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惊脚步就慢了些,惹得领班转头皱眉轻斥,“还不快去?”
“是。”侍者点头,快步离开。
宋意从车上弯身下来,气质古典沉稳,颇具气势,即便眉宇间带着一些狠厉,但依旧不损他半分出色容颜。
深邃的纯黑眼眸,微微抿起的唇。以及那身笔挺的铁灰色挺括西装,站定后不着痕迹的一扫,都显得那么引人侧目。
兰绣依靠在三楼的大凉台上透气,一面抽烟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荣家的景少爷爱玩儿,所以远远的见过几次,但另一辆车下来的男人却没见过了。第一就给人很不好惹的形象,惹得兰绣也咂舌的挑了挑眉,回头望一眼,想叫苏梦萦也过来看看,就像是同伴看见了好玩儿有趣的东西,却可惜没见到苏梦萦的人影。
再扭头向下看,人已经在荣家景少爷的带领下近了大厅。
“宋三爷,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叫荷官来陪您玩儿几局?二十一点?四楼的包间环境还行。”荣醉景一面说一面领着宋意上楼。
身后除了跟了阿大外,还有两位领班和两个侍者。
负责赌场的领班一听,只回头看了自己身后的其中一名侍者一眼,后者就意会的点点头,从另外一条快速通道走,提前去安排了。
无论宋三爷玩不玩儿,但作为他们却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这倒不用。”宋意摇摇头,只在三楼的赌场大厅看了一眼后就转向荣醉景,“不如你给我准备了小客厅,我坐一坐,一会儿就走。”
顿了顿后又语,“不用专程送我,你玩儿你的就行了。”
“我要真这样做了,估计家姐得骂死我。”荣醉景抓抓头发说,“三哥您就当是看在我第一次接待您的份上,玩儿两把吧。”
景少爷苦哈哈。
宋意微勾了唇角,双手插兜点头,“行。玩儿两把。”
“好嘞~这就给您安排包厢。”荣醉景一拍手,朝站在一边的领班看去。
领班懂事的上前,冲宋意和荣醉景微微鞠躬后说,“三爷、景少爷,请跟我来。”
说完带着三人上了四楼。
宋意拾阶而上时顺便看向三楼大厅,一桌桌的赌桌都无虚座不说,还不断有侍者端着低度酒在中间穿梭。巨大的水晶吊顶光线十足,配上身边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热闹得连温度都比外面高很多。
“比北平的百乐门还要热闹。”宋意淡淡寒暄,“风格差异倒是蛮大的。”
北平的那家百乐门,也是荣家的产业。只是前者更加中规中矩,而这里则显得欧化得多。
“建筑师是英国的?”
宋意毕竟在伦敦留学,那时候爱玩儿也去过不少地方,即便是某些皇家城堡也托远嫁海外二姐的福,见识过不少。
所以现在见了,才有这样的问话。
荣醉景听了,笑着回头,一面继续拾阶而上,一面说,“是啊,家姐专门从伦敦请来的,小有名气。”
宋意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所谓“小有名气”不过是荣醉景的自谦而已。但宋意看得出来设计师绝对不会是小有名气这么简单,装饰设计,建筑构造都让他隐约能看到一些熟悉又似曾相识的影子。
再结合荣家的财势,能请到英国的皇家设计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里还有个港督在这里不是?
