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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是夜, 厨房照常送了点心到客院。杨文远正是能吃能长的时候,郭氏怕他晚上读书饿,凡是他来, 必命厨房晚上送些点心等作宵夜。
    桔槔接过食盒摆到炕桌上,一碟拌牛肉,一碟嫩白灼青菜, 一碟鱼肉馅大饺子,一碟米皮, 盒底是碗藕粉圆子。
    陈家陈茂闵虽在京城多年后又长居于晋中,但口味仍偏蜀中辣味, 六六是自小就爱吃辣,陈书潇不爱吃辣却长年在外读书,平日郭氏随着父女俩的口味吃饭,偶尔叫厨房做些京中口味的饭食。家中的厨娘当初也是挑着会做蜀菜来买的。想着杨文远是来自南昌府, 也是吃辣的,只是叫厨房给他做菜时不搁花椒, 那想着杨文远口味随了其母亲爱吃甜食。
    藕粉圆子正是杨文远爱吃之物,桔槔见了,一跳八丈高, “唉哟哟,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了, 陈家竟然知道给爷您准备藕粉圆子。”
    杨文远略微思索,心下明白这是赔礼。白日的事他倒不曾放在心上,从和六六认识, 六六就看他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原来还以为自个儿是不是那里得罪过她,后来才知道是因着杨阁老他受了牵连。那时起,他就不在乎六六的臭脸恶语。他还想着看看六六能迁怒多久,能对他做些甚事来,结果发现不过是对着他摆个脸色,当面连句重话也不无。估摸全都在私下说了不少,要不她的丫头也不会说他抠门。
    想着白天六六神气活现地他脸皮厚的样子,杨文远唇角微翘。
    见状,桔槔眼珠子一转,“爷,这是陈姑娘的赔礼?”
    “恩。”杨文远舀起藕粉圆子下肚。
    “爷,小的帮爷尝一下,正宗不正宗?”桔槔这话不算冤。江南富庶,很少人有往北边跑,整个晋中南边的人都少有,街边的大酒楼也是以本地菜和京菜居多。要弄出碗正宗藕粉圆子怕是不易。
    杨文远浅浅尝了一口,唇齿清甜,一种熟悉味道涌上心口。顾不得吃别的,杨文远把一碗藕粉圆子吃的尽光,连汤也一滴不留。
    桔槔看着眼馋,“正宗不?”
    杨文远敲了桔槔脑门一击,“别的都归你了。”
    桔槔大口吃着牛肉,想着明儿怎么去哄碗藕粉圆子来吃。
    虽说六六心中不乐意,到底让郭氏拘在家中算帐学中馈,就算有管事婆子帮着打理,也要自己清楚,不能让人哄了去。在家待得久了,六六日渐烦闷,郭氏有些后悔没有再请个先生让六六上学。前头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秀才教了六六好些年,因着年纪渐大,行动不便,回家养老去了。郭氏想着没几个月要回京去,就没再请先生。见六六一日日的无精打彩,郭氏叫来金钗让她打听外面有什么稀奇玩意,弄回来逗六六乐一乐。
    不提郭氏忙碌,因小儿生病回家几日的翡翠匆匆赶了回来,顾不得喝口水,“小姐,小姐。”
    “翡翠姑姑,你先喝口水,瞧你赶的累的。”珊瑚递了盅水过来,“小姐在花园里散步呢。“
    翡翠推开珊瑚,“这会我那里还喝得下水,人参燕窝我都吃不下。让个丫头去请小姐回来,说我有事要说。”
    珊瑚叫了个小丫头去唤人
    “珍珠呢?碧玺玛瑙你们几个大丫头怎么会事?你们一个个在府里还成了聋子。”翡翠站在院中大声呼喝。
    珍珠在屋子里给六六做荷包,听到声音,出了门,“翡翠姑姑,你家小儿可好些了?”
    珍珠一张笑脸又关心她儿子,翡翠嘴里的话说不出口,干巴巴地道:“好了,好了。”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下巴,“你进来,我们等小姐回来。”
    不过一会,六六回了院子,见着翡翠,“有甚事急的?先顾着你小儿要紧。”
    翡翠笑道:“那小子皮实,没事了。眼下事要紧。前几日知府夫人来了我们府上,碰巧小姐没在府内,她在我们夫人面前转弯摸角地嘲讽夫人,说我们伯府是爆发户,没个规矩,教得闺女没个贞静贤淑,在外面野……”
    六六诧异,这事她没听说,虽说她不管事,因着她是府里唯一的小姐又受宠,她爱听个八卦,府里有甚稀奇的事,都有人跑来告诉她。可这一回,怎么没有人来说给她听?
