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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头那儿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里面不知燃着什么,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灰白色的烟气滚滚而出,却似乎有意识一般,并不四下扩散开来,而是将青铜鼎上方悬浮着的一个盘坐的人影层层包裹了起来,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可即使这样,这些人也并不敢将头抬得太高,在视线触及鼎身处时,便毕恭毕敬地停下了。
    “何事?”上头那人开口,声音苍劲如金石相击,传入耳中时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是一凛。层层烟气如活物一般,丝丝钻入他的体内。
    “有个小可爱似乎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下子厉害到我们全都注意到了。可没过多久,又被人给弄死啦,真遗憾呐~”一个穿着烟红色长袍的女子似乎随性一些,首先掩嘴笑道。
    她面容姣好,肤若凝脂,即使跪坐着也能看出身段极其窈窕,乍一看去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笑起来还颇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眼角却极其违和地带着几丝细纹。
    她身边是一名面容严肃的男子,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说话的调调,微微瞪了女人一眼,转而一板一眼地分析:“大人,让煞气消散虽不算很难,特别是在离得如此远的情况下,鼓与钦的控制力几近于无,但那股煞气先是短时间内剧烈膨胀,后又瞬间消散,着实奇怪了些。这么快的除煞,恐怕一般的神明都做不到,属下建议着人去好好查看一番。”
    烟红长袍的女子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瞥了男人一眼。似乎在说,你说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有一毛钱的用处么?简直就是废话。
    男人眉头一皱,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上头那人又开了口:“阿凡,你可有看到什么?”
    底下的一男一女顿时息声,齐齐看向被点到的那人。
    这阿凡看上去是位最多不超过二十的少女,长得异常瘦弱,一洗白袍飘飘荡荡地垂着,从广袖中伸出来的双手手骨支棱,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她的脸色同样苍白无比,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黑,带着某种沉静甚至偏忧郁的光芒,让人无端地就会在她面前收敛着几分。
    方才其他人惊疑不定地彼此对望时,她一直慢斯条理地摆弄着身前的蓍草,这会儿见问,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继续完手上的事,才低着头,细细地回了一句:“白光,强烈的白光……有点像地脉,但又有点不太一样,煞气消散的瞬间,我确定看到了流转的五色……大人,可能是您一直在找的东西出现了。”
    周围的人齐齐动容。
    烟红袍女子惊讶地张了张嘴,却及时地掩住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身旁面容刻板、惯无表情的男人也忍不住吃了一惊:“阿凡,你确定?”
    巫凡是门内年纪最小,却天赋极佳的弟子,她看到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出错。然而这回她提到的东西,却实在太重要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上头那位对它的执着。
    阿凡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多话,又闭上了眼。
    这一回,上头那人的呼吸成功地粗重了几分,他刻意调整了一下,再开口时语速却依然稍稍快了几分:“……你是说,钟山玉?”
    巫凡再次睁眼,方才的一番摆弄蓍草让她额头泛起了一层青灰,显得精神愈发不好了,漆黑的眼中忧郁感更明显了几分:“没错,应当就是钟山玉。煞气灵气,一死一生,一点灵气可以让煞气瞬间膨胀,过于充沛时却绝对是煞气的克星。消散得如此之快,要么是遇到了天地之脉,要么是遇到了上古灵宝……五彩奕奕,我能想到的,只有钟山玉。”
    灰白色的烟气仿佛受主人心情影响,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漂浮着的人影依旧看不清面貌,却显然极为高兴:“好!说得好……巫阳,巫履,你们往感应到的方位走一遭,带上鼓与钦。阿凡,你下去休息吧。”
    一众弟子中,那人只有对着那羸弱的少女才会亲切地喊一声“阿凡”,其他人都冷冰冰地带着“巫”的前缀。
    先前开口的一男一女恭谨地低头领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正要离开,又听那人道:“慢着,先让那两只大鸟在附近收割一茬吧,小心些,别落人口实。”
    两人再次应是,收拾好了东西原地站起,身形便眼见地透明了起来,稍稍一转身,竟是在原地消失了。
    一阵风似乎从地底深处而来,透过厚厚的地砖缝隙,丝丝缕缕灌入这个近乎密闭的空间,算是补充了一点新鲜的空气。
    不一会儿,远处有猛禽的唳叫传来,一只异常硕大的白头黑雕和一只黄纹白脑袋的鹞鹰齐齐飞起,直入云霄。它们身后带着浓到有如实质的黑气,随着厚厚的云层遮掩,看不分明了。
    洞中。
    随着身上的光满散尽,肖衍缓缓落在了地上,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指张开又曲起,比小爪子不知灵活了多少。抬抬左腿,又抬抬右腿,连膝盖上小时候磕的一块疤都没有少,他这是……变回原来的自己了?
