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点了点头:“是你吧?你是去礁石边的那个小木屋了吗?”
李斯年深吸一口气,从窗户往外看去,窗外明明白白映出了海边的景色。他闭了下眼睛,扭头盯着方岱川,慎重道:“我没有去海边,我是去了山坡上的木屋。”他说着抬了下脚,方岱川清晰地看见了他鞋底沾的泥,泥土里有青苔和碎叶。
“那是谁?”方岱川彻底愣了,“除了先知,谁还需要跑出屋去?”
李斯年低头想了一下:“现在就是不知道都有哪些神职了。我之前觉得应当有2~3神,现在仔细想想,似乎不对。你还记得那张说明书吗?‘只要当前游戏人数存在相反阵营,则宣判游戏继续。’这不是屠边局,是屠城局。十二人屠城局的神职可能是预女守猎,有些地方是预女守白,不知道这里用的是哪一种。我们十三个人,可能还会有一个第三方阵营,要是白狼或者盗贼那还好,要是丘比特就麻烦了。”
他飞速计算着:“预言家和女巫是肯定有的,守卫在真实游戏中不好设置,完全没办法发挥,另两个神职就有可能是白痴和猎人。可是白痴或者猎人并不需要夜晚出门……”
方岱川没怎么玩过狼人杀,闻言忙问道:“猎人是怎么个玩法?白痴又是什么?”
“猎人和白痴都是好人阵营的,票到猎人,他可以在场上随机带走一名玩家,一起死。白痴被票出局不会死,而是翻开明牌,继续参与游戏,只是不能再参与投票,只有狼人被杀掉,他才会真的死亡。”李斯年解释道。
太复杂了,方岱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选择放弃,这种拼智商的活交给李斯年吧。
然而李斯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要半夜出门,他抓了抓他的小卷毛,说道:“这样,明早我把楼梯口的地毯打湿,你记得从你房间拿本书,站楼梯口假装看书,有人走过就看看地毯,看谁鞋底沾了泥。”
好办法。
方岱川对这等不要脸的办法简直是叹为观止。
走廊两侧的墨迹已经开始慢慢消失,李斯年最后看了一眼,瞥见了挂毯一角的一句哥特体英文。那句英文就在他门前的那个拐角刻着。
“it’s better to reign in hell than to serve in heaven.”
李斯年有些出神。
“我还担心一件事情,”方岱川犹犹豫豫地看着李斯年,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个壁画上,每边只有十二个人。那……咱俩呢?咱俩是穹顶上的那个神魔大战吗?你跟我真的是同个阵营的吧?”
李斯年这才猛地回了过神,他勾了勾嘴唇:“不管咱俩在哪里,跟那个什么狗屁的神魔大战绝对没有关系。你想啊,你的出现,完全就是一个巧合,假如这个别墅里能找到关于你的暗示,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有道理,方岱川这才安心了一些。他扭头看向窗外的暴雨,在心里不住地祈祷,这漫长的一夜,请快点过去吧。
第26章 第三日·01
方岱川早早地醒了,他一夜没敢睡踏实,窗外的风雨声和心底的恐惧相互纠缠,折磨得他精神衰弱。他套上皱巴巴的t恤去洗漱,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额头上还冒了一颗痘痘。方岱川不禁有些恼火。
浴室里贴心地配备了化妆品,方岱川也是有些佩服这个boss,食水给的不多,这些细节倒是贴心。
方岱川撕开一支密封的遮瑕棒,点了点那颗红彤彤的痘痘,又轻擦了一下黑眼圈。
还挺好用,方岱川看了看遮瑕棒的牌子,想着回去以后给小周介绍一下,可惜牌子他看不懂。某种拼音文字,元音上面有奇奇怪怪的小点和短线。
方岱川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钟,才刚刚六点钟,他想起来李斯年交代给他的任务,从门口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
一楼没有一个人,长桌前空空荡荡的。方岱川舀了厨房一瓢水,洒在地毯上,然后坐在楼梯口的位置上,等大家下楼来。
窗外天色晦暗。按理说夏天早上六点钟,天应该大亮了才对。然而窗外大雨倾盆,昏沉沉的,不辨天日。
方岱川低头假装看书。他随手抽的还是一本翻译书,独特的翻译腔和陌生感看得他心烦意乱,翻了半本过去,也只看懂大概讲了一个废纸回收场的管理员的故事。别的都忘记了,只记得两个吉普赛女人卸下捡来的废纸,在垃圾堆里躺着抽烟,毫不留意地张开自己的大腿,从裙底露出泥泞的私处来,四周是苍蝇薨薨。
风雨飘摇的海岛上,昏暗的早晨,世界安静若死,看一本这样的书,方岱川恍惚间只感觉他就像那个管理员一样,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
那倒好了,方岱川苦笑,孤独有什么可怕。
楼上传来关门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全部思绪。
方岱川不自觉挺直了背,从书页见抬起了一只眼睛,手里的钢笔悬停在纸页处,准备记录。
是牛心妍下来了。今天气温有些低,她穿着一件长袖衬衣,袖口松松挽起来。她儿子贴在她的腿边,捏着她的衣角,低着头走下来,表情很怯懦。
装,还在这儿装,方岱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瞥了一眼就赶快收回了目光,握拳在嘴唇边咳了两声,然后捏着书页一角翻过了页去。
“惜泉,好好走路,别捏妈妈的衣服。”牛心妍温柔地摸摸儿子头顶的乱发,一抬眼看见了方岱川,她笑着冲他点点头,招呼道,“惜泉,和叔叔打个招呼。”
卧槽要不免了吧,方岱川浑身鸡皮疙瘩,这小孩儿也不知道真实身份几岁了,天山童姥一样,爸爸可当不起他这一句叔叔。
“叔叔早上好。”出乎意料的,小孩儿没出什么幺蛾子,他快速抬了一下眼皮,又快速低下头去,他抬头的一瞬间方岱川看清了他的眼睛,清澈怯弱的一双眼睛,那确实是属于孩子的。
方岱川只好微笑了一下,努力说服自己忘记他昨晚的诡异行为。他招呼道:“你好呀。”方岱川装作不经意地飞快瞥了一眼那块地毯,干干净净的,看来这俩人昨晚没出去。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好在论起插科打诨、演戏炒气氛,方岱川是专业的。他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和两人闲聊:“这么早啊?”