    六六拿眼儿看着珍珠,要说有人拦了,必是珍珠无疑。
    珍珠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小姐,我想着夫人没当会事,也就没跟你说了。”
    六六哼道:“你不至没跟我说,你还拦住别人给我说吧。”
    “小姐……”
    六六打断珍珠的话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就怕我知晓后会去找知府夫人的麻烦,让人逮住说我一通坏话,更加坏了我的名声?”
    六六一面说,珍珠一面点点头不已。
    “可是你怎么能替我作主?”六六立了眼睛盯着珍珠好一会。
    珍珠额头直冒汗,她家小姐虽然不爱管事贪玩,可并不糊涂。且六六的福星的威力,她是亲眼见识过。那时她才到晋中不久,因有人不满陈茂闵霸占了晋中最大的矿产,买通酒楼的伙计给六六的饭菜中下毒,没想到六六吃了根本没事,那个伙计倒是吃了六六赏赐的饭菜反而死了。她至今没弄明白是怎么会事,却坚信六六是上天眷顾之人,旁人害不得。
    珍珠扑通一声跪下。
    “看在你平时忠心的份,这次罚你一月月钱,以后再如此,那里来的回那里去。还有你们几个也是。”六六眼神扫过几个大丫鬟。
    几个大丫鬟诺诺应是。
    “珍珠去把无烟叫来。”六六吩咐道。
    珍珠松了口气,只要小姐还愿意使唤她,表明小姐还是待见她的。
    提到无烟,翡翠也皱了眉,劝道:“小姐,无烟太跳脱了,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是不是要请玲珑姐姐来教教大家,给大家立立规矩?要不回京她们这样不成样子。”
    说来也是桩奇事,玲珑一直寻找的弟弟竟让六六碰着了。那时,永平伯府刚建好,陈家手中没有矿产在晋中说话没人听。六六跟着陈茂闵到处寻找石炭矿,在一处小矿里无意中遇到玲珑的弟弟。那时还不知晓他是玲珑的弟弟,只是知道一个矮个子男人病得快死了。陈茂闵动了恻隐之心,让人好药救了他一命,等那人病稍好,才知原来是玲珑的弟弟。当年他们全家被拆开卖到各地,他经过几道牙人,又和他爹遇到一起,还未庆幸重逢,两人都一起卖到矿地当挖矿工。他爹护着他吃了不少苦,早早地死去,死前还惦记着娘和姐姐。当时矿产的管事看他可怜很是照顾他,才让他活了下去。后来管事换了人,他也得下矿去挖矿,这一挖就是几年,到如今他是撑不住了。幸好遇到陈茂闵和六六,再听说玲珑在陈家过得好,他跪在地上狠狠地谢过陈茂闵和六六。
    玲珑来后,就一直留在晋中照顾弟弟,请大夫调养,一年多才恢复个人样。自此姐弟两相依为命,玲珑为着照看弟弟,在六六的铺子当个管事娘子。陈茂闵疼六六,给六六在晋中置办了几个铺子,让她用钱也方便,外出也有个由头。六六不愿管事,让玲珑管一个铺子兼当总管事,年终跟六六报帐。
    六六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京中对女子的要求必定严苛,让她们学学规矩也好,估摸着玲珑来了,她自个儿也得学学规矩,想到这,六六苦了脸。
    翡翠瞧了偷乐,她提议玲珑,实则是为了让六六也学学规矩。她在外面听从京中来的商人道,如今京中女子出门必戴帷冒,还长及膝,手都不能露在外面。丫鬟也是如此,出门必要轻纱罩面,且轻纱不能透出脸轮廓,只露出双眼睛看路。
    一时无烟到,翡翠把话儿一说,睨着她道:“小姐听了这事说叫你,想来你有些法子吧。”
    无烟仍是副笑嘻嘻的模样,“小姐定是有法子,只是想找个人打探去。要我说,几位姐姐稳重,做这事定是没错,只是姐姐们没奴婢在晋中熟,奴婢跑个腿儿也勤快。”
    无烟和他哥哥石炭是几年前来找他们爹,他们娘在家里病死了,临时前让他们找到他们爹。等到晋中来,才知道他们爹早死在矿地了,找到矿主,也没得几个钱。好在他们村离晋中不是很远,两人背了他们爹的遗骨回村里和娘一起埋了。家中的田地也被叔伯给占了,石炭想着晋中的繁华也不愿意争那二瓜二枣,只让几个叔伯出了些钱,并记得给他们爹娘烧纸,带着妹妹来到了晋中。不想晋中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满地金子,花光所有的钱,石炭仍没找着衬意的活,只好带着妹妹乞讨,把晋中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是逛了个遍。就凭这给人打探消息过活,有一次惹上一个富贵人家,把石炭狠狠地打了一顿,要抢了无烟去。正好让六六遇上,救了无烟和石炭。于是这两人就跟着六六。
    “胡闹,谁个要你跑外面去打探?”翡翠喝斥,“到了京中你也能这样?”
