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掉的不是他的车,是我的那只蝴蝶,二十万。”
听筒里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伴随着穆瑾隐忍的嘶嘶呼痛,“二十万?!”她惊得眼眶都要掉地上了,顾不得额头撞上桌板的疼痛,重新猫腰躲在办公桌下面,“求包养!”
“没问题!”
“先不跟你说了,主任正在训话,下班打给你。”穆瑾刚刚按断电话,就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皮鞋,和一截米色裤管。她的视线顺着白大褂的衣襟爬上去,就撞上那双凌厉的目光。
心里一惊,急忙起身,咚——
同一个位置,同一种伤痕,痛上加痛,还撒了丢脸的盐,滋味儿格外杂陈。穆瑾强忍眼前乱冒的金星,捂着额头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毫无仪态可言,她看到那双黑皮鞋嫌恶地退后了一步。
她等着他的惩罚性作业,其实她很想辩解一下,老大,是你未来弟媳打给我的,你们秦家也有一半错吧。可这众目睽睽的场合显然不适合申辩,唯有默默忍受一条光明出路。
“下次有紧急电话,请去走廊里接听。”秦烈峥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等着下文,然而……没有下文。居然,没有下文!
整点一到,穆瑾动如脱兔地窜去更衣室里换衣服,今天这身不太适合逛街,不过心情适合啊,按时下班,她几乎都快笑出声来了。
一路小跑穿过走廊,为着不与任何领导狭路相逢,旁生枝节,她果断地选择了走楼梯。刚溜下第二道缓步台,安全门里走出一道身影,闪电一般将穆瑾劈定在原地,麻蛋的,太倒霉了,这样都能遇到。
“秦,秦教授……”
他似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抬手在她的脑颅部虚画了一圈,“说说看,这里一共有多少块骨头?”
“啊?”穆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考她脑颅骨的结构,这个还真是不要太简单、太基础、太小儿科了!一串口诀顺利从记忆库中调出,“蝴蝶展翅底中坐,后枕前筛前上额,一块顶骨顶中央,两块颞骨嵌两侧。”
秦烈峥嘴角勾起,“果然撞傻了。”
看着他悠闲笔挺的背影走上楼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一个数字,而不是什么狗屁打油诗。穆瑾悔得反胃,就好像吃自助餐的时候,撑得实在不行了才等到人家的招牌菜续盘。
冉云素站在门口,她穿了一件暖橘色的毛呢大衣,黑色阔腿裤和白色休闲鞋,难得鲜艳成一株向日葵。穆瑾看见她带了一只chris出来,有些担心。
“怎么了?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改天再去逛。”
冉云素笑着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没有不舒服,想跟你好好逛逛,走久一点,这个算有备无患。”
“你的那只蝴蝶真的卖出二十万啊?!”穆瑾迫不及待地确认并重温惊喜,“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你现在的表情呢,就好像在说,那个买画的人脑袋有坑。”
穆瑾抿嘴偷笑,“也不是啦,除了脑袋有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特别有钱。好比如果我有二十亿的话,说不定也会花二十万来买一副画。”
“是一位叫persephone的华裔艺术品商人,就是拍走《雪孩子》的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她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赌注,这种感觉的确不太……舒服。”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穆瑾顿悟地点点头,“这就是她看好你的作品嘛,所以在你成名前就开始投资,这在生意场上应该很正常啦,就像那些风投,还不是看好了哪个项目就使劲儿砸钱进去,也跟娱乐圈包装明星一样,各行各业都如此。”
“也许是吧。”冉云素歪头看她,“所以,还是你们医生这行比较神圣,大家都是凭本事的,没有那么多操作空间可言。”
“谁说的!我们这里也有好多干到老的主治医师,开刀的技术一流,发文跟不上,就搁浅在那里。哪里都不是净土,别想那么多了。”
冉云素突然被穆瑾一拉,转进旁边的小巷里,“干嘛?不是这边——”她转身看见福特suv从大路上驶过,了然地挑眉笑着看回穆瑾。
“又被他骂了,不想下了班还撞晦气。”
“他知道自己被你当成瘟神一样的存在吗?”
