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府众人前程跟纪世烨联系在一起,但真要他出意外夭折,想必大家不会束手就擒。不要把古人想得太过实诚,瞒报谎报,将他没了的消息压个十年八年,期间让他抱病,身体慢慢弱下去,直到上头都以为他这条命随时可能被老天爷收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凤安宫时,有皇后镇着,纪世烨可以随心所欲,北漠逍王府天高皇帝远,没人为他出头,他不能再为所欲为,得收收性子,每每想到这,他便心生不爽。
逍王府座落在北漠华阳城,他们到得时间巧,正赶在冰消雪融,万物生发初期,再过阵子,便能迎来气温适合的春秋两季。
北漠气候严寒,一年中有八个月需要烧炕,就象现在,虽然已经能感觉到春天气息,炕火却一直没熄,尤其是纪世烨寝殿,更是注意,基本整天不停。
剩下四个月气候倒是很宜人,这里没有炎热夏季,若光看这几个月,北漠很适合住人,其实不考虑生计,北漠确实还算不错,至少对于纪世烨这个皇家子弟而言,完全不用为生活操心,在这里住着并不那么难受,冬天有炕,有地龙,菜品单一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花大价钱派人去南边采买便是,再不然弄个暖房买个温泉山庄,一样能解决。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纪世烨不但有钱,还有权,虽然这个权力暂时打了不少折扣,旁人一样不能置之不理,只要他有机会跨出逍王府,那便谁也阻止不了。
可惜想再多都没用,纪世烨现在连王府大门都出不去,最远就去过花园,还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纪世烨抗议无效,未来如何不知道,起码眼下王府众人还挺把他当回事,自然要好生保护,不让他遭一点罪。
现在时机不对,后花园压根就没什么景致,冬天将将过去,花园中一片萧瑟,除了常绿树外,连点绿色都难见,得凑近才能看到新生嫩芽,就更别提娇花鲜妍。
见此情景,纪世烨也不再折腾,任由奶娘将他抱回寝殿。
正无聊间,有人进来,纪世烨一看,是回事太监刘全,顿时来了精神。
“王爷,长史和大管事带着属官在偏殿等候,还请王爷示下。”
纪世烨:“……”这是糊弄谁呢,这么问真的好?
果然,这只是走个过场,刘全压根没想着能从纪世烨这边得到回应,稍一停顿,朝伺候纪世烨的奶娘递了个眼神,便躬身退出西暖阁,
纪世烨真想大吼一声“你回来”,你这是特么把他当摆设是吧?好吧,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摆设。纪世烨顿时蔫了,任由奶娘等人折腾,把他包裹严实,由资历最深的奶娘宋嬷嬷抱着前往偏殿回事处。
到地方后,纪世烨被放在只能他坐的位子上,许是怕他摔下地,椅子加了护栏。
将纪世烨安置妥当后,奶娘等人有序退出,回事处只留下逍王府一众官员和纪世烨大眼瞪小眼。
第6章
纪世烨倒是没哭着喊着要奶娘,但也没有像个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仔细聆听报告。他看了一眼堂下乌泱泱一众人,便自顾自玩着小手小脚,间或咿咿呀呀叫几声,努力扮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奶娃,降低众人戒心,争取在对他不防备之下多听点信息。
很遗憾,这次注定要让纪世烨失望,既然长史和大管事摆了这么大阵仗跟他汇报近日来王府事宜,就不会在这上头出岔子,属官们轮流上前,规规矩矩总结,好似他们面前站的真是位高权重的一等亲王。
纪世烨都惊住了,为了掩饰,他翻了个身,将屁股朝着王府属官,底下众人脸上顿时如开了染坊一般,再维持不住肃容,直到纪世烨翻回身,重新坐起玩小脚丫,官员们才勉强定神,面无表情继续汇报的汇报,恭听的恭听,好似之前那一幕从不曾存在过。
纪世烨不是神仙,神识这利器他还没修炼到家,自然看不到属官们表情,但他感官敏锐,察觉到翻身那一刻堂下气氛有些不对,却也没在意,一边自顾自玩着,一边将各种信息记在心里。
仅这一回,纪世烨便收获良多。
长史是王府最高官员,实质上却没多大权力,王府一应事宜都归大管事统管。奈何逍王府情况特殊,本该待在内务府,只处理王府婚丧嫁娶事宜的长史,也跟着一起来到北漠,他又怎能甘当摆设?