    六六轻咳一声,“让你哥去把事儿办了。告诉你哥,知府夫人贤惠,定愿意多几个妹妹。至于人嘛。”
    六六沉吟半刻,忽地笑道:“同知家的姬妾够多的,同知大人定是愿意送几个给上司走走门路。”
    无烟张大嘴,“这,上次我们不让说书人说出裙带记,谁敢收他家的姬妾呀?”
    “蠢,你哥知道怎么做,让你哥去。”六六吩咐道。
    无烟揣着心思走了。
    没过几日,就传出消息,知府后院不宁,知府夫人毒害庶子给小妾吃绝子药等等。
    那时六六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晃着腿儿,听到无烟传来的消息,故意瞪圆了眼睛,“你弄错了吧,知府夫人可贤惠了,一定是别人误传吧。我得告诉娘去,让娘上门去看看她,劝劝她。”
    无烟忍着笑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还是不行,时速一千都没有
    抓狂
    第117章
    任六六说的天花乱坠, 也没能煽动郭氏去看知府夫人的热闹。倒被郭氏打发出去整理东西去了,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好多东西需要整理。
    六六嘟囔, “又不是不回来,有甚好整理的。”话虽如此说,六六仍回院子里整理她的东西, 好些东西翡翠和珍珠带着丫头们在收拾,她也得回去看看, 再者她床上暗格里的金条也得带走。
    六六走后,银钗捧了盏茶给郭氏, “夫人就是太心善了,那天知府夫人没立时见着小姐,那嘴脸,奴婢恨不得扇她一耳光。如今这么一出新闻, 夫人也该上门去看看她的笑话,臊臊她, 没得只有她看别人笑话的理,看她以后还敢摆出那副嘴脸不?”
    金钗嗔道;“胡说啥呢?夫人不计较,不就是不想给她由头, 让她在在外面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这知府武夫人来了, 和那些夫人闲着没事, 整日嚼蛆,说我们晋中的女子出门不遮面,女子也能在街上摆摊做生意, 说什么要好好肃一肃风气。想着我们伯府是晋中头等有脸面的人家,让我们夫人出面教化这些女子。我们夫人怎么会同意这事,婉拒了她。她自家根基不稳就要行此教化之事,惹了民怨,转头就怨上我们夫人,怪夫人当初不承头。成日没事盯着我们府上,想着给夫人气受,变着法儿找小姐的错处,好在官太太们中说小姐的坏话。”
    “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群没事干的婆娘。”银钗啐道。
    郭氏扶着额头,道:“当时我该听听,不该由着伯爷纵着你们小姐。也不至现下想给六六挑个合适的夫婿,稍一露话头,人家不是左右言他就是称家中已定下亲事。”
    “夫人有啥好担心的,凭我们小姐的品貌,还怕找不到如意佳婿?”银钗道,“等回到京城,有大把的好儿郞呢。”
    金钗迟疑道;“奴婢倒认为小姐的性子在晋中慢慢寻摸一户人家方好,一则离伯爷夫人近,二则小姐怕受不了京城的风气。”
    银钗一听,也觉得有理,“很是,我们小姐那能受那个拘束,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跟个坐牢有何不同?“
    “最要紧的是离伯爷夫人近,小姐有甚事,也有人撑腰。”金钗道,“这世道本来就对女子不公,如今又添了一桩,新的律法规定男子休妻不用退还女子嫁妆。”
    “这律法去年就颁布了。”郭氏诧异金钗今儿怎么提起这事。
    金钗叹道;“去年时,前任知府大人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在晋中实行。如今来了个新的知府大人,一板一眼按律法行事。前儿后大街王家死了个被休的闺女,那也是个可怜人呐。王氏性情温柔,有好东西都尽着公婆和相公。不过埋怨婆婆没看好二岁的儿子,让儿子落了水,她婆婆就吵闹着儿媳不孝,要儿休妻,那李家大郞也听话,立时休了妻,也不归还嫁妆。王家那能忍气吞声,立时打上门去,后来闹上公堂。知府大人言之凿凿按律法行事,判李家不用归还王氏嫁妆,王家大闹一场得了这么个结果,王氏的娘给气得下不了床,兄嫂又埋怨王氏笼不了男人又丢了丰厚的嫁妆。“
    “这李家不是善良之辈吧?“郭氏蹙眉。
    “何止不是良善之人,怕是早就盘算好吞了王氏的嫁妆。休妻没多久,李家捏着王氏的嫁妆另聘了个黄花大闺女,李大郞成亲的当天,王氏在家里上吊死了。”
    银钗抹了把泪,“王氏也是个不中用的,要是我死也要死在他李家,看他怎么成亲?”
