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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亚楠摊手道:“检验分析需要时间。”
    关宏峰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顺手拿起旁边一把手术刀,在指尖上转了一圈,一刀插入死者已经开始萎缩的胃部。
    周舒桐被这动作惊呆了,高亚楠却显得很淡定。她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入嘴里嚼了起来。这回周舒桐看见了,那是一块口香糖。她默默地想:这方法好啊,下次我也得带一包,备着。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两分钟里,关宏峰已经熟练地把那可怜的胃整个剖开了,打趣道:“你看,辞职有辞职的好处,不走流程,不用打报告,还不怕犯错误,是吧?”
    周舒桐闻言猛地抬起头。关宏峰看到她的表情,冷笑了一下:“怎么,周队长没跟你说?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编外人员,还有个弟弟,亲的, a 级通缉犯,灭了人家满门的。吓着没?”
    周舒桐忍不住退了一步,嗫嗫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吓唬小姑娘。”高亚楠皱了皱眉,回过头朝周舒桐道:“你也出去休息会儿吧,剩下的我跟关队来就行了。”
    周舒桐没答话,惨白着脸,默默垂下头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关宏峰似乎松了口气,凑近死者的胃,闻了闻。
    高亚楠也凑了过来,隔了几秒钟,她说:“乙酸?”
    关宏峰摇头。
    高亚楠没再说话。关宏峰又闻了一会儿,忽然道:“肝脏给我。”
    高亚楠从盆里取出肝脏,正要递过去,两个人都听见虚掩的门外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高亚楠瞪着关宏峰:“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关宏峰一手托着肝脏,努力地嗅着,没好气道:“怎么?我还得兼保姆?
    高亚楠乐了,转身出门去看周舒桐。
    小姑娘对这里也不熟悉,不敢乱走,就躲在门背后偷偷地哭,两只眼睛都红了,可怜巴巴地一抽一抽。
    高亚楠带她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给她递了纸巾。“别看他凶,其实很厉害。”她安慰道,“跟过他的没一个混得差的——他也就是太低调了,连你们周队也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是吧?”
    周舒桐还在抽噎,顾不上说话,只知道拼命点头。高亚楠默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去倒水。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干净简洁,周舒桐坐的位置正对办公桌,那上面有个相框,里头是高亚楠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周舒桐看了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那分明是关宏峰的脸。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关宏峰,右脸颊没有那条标志性的伤疤……
    周舒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高亚楠把水放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顺手拿起相框,轻轻摩挲了一阵,轻声笑道:“是不是比通缉令上帅?其实本人更帅一点。”
    周舒桐低下头,又抬起头,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您是在说关宏宇吗?”
    高亚楠听到这个名字,似乎略微怔忪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放下相框,在她身边坐下了。
    周舒桐连忙道:“对不起……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我……”
    “孪生兄弟,可不得长得像么?关队也是为这个辞职的,和上面闹翻了。”高亚楠道,“不过两个人脾气性格完全不一样。关宏峰这人……总是忙忙叨叨的,永远在赶时间,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停不下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
    周舒桐喝了一口水,心理建设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关老师的弟弟……我是说那个关宏宇,真的是杀人犯?”高亚楠还没答话,关宏峰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哭完了吗?哭完赶紧滚进来,你们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高亚楠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周舒桐,两个人一起进门。
    关宏峰转头对拿起记录本的高亚楠说:“尸块总重 54.4 公斤,大约是他体重的 60% 。”
    高亚楠吃了一惊:“90 多公斤?是个胖子……”
    周舒桐听得认真,这时候下意识举手问:“老师,为什么一条胳膊一个脑袋就占体重的 40% ?”
    关宏峰没理她,继续看尸块。
    “你已经毕业了,问问题不用举手。”高亚楠哭笑不得地把周舒桐的手按下来,耐心地解释,“肢解尸体的时候,流失的血液以及细胞组织液,可能还有部分不见了的小脏器,把这些都打进富余量里,差不多就是 40% 。”
    关宏峰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是给她补课来的吗?我赶时间。”
    高亚楠好脾气地笑了笑,一边用显微镜观察尸体腐烂的状况,一边问:“工地的相对温度和相对湿度是多少?”
    关宏峰回头看周舒桐,周舒桐神色茫然:“啊?”
