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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即便是上一任豫州牧也毫无办法。
    走在一处建筑工事边上,高文璟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下官还有先前的梁大人不是不体恤南燕百姓。诚如宗大人所知,我也是南燕人出身,自然不忍见到自己的同乡落到如此境地。可如今的政局,又哪里有南燕人说话的地方?做北渝的官,自是万事都当忍气吞声,不然……如今在这儿做苦役的就是下官了。”
    末了,他又吞吞吐吐地补充了一句:“下官斗胆劝宗大人一句,这些事您见了就当没看见也就罢了。宗大人在圣上面前有那般脸面,可不要平白损了去啊。”
    不怪他多嘴,高文璟这些天看着穆崇玉行径,心里总觉得古怪。
    这人非但是见识卓著,长于政事,一举一动都还与其他在朝为官的南燕人不同,竟透露出想为南燕人翻身的意思。
    高文璟前者亲眼见了圣上对穆崇玉的信赖爱护,后者,穆崇玉就要为南燕人翻身,这个事怎么想怎么惊恐。他只得出言相劝,希望能点醒这个仕途大好的俊美青年。
    此时正是晌午,高文璟跟着穆崇玉一路走在工事边上,热得满头冒汗,穆崇玉却一言不发,漆黑透亮的双眸里满是沉静。
    他眯眼扫过浑身布满伤痕的苦役,视线微转,淡淡落在了高文璟的身上。
    高文璟心里一紧,正欲开口再劝,却听闻穆崇玉声音不轻不重地道:“高大人所言,我心里有数。”
    “在北渝为官定然有诸多苦楚。高大人的难处,我明白。”穆崇玉脸上不见喜怒,眸色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闪:“大人放心,本官对于所做之事,定不会失了分寸。”
    他说完这句,便不肯再多言,视线重又放到了那些在官兵镇压下不得不掏干自己血汗的南燕苦役身上。
    他自逃出北渝皇宫以来,一路在外奔波逃命,虽心知南燕百姓水深火热的情状,却又何曾亲眼见过这般惨痛情景。
    以囚犯充苦力劳工之事当然自古有之,然而眼前这些人,却不是什么囚犯,而是被夺走了土地和良田的贫苦农户!
    穆崇玉忍不住微微捏紧了埋在衣袖里的拳,却又蓦地松开了,手似无力般垂了下来,滑落在身侧。
    他想到了薛景泓。
    以往他可以把这诸般仇恨愤怒统统加诸于薛景泓的身上,把他当做复仇的对象,来发泄自己心里的痛苦,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无法这样做了。
    那个他要复仇的对象把一切都还给了他,那么现在他还能去恨谁,埋怨谁呢?他竟然没有了憎恨的对象。
    穆崇玉有些陌生地打量着自己握紧复而又松开的掌心,那上面浸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拿手指捻了一下,凉到了心里。
    高文璟有些奇怪地盯着穆崇玉的举动,忍不住出声问:“宗大人?”
    穆崇玉良久没有回话,半晌,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步伐,转身道:“回去吧。”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州牧府衙之后就是不眠不休的工作。
    穆崇玉伏在桌案后,把过往的案件政事一件件翻看,往前三个月的,一年的,三年的,直至桌案上累起了小山高的折子,直至打更人的声音也不再响起,直至烛火烧尽最后一滴蜡滴。
    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突然出现的巨大的空洞。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翻看着,不知到了几时,窗外的夜色渐渐如潮水般退去,弯月挂在树梢,光辉逐渐被弥漫过来的晨曦所遮掩。
    拂晓之后便是天明,天明之后再是黄昏。
    穆崇玉整整熬了两个日夜。
    高文璟在见到穆崇玉时,着实吃了一惊。两日前还俊美无匹仿佛无暇美玉的青年不知经历了什么,竟然疲惫了许多。脸色苍白如纸,那透亮的眼珠里也布满着红血丝。
    穆崇玉却是神色平静地瞥他一眼,把一纸文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高大人,你的难处我明白,我不奢求你全力追随我,你只需将我的政令传达下去即可,全部以我的名义发出,并不会牵连到高大人分毫。”穆崇玉淡淡说着,示意他打开那本折子。
    他的语气虽淡,甚至裹挟着无法抹去的疲累沙哑,然而一字一句地道出来,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高文璟下意识便心生敬服,他捧着那纸文书,小心翼翼地打开,只略扫了两眼,便心里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作者菌又断更了这么久,啊我真的也很愧疚啊,我去面壁思过!!
