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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岱川当然不知道流亭机场发生的事情,这个公海上的荒岛,早已经离开中国的国境线千里之遥。他仍旧把这一切当做一场真人秀综艺,只不过过程别开生面了一些。
    “是这座岛啊……”老陈站在机舱门口感慨着。他看向脚下的目光很奇怪,让方岱川不自觉有点方,那种目光怎么说呢,很复杂。方岱川虽然学艺不精,好赖演过这么多年的戏,多少对这些情绪上的东西比较敏感。老陈的那种目光像什么呢?活像是在看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而且是那种幼时被卖走,长大后找上门来的孩子,有点怀念,有点愧疚,还有点恐惧……
    荒岛正中央,一处平缓的山顶上,建着一座挺大的别墅,足足有四层,后院还有漂亮的小花园,前面是一大块儿停机坪。直升机就地降落,几个黑衣人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和陈老一起带出机舱。方岱川条件反射地找摄像机,一边抢镜头一边抛梗:“哥!你真弄疼我了,别这么粗暴嘛!人家怎么都是娇花,怜惜点人家!”
    他身后的黑衣人一膝盖顶在他的屁股上,大吼道:“shut up!”
    “哦,这句我听懂了,”方岱川噘着嘴卖萌,“真凶啊你。”
    在上空的时候不觉得,下来之后方岱川扫了一眼,发现这停机坪挺大,十来架直升机停在四周,零零散散。人还挺多的,方岱川心想。
    正常情况下,真人秀第一步应该是分配化妆间,然后成员之间互相引荐认识一下,一起见一见总导演,交流剧本,然后抽签。然而这次没有。方岱川直接被推进了别墅。
    别墅的一层是个宴会厅,层高大概有五六米,水晶吊灯垂下长长的流苏,整个空间宽敞明亮。十余人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见有人进来,都回头看过来。
    方岱川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因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难不成是素人综艺?方岱川暗想,小周说,这台节目是为了捧火龙果台自己的女主持,难不成找了一堆素人来配戏,专门捧女主持来的?那人是不是多了一点,这不好剪辑呀。
    真人秀每一期至多90分钟,轮给每个人的镜头时长是基本固定的,太长了观众疲劳,笑点会少,太短了又不利于嘉宾表现,观众印象也不深刻。所以基本上,目前通行的真人秀节目,都会尽力在嘉宾人数和故事发展上找一个平衡点,国际惯例是6至9人为佳。
    方岱川大略瞟了一眼,在座的已经有12个人,加上自己和老陈,已经十四个人了,分ab组人都够了。
    可狼人杀怎么分ab组?倒是也有两个阵营,但是一开始就分好组,哪儿还有悬念?剪辑要如何剪?方岱川越看越想不透火龙果台是怎么想的。
    工作人员放开了他俩,那个帅帅的混血小哥瞥了他一眼,冲工作人员们比了个手势。他的地位看起来比其他工作人员高一些,颜值也是。其余黑衣人就鱼贯站在了他们身侧,统一把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脑勺。
    别墅的大门轰的一下关上了。
    先要和大家打个招呼吧?方岱川心想。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啦,我是方岱川,大家久等了。”方岱川嘻嘻哈哈地打了个招呼。
    没有人理他,所有人精神紧绷绷地,脸色苍白,紧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小块桌面。方岱川觉得有些尴尬,觉得这些人演戏演的也太过了,他挠了挠头自己拉开了把椅子坐下。老陈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旁边的一个女孩儿扯开嘴角,冲他勉强笑了一下:“我认识你,你是不是拍过一个古装电视剧,《饲魔》?你演那个男主角的好基友,王三少爷还是陈三少爷?”
    方岱川叹了口气:“谢三少爷。”
    “哦,”女孩儿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记错了,是谢三少爷,挺帅的。”
    方岱川冲她笑了笑,道了谢。
    女孩儿看了看左右,看见黑洞洞的手枪口的时候,还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叫丁孜晖,请你一会儿多多照顾呀。”
    “没问题!”方岱川一口答应道。看来这就是那个女mc了,方岱川心想,这女孩儿长得一点也不女神,也不是整容脸,是甜美娇俏那一挂的,这演个邻家小妹妹还行,能撑得起智慧女神的人设吗?方岱川一边和对方握手一边想到。
    “大家好,欢迎来到杜斯特瓦德。”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说话的人似乎用了变声器,有一股嘶嘶的电流声,听不出男女。方岱川心里明白,这是真人秀常用的手段,是藏在房间四周扩音器发出来的声音,但还是装作吓到了的样子,打了个颤,脸上做出了惊恐的表情。
    那个声音估计就是总导演,或者执行导演之类的,故意用变声器讲话,制作节目效果。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在莱茵河畔一座崖壁陡峭的山顶上,有一个名叫“杜斯特瓦德”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每晚都会受到狼人的侵袭。狼人和村民进行了殊死的搏杀,最终逃出生天的十三个村民建造了一艘船,逃离了这个被诅咒的村庄。这条船载着十三个村民来到了一座荒岛上,他们也为这座岛取名叫做‘杜斯特瓦德’,重新开始了生活。可是随着第一个月圆之夜,令人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十三个村民中隐藏着狼人的后裔,新的杀人游戏,即将在这座荒岛上上演。”
    可以可以,这个故事很六,方岱川心道,很有装神弄鬼的气氛。
    然而坐在上首位置的一个女孩儿皱了皱眉,开口道:“十三个村民?可我们一共有十四个人!”