长史跟大管事之间必然爆发矛盾,连带着下属官员也要考虑站队问题,这对纪世烨来说,却是利大于弊,起码王府属官不会成铁板一块,他能利用的机会就多了。
见快到尾声,纪世烨适时打了个哈欠,官员们立刻加快汇报速度,赶在纪世烨睡着前将该办的事情办完。
随后,纪世烨被奶娘抱出偏殿,王府属官这才根据品级大小鱼贯而出。
纪世烨心里发笑,想着要是这些官员能一直如此就好了,那他得多省心!
管事居所。
“大管事,有必要这么郑重汇报?王爷可什么都不懂!”
“苏管事,慎言。”傅大管事摩挲着手中铁胆,他心里有数,据说当今很疼爱五皇子,刚出生时就给了他一个郡王爵封,不管因何缘由被发配到北漠,从当今的安排就能看出,陛下并非因厌了五皇子才这么做。
既然心有五皇子,圣上怎么可能放心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交给他们?定然要安排妥当才行。他跟长史不合,分属两个派系,这显然是圣上刻意为之,目的明显,就是为了防止两人联手,架空五皇子。
“那以后都要向乳臭未干的王爷禀报?”
“急什么,先看那边如何应对。”傅大管事眯着眼睛老神在在,王爷要是有能耐,他自然不用费心其他,若不中用,那就由不得他。
王府形势复杂,官员们分属三派,文官两个阵营,武官自成一派,王府日常事宜都归文官处理,王府侍卫则不用管其他,只需负起守卫王府一职即可。
三方相对独立,又互相牵制,目前呈三足鼎立之态,王府倒是井然有序。
没人烦他,纪世烨日子过得悠哉,时间飞快流逝,一转眼已是初冬。
纪世烨算着日子,他现在是十个月大的小宝宝,身边人也在之前便开始有意引导他发音,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不算太过突兀,又能显出他比寻常孩子要聪明一些,他便寻了个日子,对着给他感官最好的范嬷嬷含糊地喊出“嬷嬷”。
起初范嬷嬷没有意识到,直到纪世烨时不时叫一声“嬷嬷”,范嬷嬷惯来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很明显她不大习惯笑,笑容瞧着有些僵硬。
纪世烨趁着叫喊的空档,张开嘴冲着范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
范嬷嬷红了眼,她的孩子只比小王爷大半年,看着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刚来北漠那会,她心里有疙瘩,后来跟小王爷相处久了,便不自觉将心神都放在小王爷身上,完全是把小王爷当自家孩子疼,现在能听小王爷叫她一声“嬷嬷”,便也值了。
纪世烨要是知道范嬷嬷的想法,恐怕就会明白范嬷嬷这是移情作用,她把对自家孩子的思念完全倾注到纪世烨身上。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纪世烨尚年幼,四个奶娘是接触他最多的,其中两个还是皇后娘家所送,能被带出凤安宫,这四人本身并没问题,起了心思那也是突然发配北漠之后才有。
人心原就复杂,在凤安宫,纪世烨可以随便揪出让他不喜之人,到了北漠,他便不能这么肆意,即便对某些人感官不佳,只要不会立刻危害自己,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因此,他身边并不全都是一心为主之人,随着时间推移,恐怕情况只会越来越复杂。
奶娘之间具有竞争性,四个奶娘分成两班,范嬷嬷和陈嬷嬷一道,宁嬷嬷和宋嬷嬷一起,不过有段时间四人都在,眼下正是如此。
听到小王爷第一个开口叫的是范嬷嬷,年纪最轻的宁嬷嬷便心里犯酸:“范姐姐,王爷喜欢姐姐呢,以后可得替妹妹在王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胡沁什么?”范嬷嬷敛起笑容,目光略带不满扫过宁嬷嬷,更深的话到底没说,双手穿过纪世烨腋下,一边哄着他开口叫父皇母后太后,间或指着宁嬷嬷她们,让他喊“嬷嬷”,一边扶着他学走路。
纪世烨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不是谁教什么,他便做什么,十次里面起码有七八次或是不理,或是拧着来,见其他三位奶娘眼巴巴地看着他,觉得晾得够久了,这才勉为其难叫上那么一两声,算是将这茬事给应付过去。
