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琤一头雾水,除非他梦游做下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否则为何一点预兆没有的就避着他。
“娘子,你等等。”沈琤不紧不慢的追着她:“不等是吧,那我就跟着你,一路跟着你回卧房。”
暮婵闻言,终于停下了,站在回廊的柱子下,还是低着头不看他。
沈琤纳闷,弯腰从下面往上看她的脸,见她双颊浮着红晕,不觉释然,直起腰笑道:“我懂了,原来是知道要赐婚了,不好意思见我。”像平常一样去揽她的肩膀:“那你就直说……”话没说完,就见她一蹲身,从他臂弯里逃了出去。
“……我、我……我没法直说……总之,我现在一想到你就……”
沈琤全然不知她已经被王妃教育过了,调笑道:“就在想究竟要给我生几个孩子,对不对?”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这几日,她一闭眼睛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再代入她和沈琤就更难以名状了。越不想代入就越摘不掉那些幻想。
她去跟嫂子商量,谁知道嫂子笑倒在榻上,就是不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的,她索性也不找人吐露心声了,一个人把疑惑担忧和不安都憋在心里。
她发现她是见不得沈琤了,甚至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到那些事情。
“没想到你如此挂心。”沈琤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琤郎,我觉得那样怪怪的,能不能少生一、两个啊?”
他觉得好笑:“又不是军令状,不能改口。顺其自然,你想生几个就几个。”他捧起她的手,软软的握在手里:“你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在苦恼?”
暮婵盯着他的动作,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有一系列的图画就是这样的,先握手再搂肩膀然后亲|吻之后就……就那个了。
她想到这里,脸跟滴血一样,赶紧抽出手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连手也不给摸了?这不是一夜之间功业尽毁了么?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娘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你还信不着吗?”
暮婵心里哀叹,母妃不让她和琤郎说,所以这个烦恼只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脑子乱。你这么体谅我,我也不能食言,说给你生五个儿子就生五个,唉,每个人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唉。”
沈琤想不通,要说她是害怕生育之苦才这样闪烁其词,似乎也不全然如此。但她不想说,他也不能逼她,于是笑道:“反正现在皇帝赐婚了,你是我沈琤的妻子,天下皆知。”
“是了,沈节度使和郡主的婚事,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赵甫从不远处踱步过来,拂尘一扫,搭在胳膊上:“恭喜恭喜,王爷方才说了,要设宴庆祝,邀请四方宾客前来庆祝。”
暮婵一听,头又大了,昨天和堂姐妹姑姑们出去踏青,被她们轮番“质问”。
一个问:“他好看吗?”一个又问:“你们在柘州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亲近吗?还说是现在更亲近了,亲近到什么样儿了?”另一个再问:“他有其他女人吗?迎娶你的话,定北的府邸什么时候重修?”
现在赐婚了,更要面对诸多的问题了,暮婵道:“我不参加了!”
沈琤大喜:“好啊,我们在后院自己吃,我陪你,就咱们两个。”
暮婵慌了神,只有两个人怎么使得,岂不是花前月下宽衣解带,改口道:“我……还是参加吧。”
“别去了,闹哄哄的,就咱们两个不好吗?”
赵甫在一旁生闷气,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成石头了。好吧,朝中的阉人死了多半,不如之前有势力了,但也不能这么对他。可谁让对方是沈琤呢,只得忍着赔笑劝道:“沈节度使,您还是参加的好,因为会来许多重要宾客。”
比如高龄言、高岭枚和诸多禁军将领,这些人之前不和沈琤接触,但嵘王作为硕果仅存的王爷,又是皇帝赐婚,不能不给面子一定会来,到时候……呵呵,适时挑起事端……让他们火并,自己真是聪明,将鸿门宴摆在嵘王府。
想得正美,却发现沈琤根本不听到他的话,只顾着跟郡主说话。
“我都几天没见你了,我一来,你又要躲,我在京中时日也不多了,下次见面说不定真要明年了。”沈琤眼中流露出落寞,还是装可怜,让她心软来的有效。
暮婵几乎被说动:“……是呀,你就要走了……”
赵甫惊慌失措,瞪大眼睛看着暮婵,不行啊,郡主你不能答应,老奴的鸿门宴:“咳,咳,这酒筵虽说是庆祝赐婚,可其实,也算得上是订婚筵席了,一辈子就一次,老奴觉得还是参加的好啊。”
沈琤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娘子,那咱们就先参加吧,如果你觉得无趣,就让丫鬟过来叫我。”
赵甫听了,高兴的几乎要鼓掌:“这就对了嘛!”
