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素点点头,把那本翻到《抱陶罐的少女》那页的画册丢给穆瑾看,“喏,我已经落魄到要帮这个女孩画胸罩的地步了,你说惨不惨。”
“别担心,我养你,真的!穆爷我毕业了,已经是开始领工资的人了,虽然微薄,但起码稳定,康师.傅加双汇还是吃得起的,你要对爷有信心!”
冉云素笑着拿画册拍她,“快起床啦,今天轮到你做饭,都中午了,早饭还没吃上呢,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刚站起身,就又听见身后穆瑾一声尖叫。
“喂,素素,你火了啊!看秦烈风的微博,他居然转发了你俩在机场被拍的照片,还有文字:nice to meet you!见到你很高兴!他认出你来啦,哈哈哈哈——”
“希望他的粉丝不要人肉我。”冉云素心塞地单腿跳了两步,坐在小沙发上穿她的lisa,自从十七岁受伤之后,这成了她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同样的动作做了八年,已经熟练到不能再熟练,但每次碰到那冰凉冷硬的接受腔时,她的心仍然会隐隐作痛。
“不行,我要给他发个私信,问问他干嘛当时假装不认识我们。”穆瑾穿着宽大的睡衣赖在冉云素的床上,两个拇指飞快动作,像是在编辑信息。
“如果你打算跟他联系,我就一个人搬出去住。”冉云素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房间。
她在卫生间刷牙,穆瑾用胳膊肘从身后碰碰她,“我胡说的,才不会跟他联系呢,你别多想哦。”
“快洗脸吧,我去煎蛋饼给你吃。”冉云素知道穆瑾的行为也没什么过分的,是她自己太敏感了。
无论如何,她受伤的这件事情不想让秦烈风知道,她觉得自己的一切他都不必知道,他只要像现在这样如遥远的星星一般闪耀着,被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仰望就好了。
*
这场雪下得虽然大,但经不住鲸市冬季和蔼的气温,只过了不到四十八小时,路面上的雪就已经融化殆尽。
潮湿的路面经过寒夜的洗礼变得湿滑,冉云素很少选择这样的路况出门,她守在家里专心地发挥想象力给画作上那位知名的少女画抹胸。
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看讯息,发现有两通来自方晋的未接电话。方晋是“一方阁”的老板,最大的股东,负责运作画廊的日常经营。
冉云素工作的时候会把手机关成静音,这个习惯方晋是知道的,他还一连打了两通电话过来,想必是着急的事情。
冉云素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手,然后立即将电话拨了回去,“方总,您找我?”
“小冉,画廊来了位大客户,很欣赏你的作品。不过,对方提出来想请你亲自到他家里看看,根据室内的装潢和风格设计相应的油画作品,你有没有兴趣?”
冉云素一时间有些愣神,这样来定制作品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但通常都是酒店或者餐厅之类的单位客户,他们要求画廊根据建筑本身的风格来提供装饰用油画作品,至于个人客户真还是第一次听说,更奇特的是居然指名要她来画。
“我……方总,您确定对方是想要我来设计和提供作品吗?一方阁的签约画家里,我实在算不得出色的。”冉云素并不是对自己的绘画水平缺乏信心,而是觉得这种所谓要求高端的大客户通常都比较难应付,她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画廊的声誉和人脉。
方晋轻松地笑了两声,“小冉,你很有天分,要对自己有信心。这位客户叫欧阳城,他本人是个不算太红的明星,但他的父亲欧骏是骏达集团的总裁,这层背景上来讲,绝对算得上是我们画廊的大客户了。”
“那好吧,我应该什么时间过去拜访呢?”
“今天下午五点钟,四点半我派司机过去接你,现在外面的路不太好走,有人陪着你我比较放心。”
“好,谢谢方总。”
当天下午四点半,冉云素穿戴整齐,背上了她的佳能eos 80d准时坐上了方总派来的车子里。车子一路向南,沿着鲸市龙脉的中轴线一路驶向北二环,那里有全鲸市单价最贵的别墅区熙府花园。
正当冉云素做好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理建设之时,车子从熙府花园那雕梁画栋的大门前掠过,驶进了一个街区开外的另一处楼盘荣熙府。
虽然两处小区都带着‘熙府’二字,也都出自一个开发商,但同熙府花园这种容积率奇低的别墅区相比,荣熙府就显得接地气得多。
在鲸市普通商品住宅里,荣熙府算是高端的了,住户大多也是城市金领和业界精英,只是以欧家少爷的身份,住在这种地方还是显得低调了些。
车子在一栋高层下面停住,司机转身说,“冉小姐,您谈完了给我个电话,我不走远,就去加个油。”
冉云素下了车径自走进大堂里,她刚想进电梯,就看到电梯间门口立着一个警示牌:故障维修中。
冉云素心里有些着急,距离约定好的五点钟只剩下四分钟了,还不知这故障要修到什么时候。她翻看微信的聊天记录,方晋发给他的地址上清楚地写明了楼层19层。
冉云素在心里哀鸣了一声,她照着记录里的电话拨了过去,“欧先生,不好意思,你家楼下的电梯正在维修,我可不可以晚一点再上去?”
