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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是要说服她似的很认真地点点头,目光里又藏着得意的嬉笑,“角色都是带着光环的,只展示最美好的那一面给观众。就好比你画画,也都是画中人最美丽的那一面,画出来之后,你就会爱上对方吗?”
    冉云素没说话,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拍下来的她画烈风的那几幅画递给他看,一脸都写着“谁说不会?”几个大字。
    他对她极其片面的现身说法相当无奈,假装在她散发醋意的头顶上闻了闻。
    “那一个戏拍下来要几个月甚至更久,难道不会日久生情吗?”
    “再久,也没有和你时间长,我十六岁就认识你了,要生也只能跟你生得出情来。”
    “可我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啊,加在一起也不会有拍一部戏那么长吧?而且前两年你还一直都在和别人传绯闻,怎么解释?”
    烈风被她认真的说辞逗笑了,捏了捏冉云素的鼻尖,“还不承认自己在吃醋?要是你以后不想画画了,倒是可以开个醋厂。”
    他像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然,我以后息影吧,我可以重新去写歌、唱歌。”
    冉云素摇摇头,“不行,我已经对你路转粉了,你不拍戏了怎么行。嗯……只要不是裸的和床的,我都不介意。”
    “好,你介意的那些,我就只和你一个人自拍。”
    *
    穆瑾揣着手机里那张tony出轨的照片,像个烫手山芋。每次见到秦烈峥,她都想把这枚手榴弹给扔出去,又怕把他的稳准狠辣给炸出来,暴打妹夫肯定算不成正当防卫吧,万一再重伤一个,他可真要惹麻烦了。
    “你好像有话要说?”秦烈峥从病历上抬起头来,扫了穆瑾一眼。
    “啊……那个……也没有……”穆瑾舌头打结,“就是一个小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天你在外面偶然遇到了我的男朋友正和别的女孩又搂又抱的,那你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吗?”
    秦烈峥抬起头,眯着眼睛看过来,“你的男朋友,和别的女孩又搂又抱?你的意思是,你被劈腿了?”
    穆瑾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我都说了是假如,我……还没有男朋友……”
    “哦——”意味深长的哦。
    “那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不会。”
    “啊?”穆瑾失落。好歹同事一场嘛,总不忍心看着对方被蒙在鼓里当傻瓜吧?高岭之花果然没有什么人情味。
    “但我会替你狠狠揍他一顿。”
    穆瑾瞪大眼睛,看到秦烈峥认真地冲她点点头,心里顿时涌起一片难得的暖意。从大冰山上感觉到的暖意,这大概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吧?
    “还是算了,被你揍一顿就已经进手术室了,狠狠揍一顿的话,估计连抢救环节都可以省掉了。”穆瑾小声嘟囔着。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你刚刚的行为,代表了你内心渴望得到指引的纠结。”
    秦烈峥恢复了理性而清冷的语气,“代入自己,影射他人。说说看,谁家的出轨门被你给撞破了?
    我猜测,这个人应该不是你的家人或者亲密朋友,她与你的关系应该比较普通,譬如同事,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的意见具备参考价值。我分析得靠谱吗?”