    虽然见过了多个脑袋多条腿的鸓鸟,也见过了极像生化试验失败产物的化蛇,以及大小形态间切换自如的饕餮,但肖衍还是没想到,原来物种间也是能够切换的?
    不对!身后还是有点不对劲,肖衍双手往后一摊,泪流满面——五条大尾巴在后头不由自主地晃啊晃。
    原来还是串种的。
    眼见小老虎一双溜圆的大眼睛有些吃惊地瞪着自己,肖衍忽然想起饕餮以前提到人类时好像没什么好感,急忙冲他道:“我是肖衍,你还能认出来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看,我尾巴还在……”
    这会儿也顾不得果奔什么的了,一转身,大尾巴冲着饕餮摇啊摇。
    夭寿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万一又发疯了什么的,自己可抵挡不了。
    饕餮不屑地喷了口气,笨狐狸又干傻事了,连化形都要大惊小怪一番的高阶妖兽,简直丢人。虽说他长尾巴快了点,化形也快了点,还没到六根尾巴就变了,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惊讶,可就看这举动,化形了还是笨狐狸一只,妥妥的。
    “得了,没见过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九尾狐,不就是化个形吗?”饕餮把脑袋趴在前爪上,懒洋洋地说。
    肖衍震惊了:“你是说,这很常见?”
    “有点本事的高阶妖兽都行,我原以为你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就懒得告诉你。”饕餮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再说了,人形那么难看,有什么值得说的。”
    “……”肖衍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愤愤反驳,“人形到底哪里难看了?!”
    “毛都没了,脸是扁的,嘴不够大,牙齿就更加了……你能指望拿它咬住什么猎物?只能像羬羊一样吃草吧?前肢后肢的力量差距太明显,前肢软绵绵的,除了能像大猴子嚣一样彼此抓个虱子,吱吱叫着爬个树,还有其他用处吗?哦对了,我现在的爪子就能爬树,用不着人类的前肢,我身上也不长虱子。后肢也没什么用,长是挺长,跑得慢死了……简直一无是处!”饕餮一口气滔滔不绝,下了一个结论,“这么没用,你能说不难看吗?”
    肖衍:“……”
    好吧,妖兽的审美……的确和人类的审美不一样。毛皮油光水亮,四肢奔跑起来矫健无比,锋利的牙齿和巨大的咬合力什么的,肖衍不得不承认,人形的确做不到啊……
    可是——
    麻蛋!人形又不是用来在草地和森林里狂奔着追猎物,追到了就一下子扑上去用牙齿咬死对方的!人形可以做的事多了去了好不好!
    肖衍转回身,正要反驳一番,就见小老虎上下鄙视地打量了自己一番:“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我见过的化形后最瘦弱的妖兽了,干巴巴的一点肉都没有,真可怜!”
    “……”你才瘦弱,你全家都瘦弱!
    肖衍长得高高瘦瘦,手长脚长,是个标准的衣服架子,可即使这样,身上也是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的,根本不是白斩鸡好不好?除了皮肤白了点,他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饕餮绝对属于诬蔑:“有本事你变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强壮!”
    若是那种全身肌肉纠结,一块一块炸着的壮汉,肖衍发誓自己一定要将对方贬到一无是处!