拾阶而上至四楼,一路由领班带着,还未行至某间房时,已经看见有侍者站在门口恭迎了。进了门见到的是一展屏风,绕过屏风后才见大大的赌桌,桌边站一妆容得体的女性荷官,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鞠躬,并礼貌称呼来人。
往里有个小吧台,吧台前四五张高脚凳。旁边是沙发和茶几,不想赌钱不想喝酒就可以在那儿和人愉快的聊聊天。
但如果想要独处,再往里走是大大的阳台,半封闭式很适合两三好友谈心,又不会因为是冬季而感到寒冷。
“哦,对了。”荣醉景被人伺候着脱了西装外套,正整理着袖口时回头看向拿着他的外套,准备帮忙挂在一边木质衣帽架上就退出去的赌场领班,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开口,“你帮我把沈缓归给带上来一下,我有些事要给她说。”
“好的。”领班微微鞠躬,这才和其他人退下,从外轻带上房门。只剩里面加荷官在内四人。
“沈缓归?”宋意微抬了手,止住了荷官想要上前帮他脱掉西装外套挂上的架势,坐在赌桌边,双腿交叠,单手放于赌桌上和荣醉景闲聊。“陌上花开缓缓归,……倒是好听。”
“是吧?小姑娘长得也很清秀可爱呢。”荣醉景笑着说,一面在赌桌边坐下,“就是生活不太好,人很单薄。令人有些心疼。”
宋意点点头,并未说什么。重新移开眼至荷官正眼花缭乱洗牌上,眼底很是淡薄疏离。
……旁人的遭遇,和他宋意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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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少爷来了?”苏梦萦惊喜的看着领班,连忙点头并道谢,“谢谢领班,我现在就去。”说完,又迟疑的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烟箱,抬头冲领班一笑,“麻烦您等等我,我把烟箱放在吧台一下。”
“何必你再跑,让他帮忙给你拿过去就好了,等下你再回来去吧台取就是。”领班笑着,“走吧,我带你上去,景少爷还等着的。”
“好的,劳驾您了。”苏梦萦点点头,将烟箱交给领班身后的侍者,也冲对方道谢后这才抹了抹衣服,跟着领班走。
上楼后站在某间房子的侧面,看着领班轻声敲门。
屋内荣醉景听见动静,“哦。”了一声将自己手上的扑克牌扣在桌上,一面起身一面冲宋意歉意一笑,“估计是我朋友来了,我去去就来。劳驾您等一等。”
宋意点点头,神色淡淡。
他依旧侧坐在赌桌边,单手放在桌上,手上把玩着一张扑克牌,很无意的听见荣醉景开门的声音,似乎因为真的只是说两句,所以门只是随手带了过来,留了约半尺的缝隙。
中间只隔了一道屏风,对话还是能听得清的。
宋意听见荣醉景叫领班下去,之后笑着对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话的人说,“等着急了吧?不过还好问到了,是好消息哦。”
他没兴趣听别人的小话,即便是无意的也一样。所以宋意站起身准备去小吧台给自己倒杯酒,然后去凉台上吹吹风。刚起身,双手虚撑着桌沿——
——“是可以吗?!谢谢景少爷!”
……欢快的,软糯声音。
宋意瞪着桌面,感觉过了很久,又像是下一刻似的慢慢转过头去,隔着屏风“看”着门外。
但除了声音外并看不到人。
“三爷……”站在一边的阿大也听见了,但却是担忧的开口。
这么多年了,不是没有遇见过和梦萦小姐声音相似、背影相似的姑娘,但无疑都是失望再失望。
毕竟他和宋意都清楚,那个爱笑又善心的小姑娘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阿大见宋意这个样子,一面希望他能向前看,毕竟人生的路还很长,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宋意忘记梦萦小姐。
“……”宋意抬手,示意身后的阿大不用再说,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单手支撑着桌面偏头固执的看向屏风。
要是心的话,会察觉到现在连杀人都不眨眼的宋三爷,手却在因为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而微微颤抖。
但这种不断希望又绝望的心情实在令人痛苦,即便是宋意,也半敛了眼帘静默了几秒后,才慢慢的举步朝门口走去。
在即将绕过屏风时站定,敛着眼,眼底满是挣扎的痛楚。
——他也是会怕会痛的。实在是痛过多少次已经快要畏缩了。
而门外的对话依旧在继续。
“不过去上海的话你还得等段时间,等珠宝拍卖大会结束了你跟着我走吧?家姐叫我去管理在上海的产业。”说到后面的时候可怜巴巴。
惹得站在他面前的人因为心情好而跟着笑了起来。
随即就被荣醉景威胁,“再笑就不是免费送你了。”
“……嗝。”听了这话后笑声骤然而至的一嗝。
不仅仅是逗笑了荣醉景,就连屏风后举步不敢前的宋意,也微柔了脸上的神情。
只是他整个人却在微微发抖,手指骨节握紧到泛着青白色。
只听荣醉景又好奇开口,“我听你口音不像是上海人啊,倒应该更偏北才对?”