    “啊?哦,好像还挺靠谱的。”穆瑾刚刚回暖的心情又被泼了一瓢凉水,关系比较普通、譬如同事,这就是他理解的他俩之间的关系吗?相当疏离啊——
    他眯起狐狸眼问,“这个人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她否认得飞快,脑海中浮现的是tony血溅五步的画面。
    大概是这个惨烈的画面刺激了她的灵感,穆瑾的脑海里灵光乍现地闪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她飞快地溜出办公室,跑到医院对面的打印社将两张照片打印出来,再转去隔壁摆摊的快递收发点要了信封和面单,写上妇产科尹主任的姓名地址,并署上“路见不平者”的霸气落款,交给那位抱着小孩儿的收快递妇女。
    给渣男预备的大礼包,自然要是勇气与智慧并重,心狠与手辣共存的无畏斗士一枚,更何况这位斗士还是受害人的亲妈,发起狠来绝对不会留情。
    虽然穆瑾有点儿担心,尹主任在收到照片后会第一时间把秦烈岩拉上手术台结果了她肚子里那个渣爹的小杂种,但还是觉得她是出面摆平这种事情的不二人选。
    照片寄出,她心情轻松不少,盘算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只需竖起一只耳朵对准妇产科的方向监听就可以了,这世上大抵所有的墙都是透风的。尤其是医院这种地方,护士站里的那些白色小蜜蜂总是不吝勤劳地传递各种小道消息。
    ☆、谁是谁的药(五)
    袁柯开着烈风的保姆车驶向机场。
    “真的要回去了吗?”烈风拨弄着冉云素的卷发,指尖牵牵绊绊的都是不舍。
    “嗯,我是想来照顾你的,没想到都是你在照顾我,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养病。” 冉云素拍拍前排司机的椅背,“小柯,麻烦你帮我盯着他,按时吃药休息。”
    “你就是我的药。”
    袁柯:“……”
    烈风在安检入口目送她走进去。
    “小姐,麻烦您这边。”一名安检人员指引着冉云素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冉云素挥手跟他道别。
    烈风疑惑,问安检通道的工作人员,“请问,刚刚那位小姐要被带去哪里?”
    小姑娘见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怔,随即解释说,“是这样,刚刚那位小姐是残疾人,她佩戴了假肢,我们需要到单独的房间请她脱掉假肢进行安检。”
    那双好看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一定要这样吗?她一个人乘飞机,身体又不方便。”
    “先生,这是我们航空公司的规定,在任何一个机场都要履行这样的程序的,这也是为了全体乘客的安全,请您理解。”
    解释的声音无比温柔,听在烈风耳朵里却如魔音般刺耳。她那么介意自己的残疾,平时出门连拐杖都不愿意带上,偏偏为了来看他,就要一次次被迫脱掉假肢给人一寸寸检查。
    他的心突然被人重重地踏上了一脚,茫然地退后了几步,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饰演的秦易诚坐在轮椅上,一道门,一道坎,于他都是无法逾越的沟壑,只是导演喊停,他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很快忘掉刚刚刻意营造出来的不便。
    秦烈风,你真的以为接拍一部戏,就可以真正体会她的感受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她每一天每一年都生活在与大千世界不断妥协和让步的低姿态里,一次次被区别对待,被特殊照顾,看似关怀,其实都是一道道不见血的伤痕。
    而这一切,都源于你一时兴起的一次邀约,如果当年肯放下姿态去学校看她,她就不会在那么艰难的一条路上独自跋涉了这么多年。
    *
    冉云素没想到秦烈峥会来机场接她,而且还带着穆瑾。
    “肚子饿吗?请你吃东西?”穆瑾朝她使眼色,潜台词是今天有男士在场哦,不好好吃他一顿都对不起他那么处心积虑对自己的常年压迫。
    “我随便。”冉云素觉得战况不明,一时犹豫不决要站到哪一边。穆瑾立刻投来一个看叛徒的眼神给她。
    秦烈峥稳稳地扶着方向盘,“你请的东西,别人敢随便吃吗?急性肠胃炎,对自己都这么狠。”语气平淡,眉眼间却全是讥讽。
    “那你来请啊,每天都在餐厅吃同一款套餐的人,味觉真的还能体会到人生乐趣吗?”穆瑾小声嘀咕。
    “你的人生乐趣就只在味觉上吗?”
    大快朵颐,食指大动,饕餮盛宴,民以食为天……没听过吗?“不然还在哪里?”
    “你真想知道?”
    秦烈峥从后视镜中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含义,颇为……耐人寻味。
    医院附近有家蒸菜馆,穆瑾超喜欢那里的双椒鱼头,每次必点。
    冉云素不太有胃口,只捡着清淡的吃了一些。
    “怎么吃这么少?”穆瑾吹着辣红的嘴唇,“这样显得好像我很能吃。”
    秦烈峥优雅地抬手招呼服务员买单,小女生一路乐颠颠小跑着过来。
    “你太谦虚了,很能吃这种事实,根本不需要别人衬托。快吃,下午还有手术,24床那个肿瘤你来切。”
    “真的吗?我……我肯定好好做!”穆瑾扯着纸巾擦被剁椒辣出来的鼻涕眼泪,一副感激涕零的架势,几乎要发誓明志。
    “你们直接回医院忙吧,这里回去很近,我想走走。”
    看着冉云素孤单走远的背影,穆瑾坐在车里小声说,“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不是见到烈风了吗?难道是两个人吵架了?”