    “不!”饕餮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了,“这地下老深的,你不嫌冷,我可不想没事褪了毛挨冻。”
    肖衍:“……”
    好吧,虽然地穴相对恒温,却到底长年不见天日,这么赤果果地站着,的确有点冷……风吹屁屁凉什么的,简直悲催。
    化形的激动心情瞬间淡了不少,耳朵都耷拉了下来。肖衍蔫头耷脑地摸了摸,好吧,耳朵也还是尖的,毛茸茸。嘴里两颗小虎牙也长了一截,尖尖地露在外头。
    毛绒耳朵,毛绒尾巴,还有小虎牙什么的……简直羞耻play。
    “唔,也不是一无是处啦,能化形,算是九尾狐力量的体现,你这会儿对风的把控力应该又提升不少了,”好像一时嘴快,把笨狐狸打击得有点过度了,饕餮连忙补救,“你要不要试试?”
    肖衍抬手一挥。
    前头闪避岩灵虫而耗尽的灵气并没有恢复,一丝丝风都没有给面子地卷过来。
    饕餮:“……”
    肖衍:“……”
    “咳,这该死的化蛇简直太讨厌了,这次我一定要弄死它!”小老虎选择了转移话题。
    第31章 来风
    饕餮的目光慢慢落到肖衍身后。遍体鳞伤的化蛇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黑熊一家挤在一起, 还有些不敢相信危机真的已经过去。
    小老虎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肖衍的情况显然特殊, 能与地脉灵气彼此辉映且不落下风, 出去后足以掀起轩然大波。不管化蛇与黑熊有没有注意到, 他都不打算留下活口。
    在族群中就极擅长察言观色的化蛇身上一寒, 颈上的毛一根根竖起,恨不能马上飞得远远的。奈何现在洞口被岩灵虫堵得严严实实, 根本跑不了,化蛇当机立断, 扑棱着翅膀扑向了肖衍。
    肖衍吓了一跳, 以为这家伙如此富有战斗精神,折腾了这半天还有精力继续搞事。
    正准备反击,却见那庞大的人脸怪物扑通落在了自己脚边,巨大的翅膀一把扒住他的脚:“哈~哈哈~饶, 饶命!”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哈,都怪那些黑气啊!”人面豺身鸟翼蛇尾的怪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些黑气控制着我和我的同伴, 非要我们攻击各种活物,要不然, 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九尾狐大人和……这位大人的主意呀!哈~九尾狐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我这一次吧……”
    一面说, 一面还把满脑袋竖着的黄毛往肖衍身上蹭。化蛇说话时习惯发出“哈哈”声, 听起来又哭又笑, 神经病似的。
    “吼~找死!”肖衍还没说话, 小老虎先暴躁了。不知为什么,看到化蛇那丑陋的大脸往笨狐狸又长又直的光溜溜的腿上蹭,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呼——一朵小火苗喷出,饶是化蛇跑得够快,羽毛也被烧焦了一排尖尖。
    那张扭曲的人脸更加愁苦了几分,又忙不迭地向饕餮讨饶:“这位大人息怒,息怒哈!两位大人帮忙除尽了那黑气,对小的恩同再造,若肯再饶小的一命,日后有什么差遣单凭吩咐……”
    咔哒咔哒,随着饕餮一口小火,岩灵虫又是一阵骚动。好在地脉的灵气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发散,它们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憋着点,别喷火!”肖衍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夺命狂奔,一面阻止听得头大无比再次蠢蠢欲动的饕餮,一面也有些哭笑不得。
    肖衍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能说的一只妖兽,连时不时咋咋呼呼的绿毛鹦鹉也比不过,那点头哈腰的小模样,简直绝了。
    但稀奇归稀奇,肖衍倒没有干扰饕餮决定的意思。这位的同伴可是在当初山脚下被全灭了,现在又是一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的模样,实在不是可以信任的样子。
    饕餮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眼见小老虎威胁地冲自己龇了龇牙,本就最忌惮他的化蛇顿时停下了扑过去求大腿的身形,换了个策略:“两位大人知道之前缠上我的黑气是什么吗?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你们它是怎样缠上我们族群的,现在这黑气越来越多,大人们不提前想法子,将来有个万一怕吃亏呢!若肯饶小的一命……”
    肖衍再次开了眼界。这化蛇绝对是妖兽中的异类!