“我可没那么说。”
“可你那么做的啊。”
“……”
☆、谁是谁的药(二)
“小姐,这一件翡翠平安扣真的非常难得,玻璃种a货,虽然尺寸上小巧了一些,但这种通透度和净度的缅甸玉也是十分少见的,能出一块确实不容易,这也是我们店里今天刚到的新货。”
百年老店的售货小姐给她俩耐心展示一块通体润白清透的翡翠玉环,用编结精巧的细绳拴着,温润秀美,“平安扣用来送人是非常好的选择,既表达的祝福的心意,又对佩戴者的健康有好处。”
“我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冉云素将一张卡递过去。
穆瑾恨不得一把将卡抽回来,“素素,小二十万呢,不能吃不能用的,你这钱才捂了几个小时,热都没热……”
“我还从来没送过烈风什么像样的礼物,他什么都不缺,我能送的也只剩心意和祝福了。”
冉云素揉了揉穆瑾皱在一起的眉心,“我想好了,买了这个,剩下的留给穆叔叔请个护理员,阿姨身体也不好,看你来回跑我也会心疼。”
“我已经请了钟点工帮忙了,不要你的钱,好好留着,别花得跟大风刮来的似的。要我说,秦烈风不会在乎这些的。他若是爱你呢,你送块玻璃都是宝贝。”
“可是我在乎的。”
“我知道。”
跟有钱人谈恋爱是一种什么体验?想来灰姑娘的水晶鞋也不是那么好穿的。越是在乎对方,就越怕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付出,就越是想把自己最好的都一股脑拿出来捧心似的献给他。
“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啊——”穆瑾挽着冉云素穿过银河广场,随着周末如织的人潮涌向包容的夜色里,“走了这么久,累了吧?”
冉云素摇头,“我们去看电影吧。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能量满满。”
穆瑾笑她,“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终于不需要依靠那个方晋了!遮在你头上的,未必是保护.伞,还有可能是乌云。素素,这世上除了秦烈风,你离开了谁都可以过得很好,你得相信你自己。”
“也许是吧。”直到这一刻,冉云素对方晋仍然心存感激,他曾经真心真意地帮助过自己,她永远记得。
可方晋于她,就像是功能有些夸张的轮椅,她的路虽然走得吃力,却也不想被永远禁锢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无风无雨。避难之所,亦是囚笼。
影院门口排队换票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直蜿蜒到电梯转角。穆瑾担心冉云素被人撞到,就让她留在旁边的鲜果屋里等她。冉云素啜着果汁,目光随意扫过躁动的人群,春将至,人心雀跃。
忽然一抹熟悉的侧颜撞入视线,冉云素下意识地蹙眉,脑海里拼接出tony的模样,烈风的姐夫。他穿着一件莹□□质地的休闲西装,米白长裤,显得活力十足。
当然,更加活力十足的是他臂弯里不安分的那只彩色辣妹,细碎的彩虹小辫儿扎成马尾甩在脑后,黑色夹克衫上铆钉闪烁,下摆几乎短过胸罩。仔裤的宽腰带上露出一截白皙肉嫩的小粗腰,她很丰满,冉云素猜测此时秦烈岩戴着孕肚的腰围都未必能够胜出。
女孩吊在tony身侧,正排队进入影院,俩人时不时就小鸡啄米似的亲一下。同秦烈岩截然不同的画风,男人的口味真要这么复杂?
穆瑾指间夹着电影票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这么出神?人间烟火味这么吸引人?”
她下巴一努,穆瑾跟着转头看过去,“嚯——”她举起手机对过去,咔嚓——,连续三次拉大屏幕,咔嚓——
“你偷拍?”
“是保留证据。”穆瑾回看自己的摄影作品,“拍得还不错,刚好看得清奸夫的脸。若是你打算告诉秦烈岩,不拿出铁证,她都会以为你是在处心积虑破坏她的家庭。”
冉云素一口气叹得有些纠结,“应该告诉她吗?一个在怀孕期间遭遇背叛的女人,没什么比这更差劲的了……”她盯着照片看,“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关系?法国男人也许平时对人就比较热情?”这话说出来就是骗鬼的,自己好像也不太相信。
“滥情和热情还是很容易区分的好吧?”被打扰好心情,穆瑾不耐烦地甩甩手,“那就当做没看见好了,大多时候妻子比别人都能更先感觉到丈夫的背叛,只是宁愿自欺欺人而已。如果自己都能瞒着自己,那我们也没什么必要多嘴是不是?”
“知情不言,我们这样算不算变相保护了渣男。”冉云素看向穆瑾,“你猜,如果秦教授知道会怎样?”