    “烈风不会跟她吵架的,他只会为了她跟别人吵架。”不然他这个亲大哥也不会百忙之中给喊出来接机了。
    “那是因为尹主任和秦医生都对她有成见。”穆瑾突然想起什么来,偏头看向秦烈峥,“那个……秦医生最近好吗?”
    “挺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关心她?”
    “哦,她不是孕妇嘛,应该关心一下。”穆瑾答得有些心虚,照片按说尹主任早该收到了呀,居然按兵不动,什么情况,难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地不了了之了?不是她的个性啊——
    “还有点时间,你再把24床的病历从头到尾好好看一遍,一点半在手术室等。”
    “哦,好!”穆瑾的好奇心很快被即将担当的重任给遮掩过去,她踌躇满志地蹬蹬蹬跑上楼,满脑子都是那个十九岁小伙子切掉肿瘤之后健步如飞的画面。
    *
    天台的夜风冷硬,吹得穆瑾身上的白大褂衣袂翻飞,黑长的发丝被眼泪糊了一脸。
    秦烈峥缓缓走近她,脱下外套披到那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这就怕了?那以后那么长的路,你还有胆子走下去吗?”
    他这么一说,穆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抽噎地说,“他才十九岁,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就算他的家人不骂我,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秦烈峥没说话,缓缓走到她面前转过身,温暖的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穆瑾就势扑到他的怀里,他一时错愕,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想了想又轻轻落回她的背上。
    “应该有不止一位老师给你讲过,医生也是人,不是神。他的病是恶魔的作品,肿瘤包裹住神经,换我来做,也是同样的结果,所以,你根本不必自责。如果你卸不下这个包袱,就不配做一名医生。”
    “带你去个地方。”
    秦烈峥长身玉立走在夜风里,穆瑾从一片泪光中仿佛看到了某天清晨那抹英挺伟岸的背影,她稍一迟疑,便抹着眼泪迈步跟了上去。
    她跟着秦烈峥穿过医技楼的走廊,经过黑黄标志的放射科大厅,沿着电梯来到b1层。这里曾经是脑外科的诊区,新的办公大楼落成后,变成了储藏区,一排排无人问津的铁皮柜和叠放的旧桌椅拼搭出被世人遗忘的冷清。
    秦烈峥走到一排更衣柜前,驻足站了一会儿,像是酝酿了很充分的准备,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包,用里面一只银色的小钥匙打开了上层最里面的一扇柜门。
    穆瑾看到掀开的柜门内壁上,是一张情侣间的亲密合影,女孩子笑魇如花,白皙手臂圈住男朋友的腰,男孩子英俊挺拔,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他们身后的背景是哈佛医学院的灰色主楼,脚下的草坪刚刚泛绿,带着盎然生机。
    那时的秦烈峥,脸上还没生出此时的冷峻,眉眼间只有蓬勃的朝气和无限渴望,明媚得耀眼。
    更衣柜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摞专业书,还挂着一套临时应付正式场合的女士西装和衬衫,简洁、空落,一如陈年守候不来的希望。
    “这个是……”穆瑾小心地问。
    “这间柜子的主人,已经去世了。她的肿瘤长在颅底和颈椎交界处,颈髓和延髓的侧腹,脑干和颈髓受到压迫,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那么大。恶性胶质细胞瘤。”
    穆瑾深吸了一口气,旧年灰尘的味道充满鼻腔,她的专业知识足够她明白这种病症的凶险程度。
    “是我父亲主刀的,我做一助,”秦烈峥的语气依旧淡然,“我就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没了呼吸,停止了心跳,渐渐变冷。我当时的心情和你现在一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反省自己,会不会什么地方做得更好一点,她就可以活过来,像我们一样每天喜怒哀乐,拯救他人,救赎自己。”
    默立良久,秦烈峥抬手关上柜门,缓缓扭动钥匙锁好。他和来时一样,脚步有节奏地敲在午夜空旷的走廊里,听不出一丝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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