    郭氏捏着帕子不住的拭泪,“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呀。”
    金钗冷眼瞧郭氏为着六六的婚事心急如焚,恐郭氏心一急,顾不得好好挑捡,正想着如何劝说一二。可巧今儿话赶话说把王氏的事儿给提个醒。
    “可不是,夫人别心急,我们小姐年纪又小,慢慢地挑。”金钗趁机劝道,“不至要挑人,公婆妯娌也得是心善不挑事的方好,总得给小姐挑个十全的人家。”
    “不说十全人家,总得挑个一家子是良善的。”郭氏犹犹豫豫道,“实在不行,挑个世家低的,总不能让六六受气。”
    银钗拍掌,“这样好,我们小姐在婆家也可以称王称霸。”
    金钗嗔道:“你瞎说啥呢?”
    “称王称霸有啥不好?你看翡翠的日子过得好多,她在家里说一不二。”银钗是个火爆脾气,好在她当家的孔方让着她,家里几乎也是她说了算。
    金钗掩着嘴儿笑看着银钗笑,笑得银钗面上一红。
    见状,郭氏问:“你们打的什么哑迷?”
    金钗咯咯笑着,“她那里在说翡翠,在说她自个儿呢。”
    孔方好歹伯府大管事,在家里却唯唯若若,郭氏想到这里,噗呲一声乐了。
    银钗跺了跺脚,躲了出去。
    陈茂闵回家后,郭氏同陈茂闵说了王氏的事,又道:“世道不公,王氏成了一抔黄土,李家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偏活得好好的,享用着王氏的嫁妆。”
    陈茂闵叹道;“以后这样的事情怕会更多,这个知府是杨阁老的人。”
    郭氏想着住在客院的杨文远叹了口气。
    “府中凡是贵得的东西都叫人收拾打包好。”陈茂闵状若无事地道了一句,“我们一家人得在京中待上一段时间。“
    府里一个主子都不在,贵重的东西自然也要收起来放好。郭氏就跟陈茂闵说着走后府里的安排。
    陈茂闵听说郭氏说着府中人手的安排,心里却想着今儿收到的传信。
    昌平帝已给说动,让秦 王的人接管他手上的石炭矿。陈茂闵从他得到这石炭矿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矿迟早会让别人夺了去。好在他也开采了这些年,钱也赚了不少,没什么舍不得。原以为用钱能堵住昌平帝的嘴,然与钱相比起来,昌平帝更惜命。莫怪一个不知从那个旮旯角落钻出的道长,会点驻颜术就让昌平帝对其言听顺从,帮着秦 王说项,怂恿昌平帝把陈茂闵手中的石炭矿给秦 王掌握。看来晋中的天以后要变了。
    被陈茂闵称为妖道的夜先生,此时正在宫中的望仙台对着月亮起舞。一曲舞罢,夜先生盘腿席地而坐对着月亮祝祷。须臾,夜先生额头虚汗点点,面前的星盘徐徐升起,至他头顶旋转,时快时慢。忽地星盘发出幽幽的光芒,夜先生咬破舌尖仰头向星盘射出口血来,几滴血沾着星盘底部,倏地不见了。星盘骤然发出巨大的光芒,直冲月光,扭在一起形成一束光华,笼罩着夜先生。成了,夜先生心中大喜,不料喜极生悲,心神一分,星盘光芒立消,随即坠下。夜先生心口一悸,一口血吐了出来。
    此时,京中郊的一处破庙门口,一个戴道冠着僧袍的人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天空。见一颗泛着红光,裹着黑雾的星冉冉升起。天一大惊,立时双手合什,嘴里不停颂着佛经。稍倾,此星摇晃几下,突的直直地坠落下去。
    天一宣着佛号,“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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