沈琤皱眉,心里嘀咕,这死太监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高兴?
第23章
嵘王悟透了一个道理, 挣扎都是徒劳的, 引颈受戮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在沈琤那里吃了三连败后,彻底放弃了坚持, 决定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接到赐婚圣旨后, 他便倾囊操办起筵席来, 京中权贵都送了邀请, 誓要给女儿撑足面子。
各大家族心照不宣, 心里都明白,郡主嫁给节度使, 这搁在几十年怎么可能?皇族女性只能配五大姓, 哪能轮得到北边的蛮子。现在这样的情况, 只能表明我朝的状况不是一般的不好,是非常的不好。
朝廷被节度使劫持的事实, 从暗处被摆在了明面上。
筵席当日王府张灯结彩,鼓瑟吹笙, 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场合重要,沈琤将其他亲兵留在府外,只带了鲁子安和四个亲兵赴宴,。
沈琤刚一出现,赵甫就笑逐颜开的迎了出来:“沈爵爷来了,老奴恭喜爵爷贺喜爵爷。皇上本来要亲自前来祝贺的,但是太皇太后突然身体不适,皇上实在走不开, 于是特意派国丈代替他前来……”说着让出半边身子,亮出一个男子来,男子五十来岁,脸上充满了“我真不想出现在这里”的尴尬笑容。
国丈僵硬的笑道:“先给沈爵爷道喜了,皇上虽说今日不便前来与臣子同喜,但他答应了,等郡主出嫁当日,一定由宫中出嫁,由他和皇后娘娘亲自送出宫门。”
沈琤假惺惺的道:“皇上这般厚待沈某,沈某定当鞠躬尽瘁,效忠陛下。”
国丈见自己递话的使命完成了,马上抽|身:“那就不叨扰沈爵爷了,想必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说完便遁了。
国丈走后,其他官员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的逐个过来道喜,咋看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最后是嵘王走了出来,形容稍显憔悴。
沈琤上前一步道:“岳父大人想必是忙于置办酒筵,操劳过度,唉,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了。”
嵘王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心里骂道要不是你这混账盯上我的宝贝女儿,本王会这样吗?唉,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琤见岳父眼中斗争的光芒完全熄灭了,笑着扶他:“您快上座。”
“同坐同坐。”嵘王让沈琤坐在自己身边,不多时,世子走了进来坐在他另一侧低声道:“母妃那边也都准备好了,正招待女眷们。”
沈琤向世子露出善意的微笑,世子则笑道:“可要好好待我妹妹。”
“那是当然!”
嵘王见亲朋贵客都落座了,抬手示意鼓瑟鸣奏都停了。
客人们知道主人要说话了,都自觉的安静下来。
“本王爱女幸得陛下赐婚真乃荣耀之至,特邀大家前来同喜庆贺,所以各位不要有所保留,尽情畅饮全当给本王一份薄面。”嵘王起身端着酒杯道:“今日不醉无归。本王先敬大家一杯。”最想喝的烂醉的就是他本人了。
下面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表情都颇为壮烈,仿佛有说不尽的情绪饱含在内。
郡主嫁给节度使,简直有辱朝廷尊严。但是对方兵强马壮,敢怒不敢言。
沈琤欣赏了一会众人的表情,才缓缓起身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陛下慷慨仁厚体恤臣子,知道我钟情郡主,赐婚奖赏我。我沈琤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郡主为妻。”说着,脑海浮现出种种未来的遐想,不禁乐的更欢了。
众人一看沈琤这灿烂的笑容,都由衷承认,唉,看得出这厮是没讲假话,是真的高兴,瞧这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我沈琤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郡主!”他说完,才笑着落座。
众人面面相觑,沈琤这么倾慕郡主,大庭广众随便发誓?嗯,也未必见得,他信口胡说的吧,保不齐娶回去三五年就扔在脑后了。
这时有机灵的反应过来,站起来干笑着附和:“沈爵爷对郡主之情天地可鉴,王爷真是找了个好女婿啊,爵爷功高盖世,英明神武可谓当世奇才,没想到更是一位用情至深之人。郡主能够嫁予爵爷,也是好福气。更是皇上独具慧眼,成就一份姻缘。”
世子这时站起来调和气氛道:“来,敬爵爷,敬皇上。”
众人纷纷举杯,先敬沈琤,又隔空敬给了皇帝陛下。
世子落座后向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即传话下去让歌姬们入场助兴。
先进来一队身着窄衣窄袖的胡服女子,音乐一起,节奏叮当的跳起了胡腾舞。长长的耳珰随着她们周身旋转,如流星一般璀璨。鼓点节奏明快,击节般的震撼人心。在殿内的人无不被吸引,更有人暗暗拍手称快。
沈琤却意兴阑珊,盼着这无趣的过场赶紧结束。
他百无聊赖的无处扫视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下面坐着泉南节度使高龄言在瞪自己,他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正纳闷,这时候仿佛高龄言看出了他的疑惑,狠狠的瞪了瞪牛眼,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澄清。
没错,我就是在瞪你。
沈琤皱眉,你这个牛头怪吃错了药吧,咱俩地盘隔的很远,平日也没过节,再说了你用不了几年就发了暗疮趴在床上不能动,被你侄子搞谋反一把火烧了,跟我这儿吹胡子瞪眼干什么?
