那些个小姑娘,本来就被我吓唬过一次了,这次又出了这种事,也实在挺挑战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穆亭澈含着饭菜含糊着应了一句,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鸡汤,满足地轻舒口气,又苦恼地抿了抿嘴:“但是我又担心,是不是一旦知道我醒了,咱们俩今晚就别想消停了……”
“有办法。”
封林晚目光一亮,忽然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饭盒放在一旁,拿过床头吸氧的鼻管给他戴上,又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把被子重新整理好:“老师,您任意改变身体状况一分钟的能力还能用吗?”
“……”
被这块小木头一本正经地摆弄来摆弄去,穆影帝隐约生出些不祥的预感,警惕地双手抱胸往枕头里缩了缩:“不可能的!我要硬汉人设,我才不会上这种当!”
“硬汉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叫黎老知道老师您已经醒了,而且活蹦乱跳的,黎老就会立刻杀过来的。”
封林晚坦诚地摇了摇头,不无同情地应了一句,把刚收到了回信的手机递过去:“老师,马上就要十二点了,总不能真叫老爷子这么跑过来,不如叫老爷子以为您确实是需要休息……”
警惕地望了一眼这块其实已经不大可信的小木头,穆老师迟疑着接过手机瞄了一眼,立场再次隐隐动摇:“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绝对没有阴谋,您放心,家里的事都是您说了算,我什么都听老师的。”
封林晚一本正经地举手保证,诚恳地望着他,神色是法制节目主持人特有的真诚。
仔细思索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可能栽进去的陷阱,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穆老师才总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按着他的建议调整过了身体状态。封林晚及时举着手机过去,单手揽过他靠在身上,替两个人照了一张自拍。
一分钟的效果很快结束,封林晚利落地撤了乱七八糟的道具,把饭盒重新塞回老师手里,神色平静态度坦然地把手机递过去:“老师,这张您觉得怎么样?”
从来都对自己缺乏足够客观的认识,穆影帝认真看了一眼,毫无意外地欣然点头:“可以,我觉得这张我特别元气满满,人设应该还有扭转回来的希望,一定可以向硬汉方向发展的!”
说着,风卷残云地把饭菜打扫干净,就美滋滋地切到自己的微博,把照片发了出去,
「穆亭澈v:不要担心啦,我还是很健康的![/得意][/得意][图片]」
苍白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带着吸氧打着点滴,乖巧地靠在神色清冷的师兄怀里,脸上还带着没心没肺的明亮笑意。
真情实感,有理有据,攻受分明。
心情复杂地瞄了一眼自家老师的微博,封林晚在良心的谴责下挣扎了一瞬,终于还是决定暂时纠正老师的恋爱观比较重要。
毕竟老师迟早都会认清现实,但上下位置如果不在一开始就定好,往后还是多少会有些麻烦的。
把桌子和床铺都收拾干净,又给自家老师兑了杯温水漱口。总算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时针也几乎走到了十二的位置。
封林晚把门锁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个精致的盒子,蹲在床边,红着脸递到了自家老师的面前。
“就就就求婚了吗!”
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架势吓了一跳,穆影帝脸上骤然泛起浓浓血色,局促地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慌乱间差点就滚了针。
封林晚眼疾手快地护住他,轻咳一声,无奈地笑了笑:“不是的,老师——今年新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和二十岁,我倒是到了,可您还差两年呢……”
“……”
对律师惯用玩弄数字的手段一无所觉,好不容易熬到了成年的穆影帝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沮丧,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小木头,你还真不愧是法制节目主持人——都不能哪怕稍微哄我一下吗!”
话音才落,忽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额上就落了个极轻柔的吻。
“能的。”
封林晚单膝抵在病床上,一手扶着他身后的墙壁,把人圈进怀里,凑在他耳旁轻声开口:“老师,我们其实已经成家了,您把盒子打开看看……”
毫无悬念地被磁性的声音引得面红心跳缴械投降,穆老师红着脸闷声应了,把手里的盒子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块由红绳拴着的羊脂玉挂件,白皙通透朴拙可爱,恰好是半块阴阳鱼的形状。
“我挑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个比较衬老师的气质。恰好《淡墨》上映,也算是给老师第一部院线电影的贺礼了。”
封林晚浅笑着温声开口,替他把玉坠戴在颈间。温润的玉质贴着少年的颈间滑进领口,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出凉意,红绳白玉,衬得整个人都越发剔透了几分。
含笑望着对方脸上的一片血色,封林晚单手将人拢住,俯身轻柔地在他唇上落了个吻,便一触即离地向后撤开:“老师,生日快乐。”
被那个吻搅得越发心神不宁,穆老师下意识抿了抿嘴,红着脸抬起头:“应该还有半块黑的……你戴着吗?”
“嗯,我已经戴上了。”
封林晚点了点头,从颈间取出另外的半块墨玉来。
墨色的阴阳鱼配着深棕色的绳子,他又穿了件纯黑色的衬衫,叫穆老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块小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气场居然越来越强,心里蓦地生出些危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觉得好像你这块比较攻!”
没想到老师的审美这么快就有了进步,封林晚挑了眉哑然轻笑,摇了摇头,神色沉稳地张口就来:“没有的事,只是我做的都是法制节目,气氛比较严肃。所以戴黑色的,比较能适应各种各样的场合。”
“有道理,那就不跟你换了。”
立刻被对方有理有据的理由说服,穆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抛开了心底那一丝不祥的预感。开开心心地把玉佩贴在胸口按了按,又失落地轻叹口气:“可惜床太小,咱们只能分床睡了。”
“不——只要护士不查房,就还是有办法的。”
封林晚瞄了一眼挂钟,确认了不会再有人来检查,才神秘地朝自家老师眨了眨眼睛。
穆亭澈讶异地望着他,眼睁睁看着那块小木头把两张病床中间的床头柜搬开,打开一张病床的轮锁,轻松地推过去并拢,又把滚轮重新锁好:“这样就可以了,我明天早点起来把床推回去,不会有事的。”
“小木头,你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肃然起敬地点了点头,终于被满足了最后一个愿望,穆老师奖励地抱着他亲了一口。看着点滴已经没剩下多少,就顺手替自己拔了针,满足地躺下打了个滚:“果然还是这样舒服——快睡吧,我还欠着地府六个小时呢……”
封林晚不由轻笑,也跟着躺下,把人揽进怀里。替两个人裹好了被子,轻轻亲了亲怀里的老师,静静合上眼。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终于凑够了二十四小时深度睡眠的穆影帝精神抖擞地一跃而起,那块小木头却依然起得比他早了不少。
“小木头,你每天真的有睡觉吗?”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豆浆,穆老师怀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学生,严肃地开口教育:“要好好休息,不要跟你老师当初那样学,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