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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茵陈现在在信王那里,星河也有些不放心,只是不好明说,唯有嘱咐她多加小心。实在不愿意,等再过段时间想法子斡旋,或者谎称自己得了重病,到时候宫里为保太平,自然就放她出去了。
    ***
    天渐渐暖和起来,宫墙外的柳树上抽出了新的枝条,宫里也到了换春衫的时候了。
    一年之中还是春天最叫人心生欢喜,漫长的冬日过后总会迎来新的生机。身体不好的人,熬过了严寒就有转机,比如皇帝。先前的变故令他消沉,但日子还要继续过。彤史又传来消息,左昭仪的事发生之后,皇帝御幸过温室宫两回。本来一切都是照规矩办事,她得在寝宫外掐时间记档,但惠皇后体恤她整夜侍立太辛苦,把她调到配殿里去了。因此接下来的彤簿都是笼统记载,只知道宫里哪位主儿得了圣眷,但诸如究竟幸了谁,历时多长,再也没有详尽录入了。
    星河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人人都在使劲儿,看着红墙绿瓦,处处明媚,其实哪一处不是暗藏杀机呢。近来她也闹起头疼来了,梁夫人因敏郡王封王的事儿,见缝插针地和她哭诉。一样的儿子,青霄在外头筹粮,受尽那些人的白眼,回来又得不着好处,反叫皇帝训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多大的责任落在他一肩,到底谁能知道?”梁夫人说到伤心处,抽出手绢来抹泪,“我的儿子不是正根正枝儿,是我外头和人生了带进少阳院来的,这么不受人待见。青主能干,怎么不让他去办?人家是千金万金的太子爷,我的儿子是小老婆养的,合着就该咱们费心吃挂落儿?宿大人你给评评理,往后这差事办是不办了?老三本来就胆儿小,昨儿在御前又受一通喧排,要不是你父亲帮着解围,后头还不定怎么样呢。”
    星河笑得无可奈何,扶植一位不成器的皇子,将来事成便可挟天子令诸侯,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也确实够人喝一壶。她不住安抚她,“娘娘息怒,气话在臣跟前说,咱们是自己人,不打紧的。可要是不留神让别人听去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过。什么带进少阳院的,什么小老婆养的,都不是给自己脸上增光的话,往后就不说了。这宫里哪个是大老婆?就连现在的皇后主子不也是小老婆提拔的么,您置什么气呢。您目下要做的,还是同皇后处好关系,要防着信王和皇后接上头。您想想,皇后无子,信王又未及弱冠,站在皇后的立场上看,信王比太子更容易控制。咱们呢,郡王有母,优势虽不及他们大,但咱们郡王纯质,不像他们浑身心眼子,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
    梁夫人脸上挂着泪,“如果到了那一天,两宫太后怎么处置?”
    星河眼下只想打发她,陪着笑脸说:“天下都在您和您儿子手上了,处置一个没人撑腰的太后还不容易?”
    梁夫人琢磨了下,发现她言之有理,便慢慢平静下来。说真的,至亲之间性情的传承,真是充满了无比的玄妙,敏郡王是个老实头儿,他母亲也差不离。这样的人拿来顶头是极好的,但要顺利送上高位,确实不是件容易事。
    “您常往皇后宫里跑吧?近来见着她身边长御了么?”
    梁夫人想了想,缓缓摇头,“说起来将有三四个月没见着她了……”
    星河隐约觉得不大妙了,进出宫门的记档,她也走人情查看过,并没有闻啼莺的名字。这就说明人还在宫里,既然在宫里,没有不上值的道理,可见皇后是把人藏起来了。年下宿家通过骑都尉的关系和惠皇后结了盟,但这位惠后并没有全然信任他们。她也发现了,最近延龄公主入宫较勤,皇后娘家虽不得力,但驸马都尉燕云深的家族,却在大胤门阀中排得上号……只盼着延龄公主不会成为下一位陨落的公主,大权当前,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大概只有死人了。
    宫中琐事纷杂,有时候星河宁愿窝在衙门里。一门心思办差,比那些勾心斗角要容易得多。
    星海打发心腹来传话,先命人盯着燕家,暂且不去攀搭他。总会有机会的,让人有求于咱们,这样的关系才香甜。
    随他们外头怎么做局,星河不想过问,不知怎么的,最近越来越疲乏,游兴倒浓了。陌上花开,该出去走走了。她着人预备上了一壶好酒,自己夹着一块薄毡上枢密院找霍焰,站在门廊上招呼:“霍大人,您今儿忙吗?”