    关宏峰眉毛上挑,似乎又要骂人,但还是忍住了,提醒她:“现场勘查记录在技术队,走廊出去右转,第一间办公室。”
    周舒桐这才听出他的意思,脸又涨红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亚楠摆弄着显微镜,看到周舒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隔了很久,才欲言又止道:“关哥……你……有宏宇的消息吗?”
    关宏峰的左手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一个雨夜,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及一遍遍响起在他耳边的、急促的辩白。
    “你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求求你,别告诉亚楠。”
    他闭了闭眼睛道:“没有。怎么?举报有奖金?”
    高亚楠也急了:“关哥,你得帮帮我,我必须得见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
    她的话语声被骤然打断。周舒桐手里拿着勘验报告冲了进来,大声道:“关老师,高老师,现场勘验记录案发地温度 18 摄氏度,相对湿度 37% !”
    高亚楠强自镇定,接过报告又看了两眼,皱了皱眉道:“死亡时间绝对超过 24 小时了,具体得做病理测试。”
    关宏峰点点头,切开胸腔,用扩胸支架顶住尸体两侧的肋骨。
    这个时候,周舒桐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赶紧跑到一边去接起来:“喂?哦,周队?好的,您说。”
    关宏峰正观察着尸体的胸腔内部,道:“勒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毒物检测还是要做。胸腔有微小密集的水泡,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颈椎错位,看着很像……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两个人讨论得很认真,周舒桐那边放下了电话,终于找到了个机会插话:“关……老师,周队说,公园又发现碎尸。”
    关宏峰豁然抬头。周舒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扯下手套,掉头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向高亚楠道:“肝脏做个病理切片,纸袋记得要还给技术队。”随后大步走出了解剖室,周舒桐连忙跟上。
    高亚楠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解剖台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周舒桐觉得自己这一上午的经历实在丰富。毕业典礼、出现场、看尸体看吐,看解剖被骂哭,这会儿干脆是超速被警察追了。关宏峰嫌她开车慢,硬要自己开,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引来了警车。对方驾驶员一见关宏峰没有伤疤的侧脸,脸色就变了,立刻拿起了呼叫器。
    “1003 , 1003 ,安远路和田路口,发现通缉犯关宏宇,发现通缉犯关宏宇,现正驾驶一辆黑色道奇,车上有一名女子,怀疑被劫持,请求支援,车牌号……”
    周舒桐脸色惨白,手忙脚乱摸出证件,刚要向对面喊话澄清,关宏峰一个急刹车拐进辅路,把警车远远甩开了。
    此刻,本市第一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兴盛花苑的一排绿化带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周巡一边指挥着警员拉警戒线,一边对着步话机喊话:“那是我的车!上面是关宏宇他哥和支队民警!你们偶尔有一次不添乱行不行?!”
    公园门口,关宏峰的车正好停下,后头缀着一溜儿警车,出场简直自带背景音,锣鼓喧天。周巡无奈对小汪打了个响指,小汪连忙迎上去解释。
    关宏峰特别坦然,大摇大摆地下了车,看到周巡,就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压根不管身后一帮警察的呼喝。周舒桐觉得整个人都是晕的,下了车,摇摇晃晃地跟在两人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关宏峰的手机响了。周巡立刻回过头来盯着他看,关宏峰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声音很大,周舒桐隐隐听见了几个字:“我是……外卖……工牌是不是……落在您家了……”关宏峰听了一句就挂断了,周巡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关宏峰毫不示弱地回瞪他,接着干脆捏住手机一头,拎在手里朝周巡递了过去:“怀疑我弟给我打电话?你自己回拨个试试呗!”
    周巡盯着那个手机,脸色尴尬。两个人僵持片刻,周巡让步,避过关宏峰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我草,你这瞎说什么呢!走走走,一地碎尸等着咱们哪。”
    三人继续往现场走去。周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弟的事,你就别想了,他大概是已经离开津港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关宏峰侧过脸:“他的案卷在你那儿不?”
    周巡打了个哈哈,道:“咱回头说这事儿行吗?”
    关宏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转头去看现场了。
    和上次的纸袋不同,这次装尸的是一种很常见的黑色塑料袋。关宏峰戴好手套蹲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截断臂,皱了皱眉:“又是左手。”
    周桐舒低声道:“都死了俩了,都是左胳膊,这左胳膊是有什么寓意吗?”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汪把另一个袋子递过来,也打开看:“不是不是,还有一只在这儿呢。俩胳膊都在,这回就这两包。”
    关宏峰看了一眼,忽然道:“不对。”大家都看着他,他把手臂整个拿起来,“这条也是左臂。”四周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周巡低低骂了一句:“死仨了?”
