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不远处,穿一件驼色短大衣,底下一条简单的黑长裤,整洁大方的装扮,一眼望去无比熨贴。她偶尔走动两步,很快又停下,似乎正打量周围环境,脚下踩着黑色高跟鞋,显得小腿长而笔直。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就数她最高挑秀丽。
跟几年前一样,他盯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就走到她身后。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回头看向他,转头的瞬间,阳光折射在她垂顺黑亮的头发上,绽出一片蜜金色的光泽。
他移开视线:“走吧。”
陆嫣眨眨眼,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巷子里走去。
乌云散去,阳光普照,空气重新变得干燥寒冷。
巷子里的卫生做得很马虎,高跟脚踩在地面上,不时扬起一阵轻烟似的灰尘。
除此之外,巷子两边墙角还有不少新鲜的干涸了的泥点子,像是前几天那场大雨遗留下的痕迹。
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前面热闹的喧哗声,顺着巷子一直走到尽头,再穿过一条窄马路,就到了红旗小区。
这小区应该是这一带最有历史感的住宅区,虽说已列入拆迁计划,但居民的生活暂时未受影响,依然很热闹。
江成屹跟小区门口正说话的几个大妈打听了几句,又往内走。
小区比想象中来得大,走了很久,到了户籍显示的3栋2单元101,两人停下一看,根本不是住宅,而是改装而成的理发店。
“是这儿吗?”陆嫣有些疑惑,往里看了看,里面的确有个老头,正给人理发。
江成屹已经推开玻璃门往里走了,她只好也跟上。
老头六十多岁,像是这店里唯一的理发师,正一边拿剪刀给人理发,一边跟顾客说话。
再环视一圈,就见店里还有好些等候的顾客,或嗑瓜子,或看报纸,无一不上了年纪,不时也热闹地插上几句话,很熟的样子,不大像专为了理发而来,更像是聚在一起闲聊天,显然都是附近的居民。
陆嫣得出结论:这老头做的多半是熟客生意。
见江成屹和陆嫣进来,老头有点困惑:这两人这么时髦,实在不大像会光顾他这种店的人。
“您二位这是?”
江成屹看了看旁边的客人,出示证件:“您好,想找您打听点东西。”
到了里屋,老头关上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警察同志,您要打听什么事啊?”
江成屹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您认识照片里的人吗?”
陆嫣站在一边,目光自然而然投向照片,看清照片上的人,不由得怔住。
那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面孔虽然很陌生,但由于此人的打扮有种用力过度的富丽,莫名有种熟悉感。
老头戴上老花镜,接过照片一看,顿时面色大变,颤声说:“怎么不认识。就是她,她是个鬼。”
江成屹似乎对这种情况相当有经验,安慰老头:“您别怕,把您知道的说一说。”
老头哆哆嗦嗦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请江成屹和陆嫣坐下,酝酿了又酝酿,这才说:“前几年我身体不大好,老住院,理发店维持不下去了,不得不暂时关门。我老伴为了贴补家用,就去给一个有钱人家当保姆,当时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就是照片上这女的,好像姓李,叫李什么来着。”
“李荔薇。”江成屹看着老头。
“对对对。”老头猛吸一口烟,抖了抖烟灰,“就这个名。李荔薇老公应该是半道做生意发的家,算是暴发户,李荔薇长得很漂亮,但素质不高、脾气挺大,在家时,总挑我老伴的毛病,我老伴回来没事就跟我抱怨几句,我就对这女的印象挺深,有一次我到那家小区门口找我老伴,正好撞上李荔薇出来遛狗,还特意多看了她几眼。
“没多久,我老伴突然说不想干了,说那个富商在外面找了小三,整天不回家,李荔薇跟疯了一样,每天在家里大哭大吵,没事就砸东西,还总冲我老伴撒气,我老伴自尊心受不了,说给多少钱也不干了,后来我老伴在家待了半天,气消了,说还是舍不得这份钱,又回去了。再后来,也就一个月多吧,我老伴跟我说,说李荔薇她老公突然回心转意了。
“我问她怎么回事,我老伴就说,李荔薇老公的小三养小白脸被发现了,她老公气得不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原配好,就再也没去找过那个小三,夫妻关系一好转,李荔薇顺心了不少,还给我老伴涨了工资。”
说到这,老头脸上掠过一抹惧色,又停了一会才说:“我老伴特别高兴,非但不再生李荔薇的气,还指望长期在李荔薇家干下去,可没过两个月,李荔薇就出了意外,我老伴吓得魂不附体,回来告诉我说,李荔薇是被人杀了以后丢到一个废弃公园里的湖里,而且那之后没多久,警察还找到这来问过我老伴,后来我老伴琢磨这事,总觉得警察的重点怀疑对象是李荔薇她老公,没事就留意新闻,可是直到过了很久,这案子也没破。”
