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听来像是托孤的话让谢琬不喜地皱了皱眉,有些烦闷。
入夜,天反常地打起了旱雷。这副场景似曾相识,谢琬和系统见过一次。
另一边,叶孤城突然心生不安。叶叔和他说,阿琬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中午与晚饭两顿都是屋子里用的。他推开窗,看到仿佛由远及近的雷电,拿起剑便推门出去。
【系统:阿琬,我只要一回来,天道就会发现我。我能待的时间不长。】
久别重逢,相处的时间最后却之后短短一个白日。
真的太短,太短了。
系统与谢琬说,【阿琬,到该告别的时候了。再拖下去,我走不了,你也会死。】
谢琬原本静坐在桌旁,听到系统的话,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怎么做。”
谢琬手中多了一把熟悉的匕首。
【系统:捅我一刀。】
【系统:只要我从你身体里离开,天道就不会再为难你。阿琬,当日我许的你诺言没法兑现了,你就把这个世界当做是下辈子,可以吗。】
谢琬笑了一声:“我有权利说不可以吗。”
“统儿,学什么不好,学我骗人。”
天雷逼近,谢琬的手却不受自己控制地握住了主神给予的匕首,刃尖对准她自己的心口。宿主如有不愿意做的事,系统可以操纵宿主身体替对方完成。但系统从未对谢琬用过,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系统的声音温柔了一些,【阿琬你放心,这一刀下去,我不会消失的。我只是回家了,阿琬也是。】
锋利寒刃隔着衣料已抵在心口。谢琬被'操控着握着匕首柄部的双手很稳,谢琬低头看着,只是颤了颤眼睛,什么情绪也没有。
【系统:阿琬,说一句‘你不需要我了’。】
谢琬紧闭双唇。
雷声已经很近了,系统知道没有时间了。情急之下,它对谢琬吼了。
【阿琬!快说!说你不需要我了!!说话!】
一来,只有宿主说出这句话,才能彻底和系统彻底分开;二来,系统觉得它听过后,才会彻底放心。
系统知道,阿琬没有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它最欣赏自己宿主的一点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谢琬闭上眼。
“系统,我不需要你了。”
最后一声天雷震耳欲聋,刀刃将心一刀贯穿。
夏夜暴雨倾盆而下,叶孤城喊了屋内两声没有回应。一息后,门大破而开,叶孤城看到屋内情景双目欲裂。
第54章 【新增】入情(一)
雷声已息, 上天所有的震怒转而化之成磅礴大雨。屋内烛火燃尽一片暗色,她白衣染血倒在血泊中,心口处匕刃尽没只剩一刀柄。
叶孤城心绪大乱。
双手将人揽在怀中, 无暇顾身边地上离了手的剑, 无暇顾素来喜洁的自己因为旁人衣染血污。叶孤城绷直唇角,维持浑身为数不多的克制与冷静, 率先伸手查看她鼻息与颈侧脉搏。微弱尚存的气息让叶孤城悬在万丈悬崖的心堪堪有了安放之地,只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
谢琬眼角有泪, 叶孤城抬手替他拭去, 而后将自己衣袖的布料撕下一大块堵住她还在渗血的伤口。
目光再看谢琬心口插着的那柄匕首, 叶孤城垂下眼,眼睫的疏影将眸光里的震怒与寒意分离成无数片。他抱起谢琬时,看了一眼门外阴压的天空。
直至自己的心口被捅上一刀, 谢琬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没有像其他三个被她捅了一刀的人一样最后身形消散,但她却能感受到,系统从她的体内被抽离出去的感觉。病去如抽丝,可谢琬并不是病了, 也情愿没有好。
她很困,也有点累。心口一刀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泄洪一般冲垮心防。天道无情,凡人的挣扎像是困兽之争, 无论是挣脱命运还是死守命运,在神祇眼中都微不足道。
这样想来,谢琬觉得她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几载人世,从踏足那一刻开始, 她挣扎打滚,在世间红尘里沉浮,沾染了一身爱恨,岁月未改变她的容颜,于是这把刻刀便在她的心上镌刻。从前的谢琬是什么样的,她只记得如今的谢琬是什么样的。她遇到那么多人,打从照面便是一场精心筹划,她做得战战兢兢,过得小心翼翼,未雨绸缪一步看三,有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于天道主神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谢琬同为人,却又怎会不知她维护的这段“命运”会让这些天之骄子脊骨受挫。原先做,午夜梦回偶有歉疚,但总有所谓的大义和理由,可如今系统一番话打破了谢琬一直以来心中建立的认知。
