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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深半夜,孤男寡女——虽然白慕熙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可是,外界传闻这些年他的取向早就变了。
    柳行素哆嗦了一下,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深夜不寐,下官困倦不胜,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白慕熙将书卷放在手边,“坐过来。”
    “诺。”
    一定是夜里的风有些冷,柳行素才觉得身上这见青灰的衫子略显单薄,兜不住这冷意,她上前两步,坐到了白慕熙身旁的一个檀木圈椅上,靠着椅背,耷拉着头,一副“我很困,殿下你有事快点说”的懒散德行。
    “孤今日,在荆州城的白山县走了一圈。”他优雅地执起笔,修长的五指看起来赏心悦目。
    柳行素眯着眼看他写字,“殿下有何发现?”
    “全县被淹。”
    柳行素惊了一下,打起了精神来,“可那位李大人,好像对灾情的事不怎么伤心,今日在酒席上,他只字不提荆州的水患,反倒一个劲儿要给殿下塞美人,讨好殿下。”
    白慕熙不可置否,“想必也有心给你塞几个。”
    “哈哈。”柳行素倜傥地发笑,“真叫殿下说中了,李公在这事上,的确是费尽了心思,依我看来,他八成想用美人珍宝糊弄殿下,只要叫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再撺弄着州官欺上瞒下,届时赚得盆满钵满,岂不是幸甚至哉一桩美事?”
    “要是孤不答应呢?”
    他脸色不好,柳行素沉吟一番,“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要不然——”她的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白慕熙却留意到她的手,白嫩干净,犹如女子柔荑,藕节一般的亮眼。
    他皱眉,“你胡说什么。”
    “那是。”柳行素压低了声音,白慕熙已经将手边的纸推了过来,上面有他写的字:白山县县令,不知所踪。
    柳行素挑了挑眉,也提笔写了几个字:淹死了?
    她的字同她的人一样秀气,白慕熙再写:找不到人,也可以说死无对证。
    不过半日功夫,他一定是快马出城去了白水县,而且也查不出所以然,李博望的人跟得他很紧,并不那么容易甩脱,所以白水县的事暂时只大致看了一遭。
    柳行素又将纸推了过来:也许这里窝着一大群贪官。
    她用唇无声地问:难道殿下想将其一网打尽?
    他哂然,月光从某一处的窗子映射入堂,斜斜地一照,地面如积水空明,屏风上彩绣浮雕的山水花鸟都朦胧地绞在视线里。
    白慕熙突然头疼起来。
    谁说话的时候,也喜欢无声地用唇语告诉他。她总是笑着,笑得灿烂而爽朗,笑得一双眼睛宛如明粲的星河……
    他忍痛着,收紧了眉峰,摁住了额头。
    柳行素睖睁了一会儿,亲眼目睹他的脸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应当是疼极了,“殿下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她起身要走,袖口却猛然间被人抓住了。
    柳行素被他用力地一扯,跌倒在椅子上,手肘撞上了扶手,疼得她痛嘶了一声,虎着脸要抗议,谁知他竟比她还快,“孤没吩咐,谁允许你走了?”
