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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彼时豫州数百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
    月色影影绰绰地从树影间漏下来,挥洒在一队急匆匆行进的骑兵身上。马蹄得得迈进,却不踩农田,只踩在被过往车辆马匹踩实的地面上,看起来训练有素。
    行进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颀长挺拔的青色背影。月光朦胧地照在那人俊美的长眉上,缓缓流淌下来,顺着那高挺的鼻尖,紧抿的薄唇一泻而下。
    那人眼里深藏的流光亮起又熄灭,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加快了行程。
    这个人,正是被穆崇玉“弃”之江南的穆渊。
    自穆崇玉逃走之后,他明里暗里派人去追,只可惜线索到了豫州便中断了,他一度以为穆崇玉这是从南到北,向着北渝帝都自投罗网去了。
    若果真是这样,他便可作壁上观,等待着薛景泓一怒之下将穆崇玉赐死即可,到那时,他养精蓄锐,再以报国君被杀之仇的名义北上起义,与薛成化一呼两应,发兵帝都,一举拿下薛景泓,便能成为梦寐以求的南燕之主。
    这一年来,穆渊都是做好了此等打算。
    只不过世事皆出人意料。两日前,他竟收到了一封惊天密信,信上说,穆崇玉非但没有被北渝捉拿,反而藏匿在了豫州,并胆大包天地将豫州牧取而代之,一方独大。
    穆渊读到这信时,脸上不免浮现出一种意味不明的阴沉笑意。
    不愧是稳坐皇位近十年的燕帝,手腕竟也如此阴险。看来他从前果真小觑了他。
    薛成化打探到这个消息,是要趁此机会,将穆崇玉捉拿归案,促使北渝南燕再次反目成仇,激起民愤,然后“乘民意,顺大势”,众望所归地拿下北渝帝都,逼薛景泓退位让贤。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时机。
    薛成化可以顺势取代了薛景泓的位置,他,穆渊,则更可以顺势取代穆崇玉的位置。一箭双雕,再好不过。
    穆渊点兵点将,集齐五万兵马,择近路出发,昼夜不歇,已行进了二百里地。
    距离豫州还有五百里之遥。只要加快行程,不日即可到达。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一次看到自己那久别的子侄的模样了。会不会如同一年前他跳下水时的那般惊惶无措?
    穆渊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挥动马鞭,疾驰出去。
    *
    穆崇玉明显地感到,薛成化大军改变了进攻策略。不再是一味地猛攻城门,而是采取了奔袭之术。
    白天安营扎寨,稳如磐石,任我方前去百般骚扰都固守不出。到了夜晚方偃旗息鼓,前来偷袭。专派武功高强之人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墙,然后暗放冷箭,刺杀我方守城将士。
    如此几次三番,不免弄得穆崇玉这边人心惶惶,军心开始浮动。
    穆崇玉再次敕令密探出动,务必要探听出薛成化的筹谋。
    再者,他亲上了战场。
    第三日,夜间。穆崇玉故意漏了一处城门的破绽,引敌军掉以轻心,自己则率了一队人马暗从另一处城门出城。
    一千兵马一齐出动,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青被穆崇玉嘱咐要固守城门,没有跟来,代替他当前锋的,则是武艺同样高强的施旭。
    沈青善使剑,施旭则更善使□□,在暗夜中作战更有优势。
    一千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薛成化的营帐。
    穆崇玉漆黑明亮的眼眸在暗沉沉的夜色下犹如一波秋潭,晃动着深邃的光芒。他半垂眼睑,而后复又抬起眼眸,坚定地低吟了一声:“放箭。”
    一瞬之间,箭矢被齐刷刷地抽出,火花一下被点燃,随着弯弓拉满,一声齐鸣,流火一般的箭矢疾驰进薛成化的大营。
    打仗之中,穆崇玉很少采用火攻。火海一旦点燃,便会燃烧成一片汪洋的人间地狱。
    撕心裂肺,瘴气冲天。穆崇玉实不忍如此。
    可惜时至今日,他面对薛成化这般为着权谋,残杀他南燕百姓的人,已再无半点怜悯之心,唯有冲杀过去,才能祭奠那逝去的冤魂。
    流矢放了几重,大营里已见一片猩红的火海。烈焰乘着风,一窜数丈高。
    穆崇玉挥下了令旗,流矢骤止。
    此时这大营里人马悲啼,混乱一团,正是冲杀进去的好时机。
    穆崇玉一声低低的怒吼,率先打马出去,身后施旭等一众将领,只觉胸中的仇恨快意如同汹涌的江水,滚滚向前,奔流而出。
    上一次一同与圣上厮杀于战场,还是在南燕都城被毁,最后的背水一战之时。几年时光,白驹过隙,转眼这形势已是迥乎不同。
    这一次,定不辱使命,生擒薛成化老贼!
