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美瑜连忙拉着傅芷璇走了过去。
季文明似乎这才发现傅芷璇,他漆黑的瞳孔往她脸上一瞟,很快又挪开了眼,语气淡淡地:“娘受了伤,你先扶娘进去。”
傅芷璇漂亮的眼睛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季文明,他今天穿了一身银色的铠甲,被冬天的暖阳这么一照,刺得人睁不开眼。跟曾经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温暖笑意的少年天差地别,傅芷璇再一次意识到,季文明再不是她记忆里那个英俊单纯的少年了。
“傅氏,你先扶娘进屋去,外面风大。”见傅芷璇没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是怕自己在这儿闹起来,丢了他的人,让他的心头肉难堪吧。
呵呵,他也是真够自恋的。
“好。”傅芷璇柔声应了一句,走到万氏面前,笑眯眯地说,“娘,外面风大,夫……文明心疼你,咱们就先进去吧。”
当着季文明的面,她实在说不出夫君两字,光想就觉得恶心。
万氏看向儿子,目光渴盼地瞥了一眼马车,她的新媳妇,大孙子啊。
季文明懂母亲的意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娘,你先进屋,我马上就来。”
万一傅氏撒泼,也不至于在街坊邻居面前丢人。
万氏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终于转身往家门口走去,傅芷璇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心思飘到老远,也不知让张柳办的事办妥没,那些掌柜的怎么还没来呢。
张柳上次抢粮,因为范大人的说情,只被官府押去服了大半个月的劳役就放回来了。他回来后,傅芷璇遵守承诺,把他连同史哥一起安置在了客栈。
史哥身手好,傅芷璇安排他给万氏一个惊喜,让他们母子提前见面。至于张柳,当时附近的商家都听到了,傅芷璇说了要收他做伙计。
因此另一出戏码让他出马再合适不过。
傅芷璇前两天就让他四处宣传,云来客栈的老板娘借了大笔银钱买粮,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张柳虽不解她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执行了她的吩咐。
所以张柳这两日都做愁眉苦脸状,吃过早饭就溜到客栈旁边的酒馆点一壶最廉价的酒,三杯黄汤下肚,拉着人就开始诉苦,言辞中都是担忧,生怕丢了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活计。
张柳面相老实,看到他的长相,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相信他的话。
酒馆人来人往,没过多久,很多人都听说云来客栈的老板娘欠了一堆债,新来的小伙计担心丢了活,天天跑到酒馆借酒浇愁。
三人成虎,今天早上,傅芷璇听到的流言版本已经变成了,云来客栈的老板娘已经把客栈抵押给了钱庄。
相信这个消息一出笼,那些老板都坐不住了,只是不知为何都到这个时辰了,他们还没来。
“你磨蹭什么呢?快点。”万氏扭头不高兴地低斥了傅芷璇一声。
傅芷璇回过神,加快了两步,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十几个面熟的商户走了过来。
万氏也瞧见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她还以为这些商户是来给她贺喜的,嘴咧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这曹老板他们还真是客气,一下子带这么多人,咱家院子只怕坐不开。”
傅芷璇听了诧异地看着她,她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曹老板是给他们贺喜的?
京城里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就一区区的五品武官,这些商家都要特意来祝贺,那一年到头也不用做生意了,光天天去恭贺这些大人们都忙不过来。
曹老板一脸匪气,他是做木料生意的,很是义气,大家都称他一声曹大哥,今儿的要账队伍就是他带头。万氏所赊欠的账目中最大的一笔就是他的,买的是那张楠木架子床。
季文明没万氏那么白目,一看这几人就来者不善,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几位可有谁?”