    饕餮耳朵动了动,他倒是知道那黑气是煞气,其他的就没注意太多了。若能从化蛇这里多了解些,对小狐狸倒可能有些帮助。毕竟那天在山脚下,他亲眼看到一缕黑气缠上笨狐狸尾巴,又因为那五彩光而退缩的。
    念头一转,杀心便退了一些。小老虎抬起头,身上忽然有灵光暴涨,一下子卷向了化蛇和三只黑熊。
    四只动物立刻就趴下了。待灵光散去,身上都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印记:“在山洞里发生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说出去什么?山洞里发生什么了?四只动物齐齐迷茫地仰起了脸。
    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黑熊一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怎么来这儿了,嗷,怎么还有两只这么可怕的高阶妖兽?化蛇则困惑无比,自己咬了九尾狐的尾巴,一路逃啊逃,然后……怎么就到了这儿了?嘤,这是被堵了个正着?完了完了……
    “九尾狐大人啊,这位大人哈,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敢对九尾狐大人下口了呀,对,都怪那黑气……”方才求饶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又不假思索地脱出口。
    “闭——嘴——”肖衍和饕餮额角青筋直跳,齐齐吼道。
    “哈?……哦。”化蛇一脸小媳妇样地闭了嘴,最后加一句,“求饶命啊大人们。”
    熊孩子一脸茫然地举着熊掌擦了一下嘴,一掌的血。身上疼得仿佛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脑门更是像要裂开:“该死的,什么鬼?我怎么变成这样了?说,是不是你们干的?!嗷,嗷嗷,爸妈,帮我撕了他们!”
    熊爸熊妈不约而同地扑上去捂住它的嘴,熊孩子,你这样会害得老爸老妈一起被弄死的!
    不大的洞穴里呜呜嗷嗷一片。
    饕餮头脑里直嗡嗡,很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了,就该一句废话没有地直接张嘴把它们吞了才是!
    正要发飙,忽听肖衍笑眯眯地问:“你知道熊哪里最好吃吗?”
    小老虎一愣,摇摇头。他吃东西不论大小,都是一口一堆,哪里会知道哪个部位最好吃?
    肖衍意有所指地盯着发怒挣扎的熊孩子,慢斯条理地舔舔嘴唇:“熊体型庞大,极其沉重,四个厚厚的脚掌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日常来去活动,里头充满了胶质。下水煮一煮,去毛,再小火煨烂,放入几种鸡鸭鱼肉丁提鲜,那味道……简直了。唔,两个前脚掌肉质比较香,做成红烧的也不错。后脚掌就差一点了,熊多的时候,不要也无所谓……至于熊身上的肉虽然厚,但油也多,又带腥味,没什么用。熊皮倒是挺不错的,恰好我现在缺一件熊皮大衣……”
    小老虎的眼睛亮了起来。
    肖衍对熊掌当然并没有什么兴趣。事实上,所谓的山八珍,熊掌、鹿茸、象鼻、驼峰、果子狸、豹胎、狮乳、猴脑,在他看来完全是人类为了猎奇而不必要地残杀野生动物。滋补的效果自然有一点,却也绝没那么神乎其神,甚至也不知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只不过是出于标榜自己尝过稀罕难得的东西的目的罢了。
    然而现在,这个在网上偶然瞥到过一眼的食谱,却成了吓唬熊孩子的好方法。
    大概是肖衍的口气太过风淡云轻,仿佛自己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般,黑熊一家都惊呆了。熊孩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看肖衍,再看看自己的掌,悄悄地往肚子底下缩了缩。
    它,它一点都不想让自己掌被咕嘟咕嘟炖了。
    虽然它觉得对面一狐一虎都是小小的不堪一击,但爸妈觉得他们可怕,那……那自己还是暂时不惹他们吧。万一的万一,自己……打输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熊孩子明明觉得自己的性子该更加跋扈一些的,但这会儿却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发疼的脑壳和身体似乎本能地让它少嚣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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