    穆崇玉的快马犹如离弦的箭在营帐内横冲直撞。
    他已等不到薛景泓的大军支援了,等不到和薛景泓约好的,逼薛成化露出反心,再将其一举拿下的计划。
    所有稳妥的筹谋都抵不上他此时心中涌动的杀伐欲念。
    于是,他根本不曾传书给临近州县待命的邹淳,只身一人便领军杀进了敌营。
    只是没想到,虽有流矢放火在前,薛成化的大营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依然坚若磐石。
    不过这也倒在情理之中。
    穆崇玉不允许自己失败,薛成化此次举兵反扑,又何曾会允许自己的失败?
    穆崇玉遇到的抵抗越来越强烈。对方目下有至少一万五千人马,而自己却只有一千。他不断地看到有敌军疯狂地扑过来,然后被自己的军士们愤恨地抽刀斩下。又不断地有己方军士在奋战中浴血而亡。
    刀光剑影,不过转瞬,腥风血雨,却一洒千里,久久不肯散去。
    穆崇玉的刀刃上被斫出几道缺口,手臂因为砍杀而震得发麻,脸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军的血。
    可他仿佛却丝毫不知疲惫。
    前面有一处营帐守卫尤其坚固,其他营帐都已混战一片,唯有此处一丝不乱。
    薛成化的大营必在此处!
    穆崇玉扬鞭勒马,身举□□一把斩杀下门口的小将,冲了进去。施旭等人紧随其后。
    帐内重重士兵围绕,可穆崇玉仍一眼就看到了被护在正中间的薛成化。
    这张和薛景泓有两分相似的面孔,正用一种极其狠戾的、残暴的目光盯着他,犹如一条正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
    恍惚一瞬之间,嘈杂混乱的战场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就在国庆当天啦,为了庆祝国庆,当天晚上双更哟~~~
    第56章 浮出水面
    夏夜冷风肃然涌入, 猛地一下子,险些吹翻营帐四处挂的灯盏。人影摇摇曳曳地斜映在被血色染红的帷帐上。
    穆崇玉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对上了薛成化, 眼里的憎恶、怒火比之尤甚。
    一个是毒气四溢的蟒蛇,一个则是锐利无匹的剑刃,在这几近胶着的空气里赤.裸.裸地交锋。时间恍若静止, 又恍若电光火石。
    良久,薛成化冷笑一声,刀刻般的僵硬面容才有了些许变化, 他唇边的讥讽几成一种深刻的恶毒:“尔等鼠辈, 如丧家之犬般, 哪来的胆量,竟敢擅闯我薛成化大营。”
    “给我杀。”他骤然扭过头去,声音阴冷地吐出这三个字。
    喊杀声齐鸣, 帐内的寂静消失殆尽。
    穆崇玉一行不曾放下丝毫警惕。
    穆崇玉的目光甚至更如鹰隼一般, 未曾有片刻从薛成化的身上挪移开去。
    别的人, 可视作受薛之蛊惑听其命令的“旁人”, 唯薛成化一人, 决不可放过!
