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三月十二一早,季念然晨昏定省之后, 就带着丫鬟, 套车去了季家。随车而行的自然少不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尤其是给两位小外甥、小外甥女的见面礼, 季念然很是让人好生准备的了一番。
许是因为季慧然临近生产,季府中下人的脸上都是喜气中带着一丝紧张。见将军府的马车到来, 门房忙让马车进府, 又由专人引着马车听到二门前, 季念然这才下车。在二门处迎接季念然的正是宝伞,她似乎已经接手了这份差事,引着季念然径直走向后院。
“太太和大奶奶都在老太太院子里, 大姑奶奶也带着小郎君和小小姐住在后院,四姑奶奶随奴婢直接过去就是了。”
季府后院,众人都聚集在老太太的小花厅内。季念然给老太太还有大太太问过好,又问过林氏好, 这才同季初然说话。姐妹两个几年未见,都已经有些认不出对方了,却好似比以前每天都能见面的时候更加亲热, 手拉着手说起话来。
“听说四妹夫已经得了差事,在官署办差了?”季初然先恭喜妹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秦雪歌原本就是太子跟前的心腹,得了官职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季念然大大方方地接下了这声恭喜,又扫了一眼屋内,反过来问季初然,“怎么不见小外甥、小外甥女?”
提到两个孩子,季初然脸上的笑意切实了几分,“大郎正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那边屋里玩呢。”
林氏也笑,“别看大郎只比好哥儿大了不到一岁,但是却比好哥儿懂事多了。”她又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去把少爷小姐们都叫来,四姑来了,哪有不过来请安的道理。”
季念然见那丫鬟得了命令出了小花厅,又笑着说道:“给我请不请安的原没什么打紧,不过我第一次见大姐家的小外甥、小外甥女,给他们带了见面礼来,怕等下忘了,那可就真的失礼了。”
“四妹家的好东西多,就算你不给,我也会提醒你的。”季初然掩嘴笑着,也同妹妹说笑起来。
出嫁后,季初然似乎比做姑娘时更活泼了一些,季念然就和姐姐你来我往地说起俏皮话来,逗得老太太和大太太连连大笑,“可见是姐妹情深,念丫头以前回娘家,陪着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哪有这样欢快的时候。”
这话却让林氏有些不开心,她嘴唇微动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几个孩子却由各自的奶娘领着进了小花厅。
好哥儿和珍姐儿都同季念然很熟悉,一进小花厅就扑到了季念然面前,连声叫着:“四姑姑。”
“好哥儿乖,珍姐儿乖。”季念然搂了搂两个孩子,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里拿出自家做的水果糖出来——她也只有在回娘家的时候才会带上放着糖的荷包,喂给两个小孩子吃。
林氏又招手,让奶娘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领到自己身边,这才轮到季初然的孩子给四姨行礼请安。
季初然的孩子也恰好是一男一女,长子被称作大郎,大名叫范永潼,女儿被称作大姐儿,大名也走的永字辈,名叫范永珑。
两个小孩子规规矩矩地给季念然磕过头,季念然忙让奶娘把他们两个抱起来,又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见面礼——每人一个金项圈,一块赤金珐琅长命锁,另有一个荷包,上面绣着可爱的花样,荷包里各有两个吉祥样式的小银锞子。
同样的,她也喂了两个小孩子一人一块水果糖。又问大姐儿,“这糖好吃不好吃?”
“好吃。”大姐儿奶声奶气地回答。
此时,珍姐儿也已经吃完了嘴里的糖,小跑着又扑回了季念然怀里,“四姨,还要糖糖!”
长辈们又被逗得大笑起来,林氏也摇头笑着,“四妹就是孩子缘好,好哥儿珍姐儿见到四姑姑,可比见到爹妈都亲。”
季初然也笑,“四妹什么时候也生个孩子?到时候才热闹呢。”
听到这话,季念然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忸怩地道:“这种事我哪里说得准。”
还是老太太笑着为季念然解围,“我看他们小夫妻感情很好,怕是就快要有好消息了。”季念然被说得愈发不好意思直视大家,她扭过头去,却刚好捕捉到季初然脸上表情一瞬间的僵硬,她不免怔了一下,连害羞都忘了。
既然说到怀孕生子,那就自然提到了季慧然。大太太又满面春风地给屋里的人介绍季慧然的近况,“问过太医了,说是不是这月底就是下月初,东宫和宫里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从太后开始,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都重视得不得了!”