“是啊,有孩子嘛,每天得早点起来,给他们做早餐。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牛心妍笑着扶了扶刘海儿,把散落下来的一绺鬓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她说着绕过方岱川,朝厨房的方向走过去。小孩儿就坐在长桌上,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一句话都不说。
雨没有丝毫小下来的迹象,天色仍旧昏暗不明。
第二个下来的是杨颂,妹子明显没有睡好,憔悴得连遮瑕棒都遮盖不住。她涂了正红色的口红,估计是想提一提气色,然而眼神里的疲倦却暴露了一切。
方岱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斜眼一瞥,地毯上没有沾什么东西,妹子的鞋印儿也是透明的水痕。——干干净净的鞋底。
“早啊。”方岱川一边说着一边在书页上标了个自己能看懂的暗号。
杨颂强笑了一下,说道:“早。”她显然也是对那个孩子心有余悸,踟躇了一下,直接拐进厨房里帮忙去了。
李斯年的脚步声,方岱川现在已经能分辨了。——二大爷一样,悠悠哉哉,不慌不忙。方岱川往上看了一眼,果然是李斯年。他老人家老神在在,单手插着兜,和方岱川对了个眼色。
方岱川微不可查地闭目摇了摇头,李斯年于是走过毛毯时,看都没看脚下一眼。
“在看什么书?”李斯年随口问道。
方岱川差点被问住,他梗了一下,翻回去看了一眼封面,这才报出那个拗口的书名:“《过于喧嚣的孤独》。”
“这本书无聊透了!失败者的意淫和自我安慰,格局小,气象小。”楼梯上传来杜老板的声音, “这间别墅的主人还挺矫情,这种书哄哄大学生流浪汉罢了,平庸的地方平庸,晦涩的地方晦涩。”
李斯年探过头去,看了一眼仍旧干净的长毛毯,挑眉反驳道:“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刘新也从楼下走下来,他推了推自己眼镜,一脚踏过长毛地毯,留下了一个干净的水印儿。
方岱川心里有些急切,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把每个人的代号写在书页空白处,六个人过去了,名字后面仍旧是“无”。
大家坐定后,牛心妍端出来几杯咖啡,分发给了几个人。
“哪儿来的咖啡?”杜潮生道了谢,挑眉一笑。
牛心妍笑着说道:“我在厨房的杂物间里找到的,有半包拆了包的咖啡豆,闻起来似乎质量还不错,索性煮了。”
确实不错,方岱川已经闻到了空气里焦香的咖啡味儿。他对这些洋玩意儿不是太懂,只觉得味道香醇,不像那种连锁店里一百块一包的品质。
杜潮生随口问道:“牛小姐做过秘书吗?我看你很有做秘书的天分。”
“我只做过我先生一个人的秘书,”牛心妍抿嘴一笑,“我先生舍不得我工作,我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的。”
“这样啊……”杜潮生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怅惋。
刘新仿佛被热咖啡烫了一下,一时没有捏稳,浓醇的咖啡洒了半桌,杯子和碟托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李斯年把一切反应尽收眼中,轻轻皱了皱眉。
小情侣终于起了床,方岱川听见动静,把小咖啡勺投进了杯子里。他听见陈卉的帆布鞋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这个妹子身材略微有些丰满,又爱蹦跶,总是把楼梯踩得响亮。她正小声地对男友抱怨糟糕的天气,说回去以后要好好晒晒太阳,不然皮肤上都是一股带着盐的咸鱼味儿。
“可是你说咱俩还能回去吗?”女孩儿声音里有种温柔地恐惧。
杜苇没有回答她。他无视大厅里的所有人,在楼梯口柔柔地吻住了他的女友,大有把每一天当做世界末日来相爱的感觉。一楼的所有人都有默契地转过了头,给足了小情侣面子。
他俩亲完了,手拉着手来到长桌前坐定。方岱川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脚下被李斯年轻轻一踢。方岱川抬眼,看见李斯年的眼珠轻轻往旁边一转。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楼梯口的地毯,米色的长毛毯上沾了两双明晃晃的泥印儿。竟然会是他俩?方岱川有些不解,又有些如释重负。
他抬头看了看钟表,离八点只有最后半小时了,老太太还有丁孜晖,还没有下来。
所有人有志一同看向楼梯口,似乎在等待参观死刑的观众,期待着下一个被推上断头架的人是谁。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楼上响起两声关门响。宋老太太和丁孜晖一前一后走下楼来。