    他的手臂已酸麻得恍若木头, 虎口处已磨出鲜血来, 顺着剑柄流向他的指尖。可这痛楚并不能动摇他分毫。他手中的利刃反倒挥舞得更加决绝。
    近了,又近了。穆崇玉数不清有多少士兵倒在自己的剑下, 他只知道,薛成化离他的剑尖只有一尺之遥了!
    正当此时,一道惊呼猝然从穆崇玉背后响起, 仿佛晨钟猛然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陛下小心!”
    感官在这一瞬清明到极致,穆崇玉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疾驰而来的剑光。他猛地转过身,抬手挡掉了偷袭而来的剑刃。下一刻,却又俯身向前,拔剑一挥,正正划向往后撤的薛成化的颈间。
    混战成一团的营帐立刻安静下来。
    穆崇玉环视一周,整个营帐已经惨不忍睹,倒下士兵的尸.体堆叠成土丘一般挤在地上,而他的士兵们也已是伤痕累累,有的已经凄惨地一睡不起,有的仍在苦苦支撑。
    “我今日只要薛成化一人,希望各位能够顺势施宜,勿做抵挡。”
    他语气虽作劝导,手中的利刃却半点不仁慈地又向薛成化的脖颈移了一寸,已依稀可看到血丝从剑痕中渗出。
    薛成化的士兵忙停下了手中动作。有的犹犹疑疑地放下了刀剑,然后便听“哗啦”一阵响声,刀剑尽收。
    穆崇玉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旋身一转,将薛成化彻底制服在剑下,然后一手拖着他,一边动作利落地撤退。
    施旭会意,手暗暗一挥,命下属士兵们一同且战且退。过程中,施旭不忘将薛成化的两名副将一同掳了去。
    这一次夜袭,才算安全脱了身。
    回到城中时已是天色将明。沈青看到一身是血的穆崇玉,吓得魂飞魄散,目光微转,再看到一旁被五花大绑的薛成化,又增了两重惊喜。
    他忙迎上前去,想看看穆崇玉伤在哪里,穆崇玉却一径摇头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将薛成化关押起来,严加看管,过后我亲自审问。”
    再问施旭,却见他同是一脸沉重,只是那沉重中又夹杂了几重恍惚是敬服,又恍惚是担忧的神色:“此次生擒薛成化,全在陛下。”
    良久,又悠悠来了句:“从前我只知陛下英明儒雅,仁德宽厚,却从未见过今日之陛下,竟是如此的骁勇无畏。我辈见了,也不禁畏从心来。”
    说着,又兀自摇了摇头,尾随着穆崇玉去了。
    沈青听在耳里,心下突然如明镜一般澄澈起来。他面上凝重,忙派人于城中请几位名医,送至穆崇玉的住所,将穆崇玉从头至尾反复查了几遍。
    穆崇玉手臂、前胸、后背,乃至握剑的虎口,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十余处,有一道剑痕,从左肩一直贯到前胸,怵目惊心。
    难以想象中了这样的伤,到底是如何擒住薛成化,冲杀出敌军大营的。
    现在的穆崇玉,比之当年在南燕皇宫里的穆崇玉,竟像是以坚铜重铸了一般,隐忍,冷酷,而漠然。
    不仅对仇敌冷酷,对自己更是尤甚。
    对伤口处理之后,穆崇玉仅仅歇息了一个下午便起身行动。
    他要去“看看”薛成化。
    如火的夕阳斜照下来,把大牢外面的青石板路照得妖冶而凄迷。穆崇玉一步步走进去,脑海里的记忆也如走马灯一般,虚浮而深刻地飘过。
    他仿佛看到几年前,自己的将领们是如何痛苦而绝望地踏入了北渝的天牢。
    薛成化的牢房在最深处的尽头,为了防止有人劫狱,那里派了重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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