    关宏峰托起放尸块的袋子,开始观察下面的草坪。未几,又脱掉手套,下意识地开始咬手。周巡看见他的动作,知道他正在思考,连忙凑过来说:“清洁工说,昨天白天打扫的时候,肯定没有看见这两个袋子,八成是昨天晚上有人丢在这里的。”
    周舒桐学着关宏峰的样子,也托起袋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坪。她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句:“不对啊……袋子上没有露水,底下压着的草坪上反倒有——如果是昨晚扔的,袋子不会这么干燥。我觉得,凶手搞不好是白天才来抛尸的……”
    小汪也拿过袋子摸,果然没有水。他回过头,惊愕地望着周巡。
    关宏峰看着两人,似乎是笑了笑,站起来快步离开,周舒桐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小汪也想跟上去,被周巡伸手拦了。
    “让他们去。”周巡低声道,“没事儿。”
    关宏峰走得很快,最后在一块公园的指路牌面前停下了。上面是一块地图标识,这个公园有正门和后门两个出口,他抬起手,在两个门之间点了一点,问:“刚才发现尸体的地方,离正门有多远?”
    周舒桐想了想道:“大约……三百米?”
    她话刚说完,关宏峰的电话又响了。他的手机款式并不新,就是前段时间比较流行的那种所谓的“老人机”,收声效果很差,现在这边周围也不像之前那么嘈杂,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着急忙慌地说:“喂,大哥?刚才是不是信号不好?我是刚才那个往你们家送餐的,我的工牌好像……”
    电话又被无情地掐断。关宏峰把手机往兜里一放,插着手,忽而道:“周……什么?”
    周舒桐连忙道:“周舒桐,舒服的舒,梧桐的桐。”
    关宏峰道:“对,周舒桐,你去正门问问监控的情况,问完后去后门找我。”
    “监……监控?”周舒桐“哎”了一声,有些不解,“汪警官不是应该问过了吗?”
    关宏峰没说话,轻轻瞟了她一眼。周舒桐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二话不说,一溜烟地跑了。她一走,关宏峰立刻找了个树阴隐蔽的地方,拨通了电话,有些气急道:“我一个小时之内到家,你给我准备好……那家外卖我叫过,对方有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周巡刚才就在我旁边!行了,那家外卖以后不能再叫了,回去再说。”
    他挂了电话,顺手将通话记录删了。
    周舒桐的探访并不顺利。正门有个门卫室,门口竖着一块“机动车禁止入内”的牌子,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头看报,就在门口上方,有一个可见的摄像头。老头软硬不吃,问什么都不知道,只叠声说摄像头坏了。
    周舒桐一急往外掏了证件,对方一看,干脆把门窗都一关,转过头到里间,给她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她这边正苦恼呢,电话响了,是周巡。他语速很快地问道:“关宏峰和你在一起吗?”
    周舒桐不明就里:“没有啊,关老师说我们分开问,这样快一点。”
    周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周舒桐,现在开始,保持关宏峰在你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一步也不准离开他,做不做得到?”周舒桐犹豫了一下,那头周巡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命令!随时随地跟着他,每天向我报告他的行踪,跟谁打过电话,接触过哪些人,和你交谈时说了些什么话……一样不许落,明白吗?”
    周舒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周巡道:“现在立刻去找他,告诉他,足球场这边发现了尸体的其他部分。”
    周舒桐一路小跑,到后门的时候,关宏峰正站在那里等她。后门很破落,门口是铁栏,仅行人和自行车能通过。从里面向外望去,是一条喧闹的小吃街,这个点已经隐隐有香气飘了过来。周舒桐气喘吁吁地过来道:“关老师,周队说……足球场那边又发现了尸块。”关宏峰点了点头,起步就走,周舒桐连忙跟上,“正门监控坏了,看不了。”
    关宏峰道:“不用看,凶手是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从这个后门进来的。”
    周舒桐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四处看。
    关宏峰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不用找,没监控。”
    公园不大,两个人走了不到几分钟,就隐隐看到了足球场的绿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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