    方岱川愣了一下,可不是,他们的长桌是七对桌,首位各有一个主人位,现在主人位通通空着,桌子两侧雁翅排开占得满满当当,是双数十四个人。
    “总导演”轻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看来我们的航船遭遇了不速之客。有幽灵伪装成人类,混进了我们的杜斯特瓦德。这可怎么办呢,我们的角色卡只有十三张呀。”
    “那么,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我们先玩一个‘捉鬼’的热身游戏吧。”
    “你们身后的柜子里有两幅扑克,斯年,你来做荷官。”“总导演”吩咐道。
    那个押送方岱川来岛上的混血小哥低头出列,走到后面柜子里取出了两幅扑克牌。原来他叫斯年,方岱川扭过头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他是中国人吗?他作为npc也有戏份?他其实才是火龙果台要捧的mc吧?!
    “‘捉鬼’的规则,想必大家都清楚,”“总导演”介绍道,“两幅扑克牌一共一百零八张,去掉三张鬼牌,总共105张牌,每人分抽七到八张,相同数字牌面抽取弃掉,按照顺序依次从上家手中抽牌,相同数字牌面继续弃掉,最后剩余的单张鬼牌在谁手中,谁就是混入村民队伍的‘鬼’。”
    “斯年,发牌。”“总导演”一声令下,鬼气森森的变声和阴沉沉的语调拿捏得特别好,连方岱川都听得心中一寒。
    混血小哥一手扑克玩的出神入化,两幅扑克牌在他手中翻来覆去,洗出一张牌桥。他肤色细白,手指在纯黑的牌背上快速拂过,让人眼花缭乱。他洗好了牌,一一分发给了在座的十四个人。
    我可不想一波流,方岱川心道,第一关就输了,大概直接就要打道回府吧,他想到小周的晚娘脸,邓哥阴沉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牌已经发完了。方岱川面前扣着七张。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牌。运气不错,有两个对子,他飞快地抽出来,和大家一样扔到桌子中央的卡池里。
    每个人手里的牌三张到七张不等,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样子。斜对面的男人脸色惨白,一副要死的表情,大家面面相觑试探着,都猜那人抽到了鬼牌。疑似鬼牌就在陈老的上家,陈老额角已经逼出了一滴汗。
    “从上首开始,杨颂,请抽牌。”扩音器又传来一声命令。
    被称作杨颂的女生,就是首先质疑人数的那个女孩儿,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高冷极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她的对面的上家手中抽过了一张牌,然后比对了一下,飞快地抽出了两张相同的牌扔进了卡池。
    她的下家表情立刻松了很多,抽走相同的牌证明抽到的不是鬼牌。下家紧接着抽走了杨颂的一张牌。
    游戏进行得飞快,快而且沉默,方岱川紧紧盯住每个人的脸色,尤其是老陈抽上家牌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他俩,老陈选了足足半分钟,选中了最中间的那张。他的上家死死攥住牌不想被他抽走,老陈猛地一拽,表情一瞬间一松。他看了看牌面,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把两张相同的牌扔上了桌。
    方岱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游戏已经进行了三个回合。
    一个跟着妈妈来的十来岁的小孩子第一个走脱了,这种牌局小孩子的气运最旺,没办法。
    第二个走脱的是丁孜晖,她将手里最后两张牌轻轻放在桌上,手指还在颤抖,然后迅速在自己额头双肩画了一个十字,双手放在胸前祈祷。
    玩过捉鬼的人都知道,这个游戏,一开始拿到鬼牌不是最可怕的,随着游戏的进行,鬼牌很容易脱手,越到后面其实才越刺激。
    果然,已经走脱了三分之二的玩家之后,又轮到了老陈抽牌,这次他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瞬间白了。
    他的上家简直激动得要哭出声来,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控制情绪。
    鬼牌易主了。
    老陈抬眼看向方岱川,手里动作不停,将三张牌都洗了又洗。
    方岱川吞了吞口水。他手里还剩两张牌,老陈还剩三张,场上还留下四个人,老陈的上家,还有隔着好几个座位的,那个带小孩儿的女人,他俩都只剩了一张牌。
    方岱川手指一一摸过老陈的牌,老陈的眼睛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着,额角爬满了冷汗。方岱川安慰自己,抽到鬼就抽到鬼,反正大不了打道回府,然而场上紧绷焦灼的气氛容不得他这样自我安慰。管他呢,随便抽一个吧,方岱川往右边看了一眼,那个叫斯年的混血小哥站在他右手边的空位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选右边!方岱川轻轻一抽,放进了手牌里。
    三张不同的牌,没有鬼,也没有相同的牌面。方岱川神色平静,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也没有如丧考妣的懊恼,他沉默着将手牌展开成扇形,递给他的下家挑选。
    他下家是丁孜晖,已经走脱了,再往下几个人也走脱了。目前的下家是带着小孩出场的那位年轻妈妈,离他很远,从他和老陈的脸色中大概也看不出什么,纠结了两分钟,方岱川手都要举酸了,她这才走过来,抽走了中间的那张牌。