众人自然又纷纷恭喜大太太和季慧然,大太太反而摆着手谦逊起来,“那是皇家福气大呢,只盼着慧儿这次能一举得男,才真的能放心了!”
若是季慧然生了男孩,皇上和太子倒是能放心了,但是太子妃却是再也放不下心了才对。季念然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但是表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季初然和林氏却不会考虑到这些,连声奉承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些话林氏是听熟了的,奉承话也说得多了,季初然却还新鲜着。到了最后,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有些听累了,她还依然孜孜不倦地说着。“三妹福气大,我这次来,也是想带着大哥儿和大姐儿来沾沾三姨的福气,娘若有什么事忙不开的,不如我帮娘分担一些。”
大太太愣了一下,才笑道:“你是出嫁了的女儿,是娇客,哪有麻烦你的道理。”虽然亲生女儿在听说季初然要在这个时候进京省亲的事情之后,也说过让季初然帮她分担一些事的话,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娘这句话可就见外了,咱们母女间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季初然一手揽着大哥儿,又逗儿子,“想不想在外祖家里多住些日子?”
“想!”大哥儿看了看母亲的脸色,高声附和着。
老太太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玄妙起来,“这些事也不急在一时。”她突然开口,把大太太险些松口答应的话又尽数堵了回去,“若到时真的忙不过来,自然有用得到初丫头的时候。”
“是啊。”大太太也忙改口,“别说初丫头,就是念丫头,怕是也要叫过来帮忙呢!”
“女儿不过给母亲和嫂子打打下手罢了。”季念然笑了笑,转而又同娘家人说起别的事来。
一家人凑到一起,又各怀心思,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到不了能聊一上午的地步。最后,林氏同季初然竟聊起了家里男孩子们开蒙念书的事来。
从古至今,出了嫁的女人们比的也不过就那么几样,婆家、丈夫、还有孩子。这话题她们虽然聊得起劲,但是季念然在一旁听着却很无聊。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用过午饭,林氏带着孩子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季初然也带着孩子们去睡午觉,季念然才头昏脑涨地进了东厢房。
这间屋子显然有人时时打扫,同她做姑娘时的布置并无二致。躺到床上,枕被都还带着干净的味道。
一觉睡醒,流火少见的正坐在窗下做活计,见季念然醒了,她就起身准备去外间叫绣蔓——授衣不在,流火又不擅长梳头,所以一般季念然回娘家需要歇午觉的话就会另带上一位擅长梳头的丫鬟。一般不是绣蔓就是柔桑,这次跟着过来的就是绣蔓。
“你先别出去!”季念然忙叫住流火,“让我再躺会儿再说。”
流火闻言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奶奶怎么又赖起床来了。”
“你是不知道!”季念然叹了口气,流火并没有跟她进小花厅的资格,上午小花厅的情形她自然不会知道得很清楚。季念然大致给自己的贴身丫鬟描述了一下,又叹息着道:“明明是一家人,有话却不直说,非得拐着弯儿的斗心眼……我可不愿意再去陪着大姐做戏了,等晚上再应付吧。”
“大姑奶奶这是……”流火看了季念然一眼,试探着问:“要借三姑奶奶的势?”
季念然点了点头,没想到流火一句话就点破了季初然的用意,“应该是了。只不过……”她摇了摇头,止住了下面的话。
凭她的直觉,季初然身上怕是也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这件事也许很难以启齿,甚至让她不能直接地向娘家人求助——就算不方便直接同姐妹们讲,但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回家省亲,大太太必定会叫着她私下说体己话的。但是看大太太的意思,却懵懵懂懂,并不清楚季初然的目的。
流火也不再多说,转而说起了季府下人间的闲事给季念然解闷,这一上午季念然坐在小花厅里,而她基本上就同各位主子的贴身丫鬟们混在一起,听来了不少八卦。一说这些,季念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胡馨月和巧雁,她倚着床头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轻声问道:“你可有听人说过胡家表姐的下落?”