其实她不是没有发现蹊跷,只是人背负着担子走下去,心中总要有点念想和坚持。系统希望保全谢琬,短时间内只能把真相用最直白的方式尽数告知。系统信它的宿主拿得起放得下,但肉体凡躯,但凡伤口,愈合总是要时间的。
谢琬没怪系统,都是身不由己,它还能想着她念着她、特地回来一趟救她,谢琬心中很知足了。
只是——
统儿回家了啊,那么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昏沉的梦里,谢琬看到了山间上的簌簌白雪。霜雪千年,冰封之下洁白的花朵有一天破冰而出,在山峭里绽放,冷香扑鼻。
这个雨夜对于城主府里的人注定了不平静。屋内烛火亮了一夜,廿五带着城主府的侍卫队伍在府中严密巡逻,叶孤城的房间侍女进出了好几次,每每一盆血水端出去,又烧了新的开水来。为难王大夫熬了一宿的夜,而叶孤城也始终紧抿着唇双眼暗色浮沉在外屋直到天光破晓。
城主府闯进了刺客,阿琬姑娘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这是叶孤城给廿五和叶叔的回答,没有人怀疑过叶孤城会说谎,整座白云城随之戒备森严,除了亲自看过谢琬伤口的王大夫。自己造成的伤口与他人造成的伤口依旧有所区别。
王大夫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汗,走到外屋与叶孤城说道:“没事了,一刀伤在心脏,好在刺得不深,但也是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了,好在城主发现得及时。至于阿琬姑娘她什么时候能醒……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一个选择自杀的人,真的还会愿意醒来吗。
王大夫知道真相,也知叶孤城对外的借口,如今人前也只好说得含糊。见城主沉闷地应了后,王大夫心底幽幽叹了口气。情这一字真是折磨人。
叶孤城应声,而后说道:“那把匕首在哪。”
马上有侍女呈上来,匕首上还沾着谢琬的鲜血,方才王大夫替她拔出匕首的时候着实还费了好一番功夫,随后这匕首就被搁置放在一旁的铁盘里了。叶孤城放在水盆中清洗了一遍,用布擦干,细细打量后认出这似乎是谢琬当时捅楚留香时的那把匕首。
她用这把匕首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世界上,那用在她自己身上呢?
人从世外来,便是依靠这个回去?
他偏偏不肯她如愿。
见叶孤城脸色阴沉盯着手里的匕首,同屋的人都屏息不敢大声换气。
叶孤城把匕首收了起来,而后对王大夫说道:“今夜一事,守口如瓶。”
王大夫知道他说得是什么,连声应下。
三日后,城主府内日渐压抑的气氛下,谢琬终于醒了。
叶孤城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
捅刀的时候情况紧急,谢琬她自己又是半不自愿,完全就没有想过为自己的举动遮掩,刚醒来听到身边两位侍女同她的絮叨,才知道叶孤城为她在全府撒了一个这么大的谎,再见到叶孤城,谢琬本来五味杂陈的心情全都变成了歉疚和满心的触动。
他的好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但谢琬每一次感受到时还是内心鼓动。
叶孤城盯着床上的人,眉头压了压又松开,重复几次后,他出口的语气才与往常无甚差别。
“……醒了就好。”
谢琬摸了摸自己的伤口,立刻痛得嘶了口气,同时便被叶孤城抓住她的手厉声低斥道:“胡闹。”
谢琬看过几次叶孤城的冷脸,但对方却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一时间谢琬竟有些被吓到了,呆愣地看了叶孤城好一会。伤口痛楚十分真实,不过谢琬也知道那一刀捅下去也只是将系统从她身体里剥离,并不会真正使她致命,只是伤在如此要害却奇迹得活了下来,作为当事人的谢琬也忍不住确认一下。
因为痛,才愈发觉得活着真好。
是啊,她还活着,从今往后也要继续好好活着。
叶孤城同样在看谢琬。
她昏迷的这几日,整个人一下子消瘦了下去,从叶孤城的角度看去,谢琬的下巴瘦得已经有些过分。叶孤城心里又气又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如此不爱惜自己,叶孤城如何不生气。他的关心放在谢琬面前说不定还显得碍手碍脚分外可笑。
谢琬刚醒来,正是精神疲惫的时候,可她看着叶孤城的脸色,知道叶孤城一定误会了什么,谢琬想与他坦白解释清楚。
“我错了,我只是忍不住碰了下……”
碰了下?还是遗憾自己没能回去?