    第48章 请求行刺
    那是一道代表着新政的文书, 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数十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政令:
    免徭役,降租调, 遏制土地兼并,把北渝人强占的土地还给南燕人,废除南燕人的奴隶身份等等, 不一而足。
    高文璟难以想象这样的政令一旦颁布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捧着那文书,说不出一个字来。
    穆崇玉皱眉看他, 良久, 吐出一句话:“高大人, 不要忘了你也是南燕的子民。你若不肯听从我,我只好另择良才担当此任。”
    是日后事发被圣上革职,还是现在就卷铺盖走人?
    高文璟一激灵, 毫不犹豫地点头:“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 下官不敢有不臣之心。这便去把新政吩咐下去。”
    他一溜烟地走, 暗地里却是冷汗直冒。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吧。
    穆崇玉决心把新政贯彻下去, 自然在各个环节都不允许出错。虽则表面上把事务全权交给了高文璟实施, 实际上却让沈青、陈康四等人暗中监督查办, 果然一点一点地把新政推行下去了。
    推行下去后,便是一石千浪。仅是把土地还给南燕人一项, 就掀起了巨大波折。
    北渝人霸占南燕的土地时间已久,早已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甫一听说要把所有的农田重新分配, 登时大为不满,都聚敛起来围在衙门前,向穆崇玉讨要说法。
    穆崇玉并不为所动。如今他只是拿回了这些本就不属于北渝人的土地,可曾经北渝人拿走的,却是他们的身家性命、骨肉至亲。
    北渝人要说法,他却给他们竖了纪法。但有聚众闹事者,就地抓捕,押入大牢。
    有这等立威在前,后面再推行其它政令,虽有不服的,却也不敢弄出什么大的声势了。
    直到三个月之后,豫州已经改天换地,面貌一新,再不见之前南燕为奴,北渝为主的荒唐景象了。
    正也因为此,豫州的名声突然在这天下的南燕人中间鹊起了。
    这已经是第四拨前来探信的死士了。他们白日里伪装成难民,混在前来投奔的南燕百姓中,偷入城门,待打探好形势之后,晚上便伺机而动,直入豫州牧的府衙,刀剑相逼。
    然后便是咣当一声,刀剑应声而落,掉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
    来人看着面前面色沉静如水的人,惊得半个字都说不出,连连后退几步,最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仿佛秋夜里的一声蝉啼,一鸣惊人,却又寂寂而灭。
    穆崇玉起身拾起地上的剑,他轻轻走过去,把烛火拨弄得更亮了些。莹莹火光映照着来人黝黑的面庞,映照出满满一脸的惊慌、惊讶和不可置信。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穆崇玉如今已经心知肚明。
    此前豫州在他的把持下颁布新政,善待南燕百姓,吸引了天下许许多多的南燕人前来投奔谋生,人口渐丰,世情渐为太平,如此树大招风,自然会把一些关键的人吸引过来——那些曾经供事于南燕朝廷,国破兵败之后一直有志于复燕的志士,正想尽办法收集一切人脉和资源,只为了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
    能颁布出新政并执行下去,与以往地方官做派迥异的豫州牧穆崇玉自是很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只是却没想到,这豫州牧不是别人,竟是当初的旧燕之主!
    来人共有五位,此时被沈青一一制服,跪在地上,均是一脸茫然,唯有领头那人满脸的讶然震惊之色。
    这人是当初南燕皇宫的一名詹事,掌帝王内务,是识得穆崇玉的。穆崇玉也认出了他。他微微扬眉,展开一抹温厚慨叹的笑,低声叹道:“施大人,别来无恙。”
    施旭浑身一震,跪在原地,叩头连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带领几名身手好的手下,夜探豫州牧府衙,本是为了以武力相逼这州牧大人助他们一臂之力,入京行刺,谁能想到这州牧大人竟然就是他们生死未卜的陛下!