陆嫣越听越觉得这案子熟悉。
老头叹口气:“我老伴这几年过得太操劳,也没注意身体,前年因为急性心梗,走在了我前面。去年,大概也是这时候吧,我一个人在家挺寂寞,就到亲戚家吃晚饭,吃完饭,亲戚又拉着我打了几圈麻将,出来的时候,都快一点了,回家路上,对,就在咱们小区对面的小巷子,我前面走着一个女的,我在后面瞅着,越看越觉得那女的眼熟,走到光亮的地方时,我盯着她留神一看,差点吓得魂都没了,那女的跟那时候李荔薇的打扮一模一样,头上也是裹着个丝巾、身上长风衣,还有那鞋,忒眼熟了。光这个,我不至于吓成那样,但那女的连走路姿态跟李荔薇很像。回家后,我越想越觉得这事邪门,但也知道没人相信,没跟人说起过,前几天我听电台节目,我听大伙说冬至的鬼故事,五花八门说得热闹,就把这事也当个故事说出来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对了警察同志,你今天来找我打听这事,是也听了‘八卦七点半’节目?还是李荔薇的案子有进展了?”
从理发店出来,陆嫣一度震惊到无法思考。
她看过那晚她家楼下的监控录像,录像里的女人跟李荔薇一样,也是这副让人印象深刻的打扮,怪不得她一看到李荔薇的照片就觉得眼熟,
她问江成屹:“前几天我去你们局里录口供,听老秦说,有位退休老刑警转了一些陈年旧案到你们组,李荔薇的案子是不是也跟着转到了你手里?”
记得那晚她家楼下的监控录像,江成屹曾经反复观看,莫非在后来在翻李荔薇的陈年案宗时,他无意中发现李荔薇跟那晚吓唬她的女人很像?
江成屹打开车门:“这个人如果是凶手的话,她似乎以模仿受害人的穿着打扮为乐,先有邓蔓、后有李荔薇——这么多年过去,应该还有别的目击证人。”
他说完这话,扫过陆嫣的脸,在听到“邓蔓”的名字时,她并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
盯着她看了一会,他看看腕表,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
陆嫣这才如梦初醒,嗯了一声。
下午他把她送回家,自己回了局里,喻博士要过来做罪犯心理分析,她跟在一边不大合适,可是专门派人二十四小时守着她又不现实,只好把父亲那边的司机和刘嫂给叫了过来,让他们在公寓里陪着她。
陆嫣查资料查到很晚,期间江成屹一直没回来,到十二点时,司机告辞而去,留下了刘嫂。
第二天醒来,她穿着睡衣到厨房取水喝,刘嫂不在,家里被打扫得明亮整洁。
她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以唐洁的作息习惯,至少会再过两个小时给她打电话,她打算回房筹备幻灯片,为下个月的比赛做准备。
走到走廊尽头,她看着江成屹紧闭的房门,停下来。
不知道他在没在家,还是又在外面通宵办案。
念头刚起,门开了,江成屹从里面出来,身上穿着衬衫长裤,显然已经准备出门了。
看到陆嫣,他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下,很快就移开,往外走去。
陆嫣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衣睡裤,睡衣还是当时唐洁送的,领口开得很低。
记得当时唐洁嘲笑她:“追求你的人那么多,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身材再好也是然并卵。这么漂亮的睡衣你就天天穿给自己看啊。”
她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他不肯回头:“我今天没空,我让小周送你去邓蔓家。”
“哦。”她慢吞吞应道。
江成屹本来已经走到玄关,不知为何又停下,丢下车钥匙,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一大杯冰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说:“一会小周会过来,你把衣服换了。”
第33章
江成屹说完就走了。
回房后, 陆嫣先到盥洗室洗漱, 再换上外出的衣服,一切都收拾好后, 就坐到书桌前查资料。
没多久, 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刚一起身, 桌上的手机也响了, 拿过一看,正是昨天江成屹让她存好的周警官的号码。
她接起,小周就说:“陆医生, 我是江队组里的小周,我现在已经到楼下了。”
她说道:“好的, 请稍等。”快步走到玄关, 看了看显示屏,果然是那位叫小周的警员。
小周上来后,她正要给他倒水, 谁知这时候唐洁的电话也来了,她看下时间,才八点半,倒比她想的要提前一个小时。
“陆嫣, 你们家江成屹的豪宅太豪了,规矩一堆,我懒得跟保安啰嗦,我车停在大门口, 你快下来。”
陆嫣忙说:“马上就来。”回房间取好包,跟小周一起进了电梯。
小周没开车,到了大门口,两人上了唐洁的车。
坐好后,陆嫣给他们俩做介绍:“这位是周警官,这是我朋友唐洁。”
唐洁为人热情,回头对小周露齿一笑:“周警官好。呀,我说,江成屹他们局里招人是不是还得看颜值啊,怎么他这些同事一个比一个帅。”
一句话把小周逗笑了。
路上,陆嫣问唐洁:“你前几天说要跟叔叔去b市谈器材生意,打算什么时候去?”