曹老板瞥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听说万氏的儿子做官回来了,应该就是面前这位。
他也回礼道:“在下曹顺,是个卖家具的。季大人,叨扰了,不过这都到月底了,咱们的账目是不是该结了。”
他们店里的账目赊欠记账,通常都是当月月底结账,这话曹顺可不是诓季文明的。
但季文明看到他身后那十几个肥头大耳,目露精光的商户,可不相信他不是预谋的。
脸色随即黑了一半,咬牙切齿地说:“什么账,说清楚。”
曹顺似是没看到他的冷脸,瞥了一眼正走过来的万氏:“你们家老夫人这一个多月来在咱们这些店里订了一张楠木架子床,四足提链铜香薰,乌木筷子十双,银鎏金镶玉贴花蝶恋花式方形首饰盒,花软缎两匹……”
随着曹顺一个又一个的报账,季文明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眼底一片冷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总共多少银子?”
曹顺拿出账册,手一扬,后面的人立即递上一张算盘,他拿着噼里啪啦地拨了一阵,然后抬头道:“季大人,一共八百三十二两银子。”
他月俸才十六石粮食,若按灾前的粮价算,顶多就十来银子,这老头莫不是糊弄他的。
季文明一言不发地接过账本,仔细看了起来。
万氏看到这一幕,就知道儿子生气了,她连忙咬紧牙龈,偷偷对傅芷璇说:“快去拿银子。”
傅芷璇也被万氏的“大方”震惊了。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万氏:“娘,你刚才说什么?”
万氏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火气,稍微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你快去拿银子。”
这下不止傅芷璇,就连稍远一些的季文明和刘大娘他们也都听了。
家里竟有这么多银子!季文明心念一转,走到傅芷璇面前,目光专注地盯着她,声音如沐春风:“阿璇,别让曹老板他们等急了,你先把银子给他们结了吧。”
态度和煦得与刚才在马车旁的态度天壤之别。
明着拒绝他肯定不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抠门不讲理。
傅芷璇长长的羽睫扇了扇,眼角的余光扫到三丈开外的马车,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她抬头,微抿着唇,欲语还羞地看着季文明,学着季美瑜撒娇时的腔调,伸手拽出脖子上的玉佩,娇滴滴地说:“文……夫君……”
刚喊了一声,她突然一个趔趄,人像断线的风筝往季文明那儿滚去。
季文明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旁边的万氏瞧了,撇嘴冷嗤,在心里骂了一句,小妖精,大庭广众之下就勾男人。
而季美瑜正是情思浮动的年龄,看到这一幕,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偷偷冲傅芷璇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马车里的钱珍珍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这一幕,怒气攻心,也忘了季文明先前的嘱咐,伸手一撩帘子,探出头,大声喊道:“夫君,我肚子痛,肯定是咱们的孩儿又踢我了。”
说完,还朝傅芷璇投去一个示威的眼神。
傅芷璇顺势站直身,脱离了季文明的怀抱,然后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季文明:“她……她是谁?”
他最不愿意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季文明脸色铁青:“她是钱珍珍。”却没说钱珍珍的身份,旁人都以为钱珍珍是他的小妾,却不知他是以正妻之礼迎娶的钱珍珍。
钱珍珍伸出白玉似的手,娇羞地笑道:“夫君,坐久了人家的腰好酸,你来扶人家下马嘛。”
季文明走过去,半抱着她,把她扶下了马车。
万氏看到她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住,走过去,眼热地盯着她的肚子:“真好,我也有孙子了……”
这种新欢旧爱,争风吃醋的事,曹顺这辈子不知看过多少,他可没兴趣在这儿浪费时间。
“季大人,小的待会儿还要去兵部左侍郎家拿钱,能麻烦你快点吗?”