沉默了一下,是轻轻的嗯声,“我是北平人,但是我和家里人约好了要在上海等他们,和他们汇合的。”
“这样啊……”荣醉景想了想,犹豫,“可你都在港都这么久了,会不会……”他想说找不到,但还未开口站在对面的人就认真又坚定的摇摇头。
“不会的。”软糯的声音,“他们一定会一直等我的,所以我一定要回去。”说完顿了顿,“嘿嘿”一笑,“所以我现在多赚点钱,好回去的时候看起来比现在好些,不然他们会心疼的。”
宋意听到这里,猛的紧闭双眼,但长而直的睫毛上却依旧沾了些泪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苏家才会选择在上海买下了公馆。
宋意缓缓睁开眼,朝前轻轻跨一步,没了屏风的遮挡后,从半尺的缝隙中,看见苏梦萦。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宋意依旧感到犹如雷击,瞳孔剧烈缩紧。
——那是他的……小姑娘。
第116章 咽咽咽
荣醉景和苏梦萦说完话后目送她离开, 这才转身推开半掩的门, 跨进去关上门一面说着“三爷, 劳驾您……”嗝!
久等了三字在荣醉景转身看见不知何时,已经无声站在自己身后的宋意后戛然而止。微惊异于对方凝重到眼底含着痛楚的闪烁, 就连他自己都被这种几乎实质的浓厚压抑而张了张嘴, 却在第一时间没发出声音。借着偏头清清嗓子的动作才避开那直袭而来的强烈情绪。
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井喷而出一般。
“宋三爷?”荣醉景回头, 实在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后才勉强开口。神情疑惑。
“刚才的小姑娘……就是你说的沈缓归?”宋意开口, 声音沙哑难耐,像勉力从喉间挤压出来的一般难听。
“是啊……”荣醉景见宋意这样子,忍不住就回答得有些迟疑。
宋意闭眼, 深缓的呼吸了一口气后,重新缓缓睁眼看向荣醉景,看着他再次开口,终于声音比之前略好了一些, 只是半隐在阴影里的喉结一直不住的上下滚动, 似乎内心并不如他表现得这般沉稳。
“那你知道她多少的事?”
“……只能说知道一部分吧……之前因为一些原因, 所以家姐让我调查了一下她, 所以知道得比较多。”荣醉景想了想略带叹息,“小姑娘活得挺不容易的。”
一句话。让宋意垂放在身侧的右手手指痉挛了一下, 连忙握紧再松开后, 才又下颚骨线崩得死紧的生硬开口, “……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我想听。”
“那……行。”荣醉景点点头。
期间阿大也一直难掩激动的站在身后,现在听到宋荣两人这样说后, 就转身走向一直等在赌桌边的荷官,让她出去了。
苏梦萦并不知道这些,她心情愉悦几乎是带着蹦跳的下了楼,刚走至楼下还没去吧台把自己的烟箱拿回来,就遇见了兰绣。见了她后顿时露出大大的笑来,“兰绣姐。”
“哦”兰绣看她这幅开心得眼角弯弯的样子,也跟着笑,“看样子今天生意不错?”
苏梦萦“嘿嘿”一笑,“除了生意不错外还有件开心的事。”顿了顿看看周围,拉着兰绣的手至一边后难掩喜色的低声,“刚才景少爷说,他过几天能带我去上海了。”
“我就要见到我家人了兰绣姐。”
兰绣一听,也很替她高兴的摸摸苏梦萦的头,笑着,“这是好事,恭喜你。总算是苦日子熬出头了。”但顿了顿后又语,“这事就出你口,入我耳就行了,别让其他人听了到时候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