一曲舞毕,世子道:“有赏!”
高龄言大声笑道:“世子说得对,应该重重的赏。这些舞蹈好,比那些软绵绵的歌舞不知强多少倍,免得被弱风扶柳般的绿腰舞真的跳断了腰,向人俯首称臣!”
明显话里有话,众人一开始不知道是奔着谁去的,直到看到他家族弟高岭枚托着脑袋看棚顶,才知道是在骂谁。
高岭枚脸皮厚,反正没指名道姓,我就不出声,你奈我何?
没想到高龄言冷笑一声把他揪了出来:“岭枚,你说是不是?”
高岭枚见躲不过去,只得出来回答:“喜好本就是个人选择,爱看什么就看什么,你说喜欢胡腾舞,有人附和不假,但也有没出声的人不赞同,我想是这样的。”
高龄言听了,大声道:“是吗,有人是这样想的吗?”横着眉毛,四周巡视。
沈琤登时火了,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还在这儿呢,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况且这里是老子的赐婚酒席,容你造次?!就想给高龄言点颜色看看。
嵘王见女婿一脸“凶相”,陡然想起令柘州那场自己惊魂的屠戮现场,怕今夜有人血溅五步,酿成血案,赶紧按住沈琤的衣袖,低声劝道:“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看在你岳父我的面子上不要惹事。”
世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低声道:“妹婿且忍忍,他可能喝醉了,还是以大局为重。”
把这混账踢出去大家畅快了才叫以大局为重吧。嵘王可以不理会,世子又没惹过他,不能不给面子,沈琤暗示压下火气,冷哼道:“有道理,这牛头怪可能喝多了。”
世子起身道:“歌舞只是助兴的一种手段罢了,没有优劣之分。大家继续畅饮,来人,再命人进来歌舞一曲。”
高龄言见沈琤一句话没说,觉得畅快极了,冷笑了两声。
高龄言不待见沈琤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此人年纪轻轻,没有经过历练,他爹死后继承了定北的军队,突然遇到卫齐泰叛乱,收复京城又救驾,运气好的不得了。
他的运气就差了,身处的藩镇在南端,卫齐泰围城的时候正忙着剿灭境内的一股趁机造反的其他反贼,可因为闹得没有卫齐泰大,剿灭了也没人注意他。
他也是打的很辛苦的,如果不是他剿灭了那波人马,说不定比卫齐泰闹得还大,没地方说理去,看来真是“防患未然不如养寇自重。”
在他看来,沈琤就是那个养寇自重的人!
不服气,怎么能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
一直暗中观察的赵甫就更高兴了,他朝卢策海使了个眼色,心说道怎么样,就知道沈琤是个怂包,没有亲兵护卫在身旁,就蔫了。
卢策海和赵甫对视了一眼,仍旧是面无表情,不过他一直这个样子,赵甫也没往心里去。
这时重新进来一队歌姬,跳的正是高龄言口中软绵绵、能跳断人腰的绿腰舞。
舞姿轻柔曼妙舒缓,长袖如雪,掷出时似鸿鸟展翅欲飞。
沈琤盯着高龄言,瞅他那得意的表情,火气越发压不住。
他沈琤向来只能给别人不痛快,哪有别人给他脸色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