“冉小姐,我们说好的五点钟,您怎么可以不守信用呢?”
冉云素听得出对方的不悦,咬咬牙,“那好吧,我现在就走步梯上去,可能需要您稍等我一会儿。”
“那就麻烦你快一点,我半个小时之后还有约。”
冉云素最后看了一眼安静的电梯间,背着背包和相机转去步梯间开始爬楼梯。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五)
此时,1901的客厅里,欧阳城冲着秦烈风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五岁小孩将摔炮偷偷塞进大人椅垫之后的邪恶笑容。
袁柯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可怜的姑娘走上步梯,轻轻地撤掉了电梯间门口的那面警示牌,给他家少爷发了个微信:风少,那位冉云素小姐已经从步梯上去了,没我的事儿了吧?
对话框里很快有了回复:车上等我。
袁柯按了下行的电梯往车库去,他至今也没搞清楚,他家少爷莫名其妙地让他调查这位冉小姐的联系方式,然后又伙同欧家少爷一起设计捉弄她究竟是几个意思。
欧阳城看着仰在沙发里,眼睛盯着时钟,手指在扶手上敲拍子的烈风也十分好奇,“这姑娘智商还不赖,不知有多少脑残货见到我第一面都喊我欧阳先生。”
“谁让你起了那么一个混淆视听的名字。”
“我妈姓阳,他们非要给我起这个名字我有什么办法?”欧阳城转身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甚至都没接电,“shit!你这房子买来不住,单是预备着捉弄人的?好不容易休假,居然花这么大功夫来整一个小粉丝,快说说,你跟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嗯?”
烈风也不接话,眼睛仍旧一直盯着时钟,“四分钟了都还没上来,真够慢的了!你猜猜,你跑上十九层需要多长时间?”
“你在转移话题。”
“有空慢慢告诉你。”烈风起身坐到那架德国conrad graf跟前,十指抬起,又如飘叶般落下,一曲久石让的风之甬道缓缓流出,像是回忆中的呢喃,淡淡地诉说着无忧时光的思念。
一曲弹罢,他又抬眼看时钟,已经是五点零五分了,这个家伙难道在步梯间里迷路了?他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开始不屑这场刚刚开始还没到高.潮的幼稚游戏。
“你,好像有点儿不寻常哦——”欧阳城故意拖了个尾音,“一定是有故事的吧,待会儿我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让我们风少如此心神不宁。”
“算了,不好玩。”烈风抓起大衣朝门口走去,手还没按上门把手,门铃声就叮咚响起。他惊得缩回手来,欧阳城冲他摆手,他退了几步转身躲进了卫生间里。
十七岁之后,冉云素还是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梯,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上来了。右腿上的疼痛令她有些站不稳,冷汗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衣领里,再努力,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但愿这位欧先生可以体谅一个女画家的四体不勤。
“对不起,我迟到了。”
欧阳城看到冉云素的第一眼有些吃惊,“请进。外面很热?看来冉小姐有些缺乏锻炼。”他恣意懒散地调侃她。
现在要她在别人面前维持正常的步态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脸上的汗水也让她感觉狼狈,“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
欧阳城抬起手,优雅地说了声“请便”,之后才意识到他这金屋里还藏了一个人,可是此时反悔显然来不及了,只好再大点声地追加了一个“请便。”
躲在卫生间里的烈风自然是听到了,从她进门开始,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烈风将自己隐在浴帘后面,虽然穿戴整齐蹲在浴缸里这种造型不太优雅,但他还没做好跟冉云素正式重逢的准备,何况她现在是他恶作剧的受害人,这绝不是一个暴露身份的好时机。
他看见冉云素缓缓走进来,关上门之后,她便显得有些痛苦地转身坐在了马桶盖上。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半透明的浴帘,冉云素轻轻用手扶着自己的右腿,像是在忍痛般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才扶着洗手池的台子慢慢站起身,开了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
她已经迟到了,所以不好在卫生间里多耽搁,只能忍着疼痛走出去。
“欧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您是打算在所有的房间都装饰油画作品吗?”冉云素的声音清澈柔和,语调从容,让人听了很舒服。