叶孤城眸色渐深。
谢琬张了张口,刚醒来喉咙发干,心中又是一阵踟躇,组织了好一会语言她才继续与叶孤城开口解释。
“叶孤城,我……”
但叶孤城止住了她的话:“先好好养伤,其余的等之后再说。”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差错,可谢琬却望着叶孤城神色变化。她感觉得出来,叶孤城他这是生气了,且是十分生气。
谢琬养伤期间,正式过了夏至。位于南海的白云城早早地就热了起来,即使是海风也阻挡不了这股热意。可怜谢琬身上有伤,半点都出不了门。以前有系统在身边,谢琬受伤,系统总会帮她在她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以至于现在谢琬觉得养伤的时间分外难熬。
而这段时间里,叶孤城始终都避着她。
显然,这是叶孤城是真的生气了。
看谢琬整日唉声叹气,她身边服侍的侍女也不太好受,纷纷劝慰她:“姑娘莫多想,您的吃穿用度包括伤势城主都是亲自过问的,害您的刺客还未找到,城主他近来应该都是为了这件事在忙。”
底下人不敢多揣摩主人的意思,侍女们也只能说到这里。谢琬承了她们的好意,无奈中带着几分苦涩笑着道:“我知道他好,没有埋怨他。”
廿五守在叶孤城书房门口,觉得如今城主和阿琬姑娘的相处实在有些熟悉,城主这副明明在意却又不肯主动表现的样子简直和当时刚把阿琬姑娘从海边救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刺客始终没有抓到,廿五知道叶孤城身为白云城的城主必然十分震怒。若不是他们都知道城主他对阿琬姑娘仍在乎得不得了,恐怕会以为城主是在生阿琬姑娘的气呢。
廿五并不知道叶孤城偶尔一两次会在深夜去到谢琬的房间里看她一会。谢琬自己因为身上伤口带来的疲惫和每日药中添加的安眠成分,也不知道叶孤城曾站在她床边静静地端看过她睡着时的容颜。
又过了一段时间,谢琬才被王大夫允许下地活动。
王大夫是个嘴很严实也安分的人,虽然知道真相,但从未在谢琬面前提过一次。只是在给谢琬每每复诊的时候,看着她的脸,心里已经脑补了各种虐恋情深戏码的老人家难免会在显露点在脸上。次数一多,这一方面本来就很敏锐的谢琬自然察觉到了,她心里一转,马上就明白叶孤城果然是生气了。
“每次都劳烦您过来。”谢琬道谢。
王大夫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小姑娘能早些好起来就行了。
“对了王大夫,既然我能下床走动了,那手头上做点东西也不影响对吧。”
这日,单独用过午饭的叶孤城拎着世子去府中的空地指导他练剑。烈日正头,世子举着剑重复着简单的剑招,没一会额头和鼻尖就渗出了汗,可是做师父的目光扫过来一眼,南王世子就觉得自己还没干透的汗在原地就冻成了冰珠。这冰火两重天,可谓是相当难熬。
世子十分后悔拜叶孤城为师,真的。
前些日子师父心爱的姑娘受了伤,他就先替那个刺客遭罪。
叶孤城指导了世子两刻钟,便在旁边另一块空地上自己练剑,自创的剑式出剑时如文豪书墨一般行云流水。那边南王世子整个背后都已经湿透了,叶孤城一套剑式下来仍旧清爽无比。
世子看到檐下的谢琬时,那声“师娘”叫得可谓是如蒙大赦,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
“师娘!”
谢琬眼皮一跳,但余光看见叶孤城那边身形顿了一下已经转了过来,想纠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叶孤城收起剑直接走到屋檐下:“阿琬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