不消半天,纪世烨开口说话的消息便传遍逍王府,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喜讯。
长史跟大管事听了如获至宝,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回宫,也不管现在凛冬将至,是否适合赶路。
奶娘们高兴过后便开始发愁,五皇子第一声叫嬷嬷是让她们欣喜,但这要是被人知晓,说不定就治她们一个大不敬之罪。是以,四人迅速统一战线,外报时谎称小王爷首次开口喊的是父皇,紧接着便是太后皇后,也不管这些称呼是否拗口,反正这么报总没错,私下里更是不厌其烦教纪世烨说这三个称呼。
纪世烨很想一巴掌把她们呼出去,他这个年纪,舌头都撸不直,教他说这些,岂不是难为他?好在理智尚在,全称说不了,“父母”这两字单个发音还不算难,便含糊着凑合应对过去。
纪世烨虽然打算韬光养晦,在自立前尽量低调,但不代表他没脾气,相反,他脾气不是一般的大,至少比起上辈子而言,脾气暴躁许多,并非他性子如此,其中小半都是刻意为之。
以纪世烨的身份地位,想要安生过日子,没点脾气不行,一个任性自我,随性而为之人,远比乖巧听话让人不好掌控,生性聪颖机敏让人忌惮,且不容易起疑。
逍王府只有一个主子,开销很小,在某些方面便特别讲究,比如暖房。赶路途中,享受惯了的王府一众官员,对临近北漠地区食谱之单一印象深刻,因此,花费不低的暖房便排在头一位,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隆冬前建造完毕。
这下子逍王府上层再不用担心冬天没蔬菜吃,至于下层人员,这就不在他们考虑之内,平日里偶尔能分点就该乐了。
有关暖房的零碎信息陆续传入纪世烨耳中,他权当不知,给的辅食只要不是他讨厌的,便给什么吃什么,反正他一个小奶娃也吃不了多少。
纪世烨心里如明镜一般,暖房那点出产实在不值当什么,只要不克扣他的份例,爱怎么着怎么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努力长身体,尽快脱离眼下养猪一样的生活。
第7章
建元十三年腊月初六,凤安宫正殿东暖阁。
“母后,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三皇子仰着小脑袋,一脸期盼望着皇后。
“世旭,等你长大,世烨就该回来了。”皇后明显心情不佳,面对身边仅有的儿子,却依然强打起精神,不知道是安慰三皇子,还是在糊弄自己。
“弟弟一个人过周岁好可怜!”三皇子小脸郁郁,很是低落。再过两个月便是六弟周岁,他母妃此时便开始为他张罗,过阵子,宫里也该有动静,世烨却没能得到众人祝福,三皇子想想就为弟弟遗憾。
“怎么会?北漠那边自有人筹办,这会应该已经开始。”皇后望着东北方,定定出神,思绪翻飞间,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逍王府,为小儿子主持周岁宴。
“母后,弟弟这会该收到礼物了吧?”
“按理应该到了,只是来回一趟需要不少时间,目前还没消息传回来。”说起这个,皇后心情好了些,见大儿子有些患得患失,不由出言宽慰,“世旭不用担心,世烨会喜欢的。”
“母后说的是。”
两母子又聊了会,三皇子见皇后面现倦容,便没再往下说:“儿臣告退。”
“去吧,别老是忙着功课,早些就寝。”
“谨遵母后教诲。”
随着三皇子离开,东暖阁西间只剩下皇后一人,一时间殿内静得可怕。
沉默半晌,皇后起身步入东暖阁东间,对着铜镜坐下,她才二十五岁,便心力交瘁,面容憔悴到即使脂粉扑再厚,都难以完全遮掩的地步,跟之前怀着世烨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明年是选秀年,又一批娇妍鲜花即将入宫,这样也好,省得后宫嫔妃将矛头都对准她,皇后多少松了一口气,她位分摆在那,没必要同新进宫妃争奇斗艳,放宽心,努力调养身体,把大儿子照顾好,再为远方的小儿子争取更多权益,只要她在位一天,便不能让皇帝将世烨给忘了。
皇后正思索间,殿外传来通报声:“娘娘,北漠有消息到。”
皇后立刻收拾好形容,起身到外间将人传唤进屋:“好消息?”