这姓曹的真是可恨,还拿侍郎来压他。
季文明气结,但也知道,这时候若跟曹顺起了争执,传出去别人都会说他付不起银子想赖账。
季文明还想高升,丢不起这个人。
他扭头看向泫然欲泣的傅芷璇,口气也没了先前的温情,而是带着一股子命令的味道:“傅氏,快去把银子给曹顺给结了。”
结结结,你的银子又没交给我,凭什么该我结。若不是还保持着理智,傅芷璇真想这么冲季文明吼道,他多大的脸。
不过这会儿不是冲动的时候,她拿起手帕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夫君,夫君,你这是……”
话未说完,眼一闭,身体摇摇晃晃往后倒去。
不远处的小岚见了,拔腿跑了过来,抱住她:“少夫人,少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被气晕倒了,求求你们,快去请个大夫过来。”
季文明看着曹顺那张蛮横的脸,再看看周围一脸鄙夷的四邻右舍,郁闷得心口作痛,只怕不到明天,他气晕发妻的小道消息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这傅氏,晕倒得真不是时候。
第30章
万氏看着儿子铁青的脸, 自觉不妙, 很是委屈:“都是傅氏说先赊着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季文明不想冲他母亲发火, 按捺着性子说:“娘,你先去把家里的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结了。”
“我……”万氏一脸难色。这七年来,季文明是分两次给她捎过几百两银子回来,可她也平常也要开支啊,而且就上回她生病的时候就花了好几十两,想到空了一层的小匣子,她现在还心疼呢,儿子让她一口气拿出八百多两,这是要她的老命啊。
最主要的是她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傅芷璇这些年虽说没短过家里的吃穿用度, 但拿回来的银子却不多。以前她担忧儿子回不来, 因而有心与傅氏交好,从不问她多要银子。现在想来, 万氏顿觉后悔不已。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万氏看到儿子气得青筋暴凸, 连忙对曹顺说:“我……我们家没那么多现银, 用店铺抵可以吗?”
原来张柳那小子不是胡说八道, 这季家面上光鲜,其实啊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
曹顺心里鄙夷, 脸上丝毫不显,笑眯眯说:“可以,不过要房契。”
万氏说的店铺,他不用脑子都能想到。季家除了傅芷璇置下的点心铺和客栈,哪还有其他店铺。这两家店的位置虽不是绝好, 但生意还不错,卖出去远超八百多两,也就只有万氏这不懂行情的妇人能轻易就把这下金蛋的母鸡抵给他。有这等便宜,他傻了才不答应。
万氏哪懂这些,一听说他答应了,连忙对如意说:“去少……傅氏的房间把房契拿来。”
如意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傅芷璇,踌躇不动,寻了个借口推脱:“老夫人,房契这么重要,少夫人定是上了锁,奴婢没钥匙,这打不开啊。”
万氏满不在乎地说:“打不开砸了就是。”
听到这话,街坊邻居全傻了眼,像是第一次认识万氏这个人似的。
就是再恶毒的婆婆,也从未听说过对儿媳妇房里的东西说砸就砸的啊。而且还是当着大伙儿的面,私底下不知多嚣张,真是可怜阿璇这好孩子,这些年不知在万氏手下受了多少磋磨。
街坊邻居已经脑补出一大堆可怜小媳妇的戏码,全套到了傅芷璇头上,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怜惜。
季文明比她老娘圆滑,知道做事不能这么粗暴,连忙添了一句:“老夫人说笑的,去问少夫人拿钥匙。”
傅芷璇都昏倒了,这嘴上说是“问她拿钥匙”,实际上跟白抢有什么区别。
不过大家都看见了的,这是将军吩咐她的,也不怪她一个小丫头。如意走过去,蹲下身就要去摸傅芷璇的袖袋。
但手还没碰到傅芷璇的袖子就被小岚用力给推开了。
小岚死死抱住傅芷璇,一边抽泣一边大吼:“滚开,不准碰我们家少夫人。客栈、点心铺子都是我家少夫人的,你们别想打它们的主意。”
没看你主子都不行了,你一个小丫头还护得住那些东西不成。如意从地上坐了起来,拍了一下尘土,走过去小声劝道:“小岚,咱们都是一家人,戏文里有句话说什么来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少夫人醒了,也是愿意把房契拿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狗屁……”小岚忍不住爆粗口,正想骂如意这根墙头草一顿,突然,她察觉到腰窝处似乎被人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