“额,对,所有的房间……具体怎么设计合适都看冉小姐的意见。”这位客户因为助纣为虐的负罪感显得十分配合。刚刚她满头大汗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楚楚动人。
这倒是令冉云素有些无措,“欧先生,这房子将来是您或者您家人居住,所以一切设计都应该符合房间主人的审美比较合适。您可以给我一些具体的意见,比如偏好的色彩,画面的内容,想营造的感觉……”
“嗯……就是那种,温馨的、浪漫的、梦幻的、热烈的……哦,对了,冉小姐你喜欢什么风格?可不可以帮我推荐一下。”反正也不是他的房子,欧阳城顺着自己奇葩的脑回路一顿瞎掰,听得卫生间里那位都想卸下花洒蹦出来砸他。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通,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
冉云素有点儿沮丧,她拿起相机,“欧先生,如果您现在还没有特别明确的要求也没关系,我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先设计出一套方案。您介意我拍几张您家的照片吗?我想作为设计时的参考,保密的问题您不必担心,我用完了就会删除。”
“不介意,冉小姐随便拍。”欧阳城抱着双臂倚在钢琴上,玩味地盯着她看。
冉云素松了一口气,虽然最难做的那道菜叫做‘随便’,但好在这个大客户还比较配合,将来应该也不会太矫情。她举着相机里里外外地拍了一遍,然后指着刚才的卫生间,“这间,您应该不打算挂油画的吧?”
“要是您觉得合适也可以考虑。”
冉云素笑了笑,就当他是在开玩笑,“欧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吃个便饭。”欧阳城想了想刚刚空荡荡的冰箱,抬手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干咳了两下。
“您不是还有约吗?不打扰了,初步的设计出来之后我会再同您联系。”冉云素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出门的时候她扶了下门框,谢天谢地,幸好电梯正常运行了。
*
烈风从卫生间里出来,用大拇指指了指门的方向,朝欧阳城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已经走了。”
烈风像忽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无聊的游戏。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来,绷直身体坐起来,“刚刚,她是不是好像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平时缺乏运动吧,或者……女人特殊的那几天?”欧阳城也有些无聊,“走吧,这间毛都没有的屋子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不如我找个人帮你卖了。”
两个人搭着电梯下到地下车库,袁柯乖乖地等在车里,“风少,事儿办完了?”
烈风没理他,只懒懒地说了一句,“回家。”
欧阳城转头看他,“不出去玩玩?我都跟刚从横店回来的那几个约好了,馨悦坊。”
“不去。”烈风整个人突然晴转多云。
车子驶出地库,刚好看见冉云素拉开车门上了一辆奥迪a8的后座,欧阳城像是看出了烈风的心思,“这是他们画廊老板的车。”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烈风脸上的多云立即转成了阴雨,一时间车内充斥着副热带高压。
欧阳城嗤地一声笑出来,“烈风,你在吃醋?”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六)
冉云素下了车,站在自家楼门口,却迟迟不敢迈步。经过车上这一小会儿的休息,稍微一动,疼痛便愈加明显了。
“在这儿站着干嘛,怎么不进屋?”穆瑾下了班,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怎么了?你脸色不还好。”
冉云素伸手攀住穆瑾的胳膊,“扶我一下,进去再说。”
穆瑾搀扶着她走上单元门口的那几级台阶,看得出她正在忍受很严重的痛楚,穆瑾着急忙慌的打开门,“快进屋,坐下,我帮你看看。”
一跨进门里,冉云素再也撑不住了,缓缓俯身就趴跪在地上,她这样着实吓坏了穆瑾。“是腿受伤了吗?等我下。”她飞快地踢掉鞋子,冲进冉云素的卧室将轮椅推了出来。
“william 很高兴为你服务,快,我扶你坐上去。”穆瑾拖着冉云素的腋下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到轮椅上,她小心地帮她脱去衣物,摘下名叫lisa的右腿假肢,一截只余膝盖以上大腿部分的残肢便暴露在眼前,残端的部分破皮红肿,看着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