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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那一天,虞川立住脚步,双腿一靠,挺直背,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陆队长,铜湖市武警支队直辖机动中队虞川,前来报到!”
    ·
    睡下没到三个小时,林媚就醒了。
    她忘了关灯,招待所里台灯的光,就照在她脸上。
    那光利剑一样,能刺破人的眼皮。
    睡不着了,起身把灯一盏一盏地拧亮,想到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小宾馆,昏昏黄黄的光。
    坐不住,挠心挠肺的感觉,很多念头,不敢去深想。
    她还是盲目地乐观着,悲哀地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拿上房卡出门,逶迤地穿过走廊,到了楼下。
    空地上有人,走近了一看,是沈锐。
    沈锐也睡不着,坐在旗杆下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林媚打声招呼,“沈指导员。”
    沈锐抬起头来望她,笑了笑说,“老陆以前总抽,最近也戒了,别说,还真不习惯……”
    “还有吗?给我一支。”林媚在他身旁坐下。
    沈锐新买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林媚抖出来一支,忽听沈锐问道:“林老师……如果老陆始终没回来,你后悔跟他和好吗?”
    拿打火机的手一抖,她吸一口,呛得剧烈咳嗽。
    她没回答,隔着缭起的烟,把目光投向前方。
    天上有月,深山不语。
    ·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又似乎太过于逼真了。
    他一个人,在深雪里跋涉。
    沉重的行囊,在肩上勒出了真实的痛楚。
    路不好走,积雪齐膝,脚在寒冷中早已失去了知觉,他沿着被积雪湮没的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林中的夜,静得可怕,那些松软的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或许静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与孤独。
    他感觉寒冷开始侵入四肢百骸,为了驱散这密织的寂静,他打算唱首歌。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首,“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铿锵的歌声打破夜的静谧,“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他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又走了很远的路。
    有力的节奏被他一路撒在身后,在风雪中回荡。
    思绪不断地飞远,越过这片辽阔的林海雪原,飞成几只黄莺,在江浦市的三月里欢乐地啼啭。
    他想念终年不冻的河流;
    想念某个荒烟蔓草的院子,那里的水龙头旁边有一株碧绿的树,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樱桃,或许是桑树;
    想念一条黑色的大狗;
    想念漫天黄尘的跑道……
    还有呢?
    还有……
    还缺少了什么?
    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然后自己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他踩到了被浅埋的树枝。
    痛感是稍后才感觉到的,他单薄的裤脚被被划了一道口子,皮肤渗出温热的血液,在积雪的黑夜里,颜色看起来暗得近于黑。
    血液很快凝固成一道钝痛的伤口。他从行囊里翻出一条毛巾,咬牙紧紧地扎住。
    他一直在试图避免让自己陷入绝望,即使状况已不容乐观:干粮或许撑不过两天,而唯一可以用来制造温暖的火柴也以耗尽,还有这昼夜不分的昏暗,这密集的寂静与寒冷,现在又加上长得可怕的伤口
    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流泪。
    呵气成冰,泪水冻在脸上,被风嗖得发疼。
    忽然之间,脑海之中,那个荒烟蔓草的院子一切都生动起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捏着塑料软管,管子里流出清澈的水。
    狗打着转,去追那道水流,女孩哈哈大笑。
    他终于想起来……
    原来,是忘了她。
    ·
    陆青崖霍地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的地方,一捧橙黄的灯光。
    这儿太暖和了,和梦里的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你醒了嗳?”
    带点儿西南那边的口音,勉强才能分辨出意思。
    一个穿橘红色衣服的老人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进来,他把碗搁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弯腰笑着说了句什么。
    陆青崖听不懂,只看见老人皮肤黝黑,笑容质朴。
    老人指了指自己身上橘红色的衣服,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陆青崖还是没听懂,但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护林员。
    这样的山里,一般都设有了望站,供护林员休息。
    他只记得,他背着虞川,寸步不停地往前走,最后一头栽倒了,也昏了过去。
    陆青崖声音干涩,礼貌地问:“我战友,他……”
    他不确定老人听不听得懂,但似乎是听懂了。
    老人脸上显出悲悯地神色,指了指一旁。
    陆青崖很费力地坐起身,顺着看过去。
    另一张床上,盖着中国国旗。
    陆青崖不说话了,片刻,梗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老人又说了一串,指了指床,又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估摸意思,是让他再睡一会儿,他已经给林业局的领导打过电话了。
    老人在对面坐下,从木架子上拿下一个竹篾编织到一半的筐子,继续慢慢一横一纵地编。
    他声调高亢,唱起了歌。
    西南的民歌,悠扬的调子,流水一样。
    陆青崖躺下,闭上了双眼。
    方才,梦的最后。
    女孩在那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像雪光一样的明亮。
    她微笑说:“好,我等你。”
    ·
    又是十二小时过去,仍然没有搜索到人,中队接受命令,从山里撤回,把任务移交给当地公安。
    很多人来了。
    单东亭,邱博,陆良畴……陆青崖过去的战友。
    何娜也来了,上午在招待所里,无声地陪了林媚半天。何娜说,平常周末,有空的时候,陆青崖会去市里她读书的小学看一看,送一些文具、零食。
    女孩腼腆,眼眶发红,说林媚像是她的第二个妈妈,陆青崖就是她的第二个爸爸。
    很多的安慰,很多的开解,很多的比她还要严重的盲目乐观。
    然而谁心里都清楚,所谓的乐观,只是自欺欺人。
    林媚不想继续应对,把林言谨暂时托付给了单东亭,自己开了一辆车,沿着山的方向驶去。
    颠簸的路,两侧是农田和树林。
    到山脚下上山的路口,她下了车。
    晴好天气的午后,空气带一点儿湿气,一股草木的腥味。
    她站在路口,仰头看去。
    曾经相信过爱,失去过爱;
    坚定信仰,又背叛信仰;
    兜兜转转的背后,太多的委婉心事。
    不甘、愤懑、几度山穷水尽,又几度看见明月照人还。
    最后所念,不过一个誓言:
    想你身体健康,陪我百岁到老。
    林媚抬手,两手拢在嘴边,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地喊:“陆青崖!我等你回来!!”
    苍穹之下,巍峨苍翠的高山,拥着她高喊而出的话,一阵一阵地回荡,好像在一声一声地应和。
    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昨晚,沈锐问她,如果陆青崖不再回来,她后悔跟他和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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