    被抽走的是红桃k,那个年轻的妈妈长出了一口气,软倒在椅子上,将手里仅剩的两张k抛进了卡池。
    只剩最后三个人了,老陈的上家该抽牌了,他原来的上家脱身,所以按照规定他要抽走方岱川一张。他还剩最后一张牌。
    方岱川随手洗了洗牌,那人一咬牙上手便要抽。他身旁一个女孩儿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宝贝儿怎么?”他问道。他们两个看起来是情侣。
    女孩儿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吻在他的脸上:“杜苇,我把幸运值都给你,你千万别死。”
    至于么,方岱川对这种drama情侣相当无语,玩个真人秀而已,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快点!”方岱川不耐烦地比了比手里的牌。
    杜苇紧紧闭上了眼,一把抽出了一张牌,黑桃a,与他手里的牌恰好一样。
    杜苇情不自禁甩出自己手里的牌,狠狠地吻住了身边的女友,两个人亲的啧啧作响。
    胜负已分。
    方岱川只剩最后一张牌了,按照游戏规则,老陈要从他手里再抽一张牌。那张没脱手的鬼牌,看来注定要留在老陈手中了。
    老陈脸色惨白如纸,他颤颤巍巍接过方岱川手里的牌,和自己另一张相同点数的牌一起抽出来,按在桌面上。手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张反扣的牌。
    斯年小哥翻过那张牌,推进了卡池——鬼牌。
    方岱川精神紧绷着玩完这一场,也是累极了。他摸到兜里想抽一支烟,顾忌到这是真人秀,又按捺住了。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屋角嘶嘶的电流声又响起来:“胜负已分,看来混入船上的幽灵,大家已经找出来了。那么解决了幽灵,我们正式开始游戏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站在老陈后面的那个外国鬼子后退了两步,砰——的一声开了枪。
    鲜红的血液和黄白的脑浆溅了一桌子。
    卡池里的扑克牌上瞬间被血液浸透,方岱川坐在老陈对面,脸上胸前都洒了一串一串的血迹和脑浆。
    腥浊的液体还带着温度,烫的方岱川狠狠一个机灵。方岱川傻傻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鲜血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滴落在桌面上,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死亡的味道。
    老陈的脑袋已经完全崩开了,他的身体沉重地向前一扑,碎裂的半个脑袋重重砸在了面前被翻开的鬼牌上。
    “啊!”方岱川身边的丁孜晖紧闭着双眼,仰天就是一声尖叫。
    第05章 第一日·05
    方岱川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丁孜晖的尖叫差点刺破他的耳膜,鼻腔里都是那股腥臭的味道,抹也抹不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凳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声响,那种声音让人联想起小时候,老师写字时不小心用指甲刮在黑板上,令人牙酸。
    只有方岱川呆坐在原地。
    这不是特效,老陈的脑袋不是道具组精心准备的道具,这股腥臭的味道也不是特别调制的人造血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老陈是真的死了。
    死在我的眼前,血溅了我一脸。
    方岱川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外界忙乱的所有声音,他坐在死者的对面,看见淌出来的血液漫过桌面,泡湿所有的扑克牌。那张鬼牌被他碎了一半的头压在底下,小丑鲜红的脸上仿佛绽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不是火龙果台的真人秀,方岱川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一个真实的死亡游戏,那些人手里拿的是真枪。
    “不玩儿了!”一个男人推开椅子就往屋外跑去,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这他妈是玩命!老子不玩了,给多少钱老子都不玩!不玩了!!!”
    他大叫着挥舞着双手跑向门口。
    砰——
    又一声枪响,他的脚步停止了。方岱川看见他的背后爆出一大蓬血花,身体出于惯性,仍然向前扑去,铛地一声重重磕在了厚重的金属门上。
    他倒下去了,一头栽在了门口,手指还在抽搐,身体下面渐渐渗出一小片血洼来。
    丁孜晖双手在胸前乱舞,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这次没哭,也没有尖叫。
    刚才反应很大的那群人,这次没有丝毫的过激反应。哭得最厉害的是那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时候哭声也戛然而止,连脸都忘了埋进妈妈的怀里。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盯紧了门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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