“这……”流火也犹豫起来,瞄了眼窗外,才凑到季念然耳边,用气声道:“听大少奶奶身边丫鬟的口风,似乎是送到南疆那边去了……”
南疆多山,若是真的送到了那里……
季念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第 101章
就这么混着, 到了三月底,东宫里终于传来了动静。瞬间,全京城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东宫——的偏殿内。三月二十五日上午起, 众人在各自府里等待了一天一夜的消息, 终于在三月二十六日迎来了消息。
季慧然,生下了一位女儿。
不知道别人对这个消息反应如何, 但是季念然得到消息的瞬间,却是确确实实地松了口气。这说明起码最近, 她和秦雪歌不必被迫在东宫几位女主子间站队了。
虽然这是女儿——但是身为东宫太子的长女, 显然她出世的声势不会弱过任何一位男丁的出世。就在太子长女诞生当天, 皇上就降下圣旨,亲封太子长女为永福郡主。这封号虽说不够雅驯,却寄托了皇上对她的人生能一世平顺的祝愿。
并且打宫里太后开始, 皇上、皇后都频频加恩于季慧然,又赏赐了季家不少东西,就连季念然都有份跟着沾光。
或许,季慧然本人甚至季家, 对于小郡主的出生会有些遗憾,但是在季念然看来,这却是福气。有太子长女傍身, 身世又不弱,就算季慧然就此失宠,以后待太子登极,分封后宫的时候, 一个妃位也是跑不掉的。
就着这份喜气,小郡主洗三那日,季念然一大早就起身,坐着小车进东宫参加小郡主的洗三宴。
因着季念然算是季慧然的娘家人,因此在别家官夫人都只能坐在侧殿等候太子妃传召的时候,季念然得以由小监人领着,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季慧然居住的偏殿。
偏殿内,老太太、大太太、林氏、季初然等人正围在季慧然床边,这次她们都有份进来东宫,可见太子对季慧然和大女儿的重视程度了。
魏喜引着季念然走到季慧然的卧房门口就停下了步子,侧过头略带歉意地对季念然道:“秦二奶奶,良娣早吩咐了,老太太和太太在里面,不让奴婢们进去……”
“放心,我自己进去就是了。”季念然对着魏喜友善地一笑,见魏喜快步退下,真准备开口进屋,却听到大太太的声音隔着两重细纱传了出来,“我的儿,坐月子哭是要坏眼睛的,快收了眼泪吧。”
继而又传来季慧然的声音,“我的委屈你们哪里知道……”
季念然听着这话不像,忙轻咳一声,走进了季慧然的卧房。“祖母,母亲,大嫂,大姐,我来晚了……”她轻巧地笑着,站在床前一福,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季慧然的脸色,故意忽略了季慧然红肿的双眼,“三姐这脸色还不错……”
抱怨的情绪被打断,季慧然也不好再哭。一时收了眼泪,季念然又叫魏喜打了盆温水进来,大太太亲手投了手巾,为女儿擦了脸,重新上了面脂。说实话,女儿生下太子长女,她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但是无论如何,这都应该是件喜事。
待季慧然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季初然才抿唇笑道:“四妹没经历过,怕是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吃得苦可多呢。三妹怕是这次疼得厉害,多大人了,刚还对着娘撒娇呢!”这一番话,巧妙地解释了季慧然眼眶红肿的原因,季念然心下不禁赞了声好。
就着这话,林氏也笑着附和起来。娘家人的态度让季慧然也慢慢对生女儿这件事释怀,太子妃差人到偏殿来抱小郡主的时候,前两天都不愿意多看女儿一眼的季慧然甚至抱着小郡主亲昵了一下。
再加上周围几人连声夸赞小郡主长的可爱,又极力找出了小郡主和季慧然的相似之处。这一番做作下来,等到奶娘抱着小郡主离开的时候,季慧然已经有些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身边了。
一时正殿又来人请季慧然娘家的几位女眷过去前面参加洗三宴,大太太叫来魏喜和姚喜细细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偏殿。
小郡主的洗三宴办得很热闹,沐浴仪式时用的盆是宫中特意赏下来的赤金八宝珐琅盆。前来参加洗三宴的这群贵妇人们,也都送上了各色名贵的礼物。季念然也特意寻来了一件西洋舶来的新鲜物件,放入洗三盆中。而她的这样礼物,在众多名贵珠宝中,也只能算是不过不失罢了。
殿里的内眷们围着小郡主夸赞了一阵,又有太子身边的管事太监过来,说太子要把小郡主抱到前殿去,给众位亲近东宫的臣子们看看。太子妃自然不会拒绝,又让自己身边的太监陪着一同过去,以彰显自己的贤德。