穆瑾打了个冷战,脑海里浮现出她挨抢那晚那一记稳准狠辣的过肩摔,“如果是那样,我有些开始同情tony了,渣男而已,罪不至死。”
“时间差不多了,别纠结了,”穆瑾扶她站起身,“如果你担心直接说会刺激到秦烈岩,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告知尹主任,她是什么角色你我可都是领教过,软暴力一流,保准让那个tony生不如死。”
*
出租车停在熙府花园门口,穆瑾付了车费扶冉云素下车,今晚她走了很多路,看得出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一进门,客厅里灯火通明,明亮得森白异常。魏嫂迎出来,垂着眼睑,“太太在等冉小姐。”
冉云素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太太,就是尹静祎。
她将拐杖靠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去,“尹主任,您找我。”
尹静祎靠坐在沙发里,主场姿态,目光撩到时钟上,再淡淡落回冉云素的脸上。
潜台词:住着我儿子的房、花着我儿子的钱、霸占着我儿子的心,他在外头拼命工作赚钱,你却在外头野到这个时候才回来,真是不要脸!
沙发上的一团情绪正在酝酿,偏偏这会儿风宝溜溜地跑过来添了一把柴,“素素,你回来啦?今天过得开心吗?烈风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kiss you~时间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
“风宝,睡觉去。”冉云素小声说,看着风宝乖乖转回充电位,熄灭额上的蓝灯。
穆瑾也从玄关走进来,跟着叫了一声尹主任。她俩就像忘带作业的小孩儿,被严厉的训导主任罚站在教室门口。
尹静祎的目光从风宝身上移回来,又在她俩之间来回逡巡,“你们,倒是挺会玩儿的。”
“抱歉,我不知道您今晚会过来。”
尹静祎站起身,“今晚我来,是想告诉你,烈风他为了工作淋雨病倒了,高烧肺炎。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这个时候应该在他身边照顾他,还是自顾自地玩到夜不归宿?”
她说完,带着三米气场和八丈怒意从冉云素身边走过,连声道别也不屑同她多讲。
“素素,别担心,肺炎很容易治愈的。”穆瑾扯她的衣袖,“今天,的确有点儿太晚了,明早给他打个电话问下情况,不会有事的。”
“我要收拾下东西,你帮我看看最早去鲥市的机票,她说得没错,烈风生病了,我应该去照顾他。”
“你要一个人连夜赶去鲥市?”穆瑾大惊,“烈风知道了会担心的,你从来没有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先不能告诉他,凡事总有第一次。”她飞快地收拾出一只小行李箱,带上证件。
手机上显示订票成功的信息,两个小时后刚好有航班起飞,次日清早便可飞到他的身边。
*
夜深风冷,《秦先生》剧组还有一组外景需要完成,片场的灯光通明,高压水龙正在喷洒水柱将街道和树木淋湿。
这个外景地位于鲥市一处高档的景观商业区,租借合同写明剧组仅能在晚上十点半街区关闭之后才能进入拍摄,因此,全组人已经一连几天熬通宵奋战这里的外景戏了。
造型师和化妆师正在围着烈风忙碌着,已经准备就绪的唐姿玟站在他旁边,裹着羽绒服抱着电暖宝,同他一起听方导讲戏。
“这一段是晏雯为了拿到那份很重要的合同,大晚上单独一个人跑去找左恕之,然后秦易诚的手机上接到一串她闪播来的电话,易诚以为晏雯被左恕之欺负,冒着大雨追出来。”
“烈风等下从那边开始推轮椅过来,然后大概走到路灯这个位置,轮椅翻到,人也跟着跌倒。那个时候我们的雨会打得比较大,要的就是那种暴风骤雨中迫切挣扎的感觉。”
“因为秦易诚双腿瘫痪,所以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回到轮椅上,烈风要注意表现出自己那种痛苦和挣扎,当然也要摔得帅一点,注意不要用力过猛,感情上稍微收敛一点,主要是通过眼神和表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们等下先走一遍——”
烈风放下剧本搓自己快要冻僵的手,“雨打得特别大的话,天这么黑,能看清眼神和表情吗?”
“所以我们可能要多拍几条,远景近景都要准备充分些。”方导招呼工作人员准备,“晏雯你到时候从那边走过来,然后发现秦易诚,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吻他,要表现出主动和激烈,情感集中爆发!”
唐姿玟点点头,把手里的电暖宝塞给烈风,“先暖下,等会儿肯定特别冷。”
方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了,保持这种关切的感觉。来了,先把烈风淋湿,大家准备。”
烈风将羽绒外套递给小柯,西装革履地走进雨幕里,先让自己湿透,然后开拍。
“吻他的时候,别把他都挡住了,再来一条——”方导裹着羽绒服发号司令,“很好,保持十秒钟,易诚的手再抱紧一点——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