——昨晚是个平安夜。
第27章 第三日·02
今天没人有心情吃早餐,牛心妍忧心忡忡地,也没有心情做早餐。
大家喝了一杯咖啡,方岱川食量比较大,不吃早餐他能饿死在桌边。他边思考边拆了一包压缩饼干,两手捏着饼干,就着咖啡开始吃起来。
座钟仍旧在八点准时敲响,大家依次去机器前刷了指纹。
“昨夜无人死亡,”机器干巴巴地念叨,“发言顺序随机,请从——3号牛心妍开始逆时针发言。”
牛心妍抖了一下,没有料到自己会是第一个。
她喝了一口咖啡:“我和昨天的想法一样,我觉得是宋老太太,逻辑昨晚我已经说过了。”
宋老太太冷哼一声:“你昨晚那么针对我,我要是狼,早躲起来了,我问心无愧,才敢出现在这里。谁是预言家,你昨晚一定验我了,出来带个票怎么样。”
真可惜,方岱川心想,预言家已经认定你是铁狼了,他没验你。没人说话,预言家李斯年并不跳,这才是第三日,后面还有四个白天,远不是他跳出来的最好时机。
牛心妍被打断讲话也不生气,仍旧细声细语地说道:“假如预言家有任何线索,希望你能暗示着带一下票,说真的我确实也是猜的,我没有身份。我说完了,过。”
下一个是小男孩儿。
方岱川猛塞了一块饼干压惊,他抬眼一瞟,发现大家都不自觉地吞了吞喉咙,可见都是怕了这孩子的邪性,连李斯年都板着脸灌了一大口咖啡。
小孩轻轻抬起头来,也不看向大家,就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他轻轻张开嘴。
“等等!”杨颂抬手阻止了他,“你——说话归说话,不许唱歌!”
虽然非常不合适,但方岱川真的有些想笑。
小孩儿似乎是被她吓到了,扭头去求救似的看着妈妈,牛心妍拍拍他的后背,鼓励道:“想说什么说什么,惜泉别怕,妈妈在这儿。”
方岱川又感觉到了那种违和感。昨天他看这对母子互动,总感觉关系奇特,那种奇特的感觉,在昨夜看到那个吻的时候达到顶峰。然而今天早上,这两个人的一切行为,却又那么自然,完美地出演了慈爱的妈妈和怯懦的孩子。要说做戏,方岱川多少能感觉到牛心妍有些刻意,然而那个孩子的天真惊悸太自然,连方岱川也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
刘惜泉动了动嘴唇,小声道:“我跟着妈妈走,我什么也不知道。”
方岱川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向李斯年,两人面面相觑,李斯年不住地摩挲他的下巴,显然也被这个孩子搞得摸不清头脑。昨天还票了自己的妈妈,今天就跟着妈妈走了?方岱川狐疑地打量了牛心妍母子一眼,果然小孩子的恐怖在于行为的不确定性吗?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他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然而他还是觉得小孩儿身上有种迷之气息,神神叨叨的,让他感到很不适。
下一个是丁孜晖,姑娘抬头看了看方岱川和李斯年:“我觉得这个时候了,预言家真的可以试着带一带票了。我刚才算了一下,假如我们是四四四的标准局,就算不考虑第三方阵营,四个狼人,六个白天,我们真的没有几次犯错的机会。只要票错三个人,我们就输了。”
方岱川看了李斯年一眼,下了个决定。他将手上的半包饼干往桌子上一丢,叹了口气道:“预言家没人敢跳,对吧?没关系。”
大家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十双眼睛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他挑了挑右眉,丝毫不理会桌下李斯年阻拦的动作,双手撑在桌面上,环视全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跳!我敢。”
李斯年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我第一晚验的李斯年,李斯年是好人,第二晚验的杜潮生,也是好人。我之前不跳,是因为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根本带不起来票。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跳出来的,第一我没验到狼,第二我觉得这么早跳出来没有意义,而且很危险。但是丁孜晖说的有道理,我们只有6次投票机会,绝对不能浪费,我希望大家把我验过的人排除,李斯年和杜潮生。好吧,丁孜晖我也认她是个好人,然后我是预言家。赵初已经是狼了,剩下的人里出三匹狼,大家看着票吧。”方岱川快刀斩乱麻,直接正面带了一波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