“是的,娘娘。”一等宫女霜兰迅速回禀,嘴角微扬,语调都比平时高上半个度,不用问便知道有喜事发生,“娘娘,逍王殿下派人捎了亲笔画过来。”
“快,给本宫瞧瞧。”皇后当即来了兴致,甭管是底下人打着小儿子的旗号送礼,还是真出自小儿子之手,她都高兴。这代表逍王府对小儿子的看重,只要一直如此,小儿子便不会受苦,起码不用看下面眼色。
霜兰前行几步,将手中锦盒双手奉上。
皇后接过,搁在桌上,研究了一会,见是寻常锦盒,便摸索着锁眼,插入随盒附上的钥匙,只听“咔嗒”一声,锦盒应声而开,几张颜色鲜艳的涂鸦跃入眼帘。
皇后轻轻拿起展开,仔细端详,这一瞧还真让她看出不同来。这并非毛笔画,似乎是用手指沾上颜料胡乱涂抹,过于抽象,乍一眼看什么像什么,细一瞧,却又觉得什么都不是,还真是出自小儿之手。
皇后看得爱不释手,因着绘画方式特殊,使得这几张涂鸦是逍王亲笔画的可能性大为提高。
皇后一扫之前颓靡,整个人精神焕发,良久后,她装扮一新,留下两张画,其余全都放回锦盒收好,带着朝乾安宫出发。
一个多月后,继周岁礼之后,纪世烨又收到一份礼品,可惜,只能听人唱着礼单,大致过一下眼,东西便离他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自打上回纪世烨灵机一动,想出用手指乱涂一气后,他的日常便多了一项绘画。底下人很贴心,特意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工具,毛笔他握不住,类似炭笔的颜料笔,他是挥洒自如,只是画出来的东西,实在不堪入目,连纪世烨这个作画人自己都认不出是什么,就是随性而为,真正放开手脚瞎画。
纪世烨还时不时丢掉画笔,开始用手原生作画,每次不玩到整个人五颜六色,便不算完,为了装小孩装得像,他也是付出良多。
纪世烨这么做当然不是胡乱而为,他选择绘画自有其目的。
万物诀虽只是入门功法,但练好了,制作一些基础符箓不成问题,纪世烨自幼就展现对作画的喜爱,身边伺候的人便会习以为常,还兼有迷惑作用,到时候他就有机会瞒天过海,弄几张护符,夹在从寺庙道观求得的护身符中,送到宫中父皇母后兄长手上,便能不知不觉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从而间接让他得到好处,安生长大。
对于纪世烨醉心作画,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多数人还是乐见其成,不务正业总比一心揽权要好,这世上有几个会乐意将到手的权力再还回去?
时光就在吃喝玩乐中倏然而逝,纪世烨快快乐乐度过两岁、三岁、四岁,每一年生日他都会往皇宫里送一匣子他的“绘画大作”,偶尔兴致来了,还会附赠一份小脚小手印。
皇后宝贝得不行,连皇帝三皇子都不舍得给,非得他们三番四次讨要,才不情不愿给出一份半份,直让旁人侧目。
似乎从那之后,纪世烨的好日子便到了头,五岁那年,他照例往宫中送礼,收到的生辰礼比往年少不说,回礼更是半分都没见到。
纪世烨不开心,更多则是担忧,他将自己锁在房中冥思苦想,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只能判断出形势不利。
四年下来,纪世烨修炼有所进展,却还没到绘制符箓的时候,眼下状况不明,不得已之下,他只得提前进行尝试,万一制符成功,也能多一项保命手段。
纪世烨身边没有符纸,朱砂倒是不缺,还都是顶级货,他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尽快弄到画符必不可少的符纸,而且来路还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