之后又有宫中之人过来传旨,并带来太后、皇上、还有皇后以及宫内众位妃嫔的赏赐,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临近仪式结束之时,太子妃又开心地透露说,等到小郡主满月的时候,东宫内还会举办一场更为盛大热闹的满月宴。甚至,或许都不是由东宫来办,这话中的深意,自然就由各家私下猜度去了。
季念然不禁在心底暗笑,显然,这个女儿让太子妃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要,东宫内能暂时平静……
***
这场洗三宴整整闹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季念然还觉得自己身上酸疼,老夫人和秦夫人都理解她前几天精神一直紧绷着,乍然放松之后又累了一天,索性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在院子里好好歇歇在重新开始晨昏定省。
既然长辈们都这样贴心了,季念然索性就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之后的几天,从早到晚都在屋里歇着,累了就自己看看书,或是叫来鸣蜩念几则故事。再有空闲时间,就叫来春喜娘,两人商量些新式菜色点心,给秦雪歌换口味。
这几日,秦雪歌也闲了下来,只需要每天早上到官署点卯,再闲坐半日,就可以下差回家了。
季念然忍了两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这几日怎么回家这么早?太子没有叫你过去办差?”
秦雪歌笑笑地看她一眼,摇头道:“太子忙着回去看女儿,哪里还顾得上我。”
“啊?”季念然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愣愣地看着秦雪歌,半晌才忙着追问,“三姐生了个女儿,太子没有不高兴?”
“不高兴?”秦雪歌一脸莫名地看了季念然一眼,才终于明白了妻子的脑回路,无奈地道:“太子高兴得很,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想不到太子竟然是个女儿奴。
季念然这下终于真正地放下心来,她正准备对此发表两句看法,却听秦雪歌继续道:“今天倒是见着了太子,他还问我……”只说了两句,就有神神秘秘地闭了嘴。季念然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开口追问,但是无论她怎样问,秦雪歌却闭上了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无奈之下,季念然只好假装忘记了这个话题。
不过这个秘密秦雪歌却没有保留太久,到了晚上熄灯后,他终于凑到季念然耳边,说出了答案,“太子问我什么时候也生个孩子,若是个男孩儿,就给两个孩子订个娃娃亲。”
“什么!”季念然惊呼一声,来不及合上嘴,就被堵住。但是刚刚那句话带给她的震撼太大,让她一时无法集中注意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顺手一推,差点把秦雪歌给推下去。
“怎么?”秦雪歌将唇移到她的耳边,低沉着问道。
“你……你不会答应了吧?”季念然不禁吞吞吐吐起来。她又伸手推了男人一把,这才让男人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略带疑惑地看了看妻子的脸,但是床帐内光线太暗,他根本无法清楚地看到妻子的表情。“你……不愿意同小郡主定亲?”
“当然不愿意了!”虽说丈夫看不见,但是季念然还是嘟着嘴白了男人一眼,如果未来有可能,她会尽量让自己的儿女自由选择成亲对象的。
“为什么?”秦雪歌显然觉得不能理解,同皇家联姻,这事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事。就算尚公主这件事,亦或就代表着家里的儿子以后再也无法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季念然深吸了一口气,她自己心底的念头显然不适合现在就让丈夫知道,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其他借口,“和皇家联姻,那得多招人耳目啊,更别说还是娃娃亲。”她不期然地就又想到了长公主和大驸马,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无论男孩女孩,我都不想他们从小就被人指指点点地,一举一动不得自由。”
“再说。”她轻轻翻了个身,续道:“皇家的承诺最是虚无缥缈,当初三姐……险些就给耽误了!”
这一段前情,秦雪歌自然也知之甚祥,他也叹了口气,“你放心,咱们的孩子身上,必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