    霍焰刚议完事出来,立在箭道尽头的细墁地面上。她离这里很远,拔高了嗓门叫喊,喊得他麾下诸将都侧目,他忽然心头一乱。
    已经到了沉稳的年纪,不像年轻人那么张扬了,他没有应她,只是偏头把手上的公务嘱咐副将,然后才举步往临街大门上去。
    她站在檐下,眉眼弯弯,“年下说要请您喝酒的,到现在都没兑现。明儿是花朝,也是太子爷的千秋,恐怕东宫要办宴。我提前一天请您出去踏青,没的一耽搁不知又拖到什么时候。”
    踏青?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当初在边关的时候,每个节气都算得很准,因为没有战事,全军无聊。后来回京,掌了枢密院,反倒忙忙碌碌没有时间了。
    他有些犹豫,“我这样的,踏什么青……”
    星河失笑,“您这样的不能踏青么?”或者他是因为没了夫人,丧失了游玩的兴致,这么一想真替他心酸,于是极力地撺掇起来,“我可是放下差事专程来约您的,您不能不赏脸。”
    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同门上站班的知会一声,牵了匹马,同她信马由缰往城外去了。
    不走一走,不知道外面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花朝的庙会一向热闹,姑娘们在枝头挂满五颜六色的彩带,还有各种花样的花朝灯,等到了夜里纷纷点亮,从一冬萧条里挣脱出来的街道才真正有了人气儿,变得鲜活起来。
    看她一眼,她为踏青做了准备,虽然冠服俨然,但眉眼间有盈盈笑意。一手提壶,一手笼着毡毯,说找个好地方,再席地而坐和他共饮一壶春。
    “两回办差,都劳您帮忙了。其实咱们之间不算相熟,可是见了您,我总觉得很踏实,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觅得一处清净地,绿草成茵的小山丘上,恰好有株梨花树。梨花还没开,但扶疏的枝叶在头顶铺陈,间或有光点洒下来,愉快地落在她的肩上和头上。她把酒壶递给他,自己扬手铺毡子,嘴里絮絮说着,一面抬头冲他微笑。铺好了崴身坐上去,伸直了两条腿长叹:“好山好水好风光啊,身边还有个好人儿,这日子真惬意。”
    赳赳的武将,别人见了总含敬畏之心,像她这样甜言蜜语的不多。他心下好笑,但并不反感。她开始大口喝酒的时候,他甚至劝她少喝,怕姑娘家酒量不行,喝多了伤身。
    她没好意思说,自从上次太子爷喝趴下后,就再也没敢劝她别贪杯,但凡知道她厉害的,看见她喝酒都绕开了走。她是深藏不露,也准备好了,回头借酒盖脸,来个酒后吐真言,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
    霍焰这人,真是她见过最沉得住气的。他话不多,但说起时局见解来,句句都在点子上。她就那么听着,觉得比家学里的先生打动人心得多,别人劝她的话可以不进耳门,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她便要细细斟酌咀嚼。他说日后局势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一个左昭仪就让太子伤筋动骨,接下来的路也不好走。
    她问:“怎么才能平衡四方,让干戈止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有太子登基,尘埃落定后各归各位,这朝堂才能安定下来。”
    可是在这之前,还会有多少风波,谁说得清呢。她低下头抚了抚酒壶的把手,“那天你说的,让我不要步暇龄公主的后尘,我一直考虑到今天。”
    “那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摇摇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停不下来。”
    他听后怅然,别过头看远处扯着风筝线奔跑的人。这种事确实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像人穿衣裳,穿得好增色增辉,穿得不好,人就变成衣架子,只做撑衣之用。他无意搅进党争里,霍家的王朝,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是看她难得,有意提点她一下,尽到了那份心,一切便到此为止了。
    喝酒吧,清风伴酒,与山水为邻。他舒展四肢,挪手向后撑着,落下那一霎,碰上了温暖玲珑的指尖。他愕然回头,她脸上有羞赧之色,还没来得及开口,风中传来极细的,哨声一样的嗡鸣。
    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对这种箭啸刻骨般的熟悉。
    她的眼里浮起惊惶,凝住的眸中一线阴影穿云破雾而来。他一跃而起,抽刀便斩,铮然一声如弦断。那刀锋掀起的气流拂动她鬓边垂落的发,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腾身追出去了。
    面前的轻毡上躺着一支断箭,身首分离,寂静无声。
    她打了个寒颤,颓然跌坐下来。
    第59章 花影偷移
    霍焰追出去很远, 但并未发现那个放箭之人的踪影。返回的路上还在担心调虎离山, 唯恐她被人劫走,唯恐她害怕。可回到梨花树下时,发现她正摆弄那支断箭, 从箭尖到尾羽, 仔仔细细翻看排查。
    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女人,他站在那里轻叹了口气, “看出什么来了?”
    她说:“箭身木制, 箭首也不是特造的,寻常的乌龙铁脊而已。可是这翎有些说头,大人在边关多年, 应该认得这种羽毛。”
    霍焰把箭接了过去,“这翎不是一般的鹅毛或雁羽, 质地坚硬, 稳定性强,战斗中作远程射杀所用,应当是产自北疆的一种猛禽。”他抬眼看她, “霍青鸾?”
    她点头又摇头, “照这支箭看来,必定和他有干系,但这么昭彰的幌子, 却又叫人心生怀疑。什么箭不好杀人, 偏要选这样一支?霍青鸾将要从北疆平乱还朝了, 这满朝文武, 只有他会用这样的箭,也只有他会因左昭仪和暇龄公主的死记恨我。”
    所以她真的不笨,如果收作门生,会是个令老师倍觉荣耀的高徒。
    这世上杀人的手法有很多种,最毒的一招不是血溅五步,而是移花接木。那个放冷箭的人,并非真的要杀她,不过是想把火往霍青鸾身上引罢了。母亲和妹妹惨死,这样的仇怎么可能不报?他也许会追查真凶,也许图谋大计一不做二不休。为了防止他实行其中任何一项,索性先下手为强,利用控戎司来对付他。这样成与败,背后点火的人都可以片叶不沾身,风险也能减轻到最低,真可谓机关算尽。
    他把箭羽递还回去,“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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