唐洁像是跟b市有什么固定的生意伙伴,过去两年,曾经好几次到b市谈生意。
“还去什么啊。”唐洁直叹气,“丁婧和刘雨洁才出事,我可不敢乱跑,唉,我说陆嫣,出事的可都是我们同学,我这几天想来想去,怎么总觉得,这变态可能是咱们学校的。”
陆嫣露出思索的表情。
邓蔓家住在市中心的另一个区,路上又堵,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把车停在楼下,陆嫣和唐洁在小卖部里买好零食,由着小周陪她们一起上楼。
邓家的房子虽说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非常整洁,格局也宽阔,如果忽略小区旁乱糟糟的环境,是个非常舒服的三居室。
可惜由于主人的心境不好,屋子里常年有一种灰蒙蒙的压抑氛围。
八年前邓蔓出事后,叔叔阿姨痛不欲生,家里一度愁云惨雾,尤其是邓妈妈,差点都没办法继续工作,直到三年后邓妈妈再次孕育生命,这种状态才有所好转。
邓小妹长到如今,已经四岁了,特别聪明可爱,一开口就引人发笑。
听到敲门声,她第一个奔到门前。
门一开,陆嫣目光碰到邓小妹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蹲下来亲了小家伙一大口,又拿零食给她吃。
唐洁在边上眼馋得不行,等陆嫣稀罕够了,一把抢过邓小妹,抱起来就往屋里走。
邓蔓的爸爸妈妈都不大爱说话,邓妈妈性格尤其严肃,邓蔓还在的时候,就对邓蔓管得极严,如今更显得话少。
只有当目光碰到小女儿时,邓妈妈的表情才会变得异常柔和温暖。
陆嫣和唐洁轮流逗邓小妹,邓妈妈到厨房给三人倒了水,坐在一边微笑看着。
过了会,她走到里屋,取出来两本东西,摩挲了好几遍,这才交给陆嫣:“这东西一直收在杂物间,蔓蔓好像有意把本子藏在角落里,既舍不得丢,又不想让别人发现似的,要不是打算搬家,我和她爸爸估计这辈子也发现不了这个本子。按理说这是蔓蔓的遗物,我和她爸爸不该送人,但我看里面全是蔓蔓你们三个人的合照,就……唉,希望你们别觉得阿姨唐突。”
“怎么会呢。”陆嫣郑重其事接过相册,“阿姨千万别这么说。”
听到这话,唐洁也失去了逗邓小妹的兴致,在一旁沉默着。
悠悠出了一会神,邓蔓妈妈叹气说:“说来说去,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当年只顾着抓蔓蔓的学习成绩,对孩子的情绪根本没留意,现在想起来,人生这么长,高考失利是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如果我当时多给她一些安慰和鼓励,蔓蔓也许根本不会做傻事。”
三个人都不说话,哀凉的气氛静悄悄在屋子里蔓延,唐洁憋得受不了了,走到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让阳光充沛地洒进来。
陆嫣问邓妈妈:“阿姨,你还是没能想起当年邓蔓都跟谁出去过吗?”
邓妈妈摇头:“这问题去年有位警官也来打听过,可是蔓蔓这孩子太内向了,什么事都瞒得死死的,除了你们两个,我还真不知道她还跟什么人有过来往,说早恋吧,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也就是高三那年,这孩子出去玩过几回,但她都说是跟你们在一起,次数也不多,而且每一次都准时回来了,我就没有多想。”
“去年有警官来打听过邓蔓的事?”陆嫣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颇感意外地看着邓妈妈,“是安山区分局的警官吗?”
邓蔓妈妈轻轻揉着太阳穴:“好像是姓江,挺年轻的,我总觉得以前在蔓蔓学校里见过,问那警官是不是蔓蔓同学,他也没否认。”
“姓江的警官?”唐洁吃了一惊,“别告诉我是江成屹,去年他不是还没调回s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