    他在惊过之后便是狂喜,种种情绪涌到心头便忍不住声泪俱下。他扑通一下又重重地叩了一下头,然后猛地直起身子,一把拉住了身前穆崇玉的手臂。
    “陛下!有陛下在,北上行刺有望,南燕复国有望啊!”
    一句话,道出了他来此的目的。
    沈青在一旁听着,听到这句话,也顿时眼睛一亮,悄然转了视线,目光灼热地盯着穆崇玉。
    没错,他与这些人是一样的想法:入京行刺,依照如今薛景泓对穆崇玉的信赖,必不会有所防备,这正是行刺的最佳时机。之前来的三拨人在得知穆崇玉的真正身份之后,也都提出了类似的提议。
    毕竟,行刺薛景泓,或是入京挟薛之命以令诸侯,还天下于大燕,对于如今尚且弱小的他们而言,是最好的办法。
    薛景泓曾经率领铁骑灭了他们的家国,现在,他们为什么不能讨要回来?
    沈青想到这里,按耐不住,又一次上前劝说:“陛下,施大人的提议是众望所归,还请陛下再斟酌一二!”
    他这话一出,像是提醒了跪在地上的几人,几人忙再次叩首,齐声请求道:“请陛下准许臣等入京行刺!”
    声音齐整,气势迫人,就犹如这秋日的风,带着渗人的凉意。
    穆崇玉端着烛台的手一僵,烛火轻颤了两下,明明灭灭。
    他没说话,亦没有转身,脚步微顿,便径直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一周之内再更一章!!
    第49章 还命回来
    云霞遮日, 暮光暗淡,又是黄昏。
    一骑快马在尘埃里嘚嘚而至, 惊了秋日晚蝉,复又悄然而去。
    穆崇玉看着手上的“信物”,神色复杂。
    那是一封信、一张名单和一件厚重温暖的狐裘。东西一看就知其名贵, 然而最名贵之处,不在东西本身,而在它的来历。
    这是薛景泓特地遣了一匹好马从北渝帝都千里迢迢送来的。
    “我知崇玉畏寒, 特觅北渝勇士于塞北捉了十数只漠上沙狐, 命宫女精工细作, 制成狐裘一件,聊望能够为崇玉抵御些许寒风。”
    薛景泓在信上如此写道。
    穆崇玉指尖微动,轻轻抚过狐裘外表, 细细密密的绒毛摩擦在指腹上, 带来些许温暖的瘙痒。
    再看那封信。小小一张信笺恨不得被薛景泓挤满数千言。撇开赠物一语, 剩下洋洋洒洒的, 竟都是北渝政事密要。
    薛景泓把这分别以后几个月的政局变动、谋篇布局, 全都一一告知于他了, 事无巨细。
    如果这信上所说的全是真的, 那么薛景泓就果然没有敷衍他。他真的是在为还政权于南燕而绸缪准备。
    甚至他还详细真诚到列出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记录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四年前被押去北渝做俘虏的所有南燕人的名单!
    穆崇玉逃出北渝时花了大力气也只从牢狱中放出沈青等部分文臣武将, 其余几百个南燕俘虏,有被流放到边疆做苦力的,有被贬斥为官奴的, 人数巨大,早已摸不清去向。
    然而现在,薛景泓却将这些人的名单去向一一查清楚,白纸黑字地列在上面,向他保证半年之内,必将这些人悉皆找回释放。
    这般用心,这般苦心,叫穆崇玉一时不知该如何置放。
    他沉沉地叹息一声,将这封信还有这纸名单一齐放在了书案边的箱箧中,那里面厚厚的一沓,全都是薛景泓千里送来的信件和物什。
    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着实再没什么理由去怀疑薛景泓的真诚和……情意了。
    穆崇玉捋着狐裘上温温软软的皮毛,神情浮现出一丝迷茫和古怪。黄昏的最后一缕夕照收敛光华,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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