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梁暖在尹光年一踏进医院就看到了他,但她选择了低头逃避,她感觉到他在她面前停留了一下,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抬头与他怒目相视。
她太累了,累到甚至没有力气在仇人面前挺起脊背。
整夜未睡,内心的疲惫甚至远远超过肉体上的,她在这一刻终于用切肤之痛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越拼命保留住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比如自尊,比如骄傲。
原来离开她爸,离开钱,她梁暖什么也不是。
她的骄傲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除了梁暖,其他几个人见到尹光年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大权最激动,首先迎了上去:“光年兄,你可来了……”
尹光年疑惑不解:“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跑郊区做什么?不知道这一带是这个城市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吗?”
大权没脸在尹光年面前承认是自己半夜发神经提出去看他的房子,那样他会对他的智商产生怀疑,只好指着安娜睁眼说瞎话:“是安娜,她说想看日出。”
安娜突然被拉到风口浪尖上,对上尹光年的目光,明显懵了:“我……”
“安娜你不必自责,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就喜欢罗曼蒂克这一套,既然你喜欢,我和威廉舍命陪君子也要陪着你是不是?做保镖无怨无悔,被偷也无怨无悔……”
大权背着尹光年拼命对安娜挤眉弄眼,安娜只好忍气吞声,毕竟他们落到这地步也有她的错,昨晚如果不是她坚持着要离开地铁,大权也不会提出去郊区晃一圈。
她小声对尹光年道歉:“光年哥,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尹光年给人的感觉沉稳可靠,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用怕,安娜不知不觉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兄长,他捕捉到她?眼里的紧张,只好安慰小姑娘:“不需要总是对着人说抱歉,年轻就是用来放纵的。”
这句话一出,大权和徐威廉的腰板就挺直了一些。
安娜亮晶晶的眼里溢满感动,大概是职业的缘故,在别人生气责难之前说“对不起”已经成为她的本能,她习惯了把自己放到一个低微的位置,凡事总是忍气吞声,今天却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需要总是对着人抱歉,她的人生享有与他人一样的平等自由,她也是可以任性的。
安娜愈加认为尹光年是个很好的人。
尹光年付了医药费,期间接到报案的警察来医院了一趟录了口供,之后就走了,大家都明白这只是走个形式,被偷的东西是找不回来了。
四个人顶着黑眼圈垂头丧气,特别是梁暖,整个早上她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看起来这一系列挫折把她打击的不轻,尹光年却觉得挫折对于被宠坏的小孩来说,并不是坏事。
被偷了钱,这几个家伙短期内是囊中羞涩了,他看了一眼手表说:“这几天就住我那吧,你们昨晚没睡,要上班的最好还是去跟领导请个假,走吧,我白天的时间很宝贵,没时间跟你们耗。”
他不再废话,径直走向停车场,这一次他不再用商量的口吻,就是笃定了这几个人已经无路可走,他相信这一次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一个人的抵抗,是架不住三个人的坚持的。
看着被同伴推搡着往他这边走来的梁暖,尹光年不得不在心里感谢那位小偷。
他答应过梁起风要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男人间做下的承诺从不是儿戏,昨天见她和几个同伴喝酒胡闹,让他无奈的意识到这几个人如果不放在他眼皮底下时刻盯着,他晚上睡觉绝不会安心。
命运还是推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尹光年心情沉重,也许梁起风是对的,梁暖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老父,已经无人可以依靠。
就好像那年的他一样。
梁暖拗不过朋友们的坚持,被安娜拉着坐进了尹光年的车里,她的抗拒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过现在不是考虑她感受的时候,他们迫切需要一个挡风遮雨的房子接纳他们疲惫的肉体和灵魂。
大权一坐上尹光年的车就满血复活,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之后话题一转十分八卦的问:“哎,年哥,你年轻的时候放纵过?说来给兄弟听听啊,那什么,你看我现在放纵还来得及吗?”
他已经自来熟到开始亲热地喊尹光年“年哥”了,徐威廉被他吵得头昏脑胀,起床气发作道:“你这张脸还怎么放纵啊?回你妈肚子整整再出来放纵。”
“我丑,但是我特么很温柔啊。”大权面目狰狞,手在徐威廉受伤的脚上重重一掐,徐威廉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你懂了吗?”
“懂了懂了。”徐威廉迫于淫威乖乖闭嘴。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几个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尹光年意外地开口了:“没有,我没有放纵过。”
他这句话立刻赶跑了所有人的瞌睡虫,就连梁暖,耳朵也不自觉竖了起来。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对尹光年有很强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让她英明神武的老爸失去理智,一败涂地。
车遇到红灯停下,尹光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像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穷人只能放纵地去死而已,那个时候的我,每天都在为学费发愁,一刻也不敢松懈,又怎么敢放纵呢?”
“现在的年纪还能放纵吗?”寂静的车厢里他自言自语,“更加不能了,因为不想再做回穷人。”
车厢里鸦雀无声,大权茫然片刻后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可……可你刚才对着安娜不是这样说的啊?”
尹光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怕她哭而已,哄女孩子的话你也信?男人趁着年轻就应该多流汗,流血更光荣,所有的理想,你想等自己牙齿掉光老的走不动路了再去实现?”
这番话到底是激起了男人们骨子里的血性,就连一向见不得尹光年比他帅的徐威廉,满脸困意也消散不见,眼中精光闪闪。
“光年哥你偏心!”打破沉默的是安娜,梁暖也讶异地睁开了眼睛,不明白安娜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生气。
除了开车的尹光年,其他三个人都纳闷地盯着她,安娜涨红了脸说:“我……我也要流血流汗,我……我不要做一辈子的服务员。”
大权和徐威廉爆发出一串笑声,尹光年却不以为然:“别笑她,理想这种东西,到了最后都是由她这样的人来实现的。”
安娜听了大受鼓舞,甜笑道:“我的理想是牙医先生!我要嫁给他!”
车里再度爆发大笑,就连梁暖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尹光年不明所以,但也不难理解,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面对所有人的嘲笑,安娜扬着下巴,眼中神采飞扬:“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暖暖你说对吗?”
梁暖不说话,她有些沮丧,她刚刚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竟然是个没有理想的人。
尹光年的别墅离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并不远,和过去破旧的小区相比,高贵典雅的紫园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梁暖和徐威廉从小就是住在这种地方长大的,自然比较淡定,大权和安娜可就不同了,嘴巴一直“哇”个不停,这也难怪他们,他们从来都是在墙外围观富人的世界,从没想过有一天也能踏足这里,并且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别墅很大,楼上楼下足有六个房间,四个人搬进来绰绰有余,尹光年刚一开门,一条棕黄色的土狗就旋风一般冲了出来,竖着毛冲着他们几个人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