    他圈着她的手腕的力道在加深,柳行素疼得咬牙切齿,这个男人不会真像传闻中所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
    脑海里不断地用人影冒出来,女子嫣然的笑靥宛如芙蓉蘸露,却又模糊不清。
    “殿下,殿下……”那声音又来了。
    白慕熙圈紧了手里握着的物什,忘了这是柳行素的手腕,捏得她暗暗皱眉,终于绷不住了,“殿下。”
    这孑然不同的声音将他分崩离析的理智突兀地收线,拽了回来,他疼得脸色微白,脸色却看不出半分苦楚,“明日同我去见谈谨言。”
    他说的是“我”,好像摈弃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是柳行素看得出他眼中那凌驾于众生上的高贵和怜悯,她脱出自己的手腕,取了笔蘸了墨,写:谈谨言只怕是为李博望敛财的人,殿下此时,不可打草惊蛇。
    他皱眉,“可我需要钱。”
    城中的灾民遍地都是,白慕熙率护卫回城的时候,将来时带来荆州的干粮已经全部分发了下去,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皇帝陛下在荆襄九郡举办的募捐,此时一分纹银未见,荆州外城的堤坝年久失修,若不加固,随时有被洪水冲毁的危险。
    届时,那便不止是下边的县村被淹那么简单。
    整个荆州,都将被淹没在滔滔的泛滥长江之下。
    但是堂堂太子说他要钱的时候,柳行素有一种被小孩子伸手要糖的满足感,也不知道这种扭曲的快感是怎么来的,她眯了眯眼睛。
    窗外的雨凄凄了起来。
    白日里来的时候,正好是雨间歇的一段好时辰,但到了夜里,又淅沥地弹响了起来。
    雨打芭蕉,雾浓花瘦。
    他头疼得有些捱不住,只能用手肘撑着桌,扶着自己的额头不至于突然瘫倒下来。
    这种程度的疼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近来头疼一次一比一次剧烈,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也许丢失了多年的记忆,快要回来了。
    “各地募捐,不过是给了这群贪污的官员们一个正当的搜刮民脂民膏的理由。这个,殿下应该知道的。”
    他“嗯”了一声,头疼欲裂,让他心烦意乱。
    柳行素见他委实身体不适,便不想他再强撑着精神说这些,“殿下你自己,保重吧,下官还是先走了。”
    有什么话都可以明日再说,但柳行素要起身,手又被他摁住了。
    这次是真正的肌肤相交,柳行素砰地一声撤手,撞在了桌上,又是一阵剧痛。
    白慕熙不悦地拉住她,“孤说了,不许走。”
    “殿下你怎么这么强势?”
    柳行素从来没觉得他是个无赖,今晚这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敲门声,“殿下,李大人果然物色了两位美人送到柳大人的床榻上去了。”
    柳行素不理智地怔了一下。
    原来这位李郡公还真是“投其所好”的八面玲珑之人,在酒席上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对方见缝插针,这便送过来了。
    原来白慕熙一早猜到,才不许她走?
    可即便她真和那两个女人怎么了,与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白慕熙钳制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知道了。”
    门外映在窗纸上的身影便转头走了。
    柳行素压低了火气,“殿下拉我来,原来是想坏我的好事。”
    他冷漠地放开她,“哼。”
    哼什么哼?
    柳行素要与他理论理论,熟料他哂然道:“要美人,孤送你。”
    他这副模样要不惹怒人都不行,柳行素抱着两只胳膊,学他模样,冷笑两声,再道:“若是殿下要给,我只要灵珑。”他凝了凝眉,她看到了,脸色更冷,“可殿下舍得么?”
    “不舍得那就——”
    白慕熙的手重重地落在了桌上,砚台被震出了沉钟般的声响,她惊吓了一下,他已扶着桌艰难地要起身,她从没见过他踉跄的模样,脸色发白,但目光仍然是冷的。
    爱逞强,这么多年还没有变。
    柳行素搭了把手,“你身子撑不住了,早点休息吧。”
    她将他扶到拔步床上,淡紫的床帏,弥漫着幽幽的几缕木樨香。
    这李博望真会投其所好,连精细处也做得这么严谨。
    柳行素将人安置在床榻上转身便要走,但这一次仍旧被他扣住了手腕,明明脸色都已经惨白了,手上却这么大的力气,柳行素被他用力地扯了下来,瞬间倾倒在他的腰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绣宝相花纹的褥子,还是磕到了头。
    她怒了,撑着手要起来,“殿下自重!”
    白慕熙不松手,脸色更差,“孤说过两次了,不准走就是不准走。”
    “你——”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子殿下要耍无赖除了皇帝陛下没人拦得住。
    柳行素咬咬牙,如果不是清楚他还算个正人君子,她早就肝火大炽,要舒展拳脚了。
    “上榻来睡。”他松开手,人挪到了里侧。
    看他脸色正经,又头疼得厉害,绝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柳行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忍心吞声,默默地爬上了床。
    一炷香的功夫后,柳行素望着帐顶,还是没有睡意。
    身旁传来压抑地沉重而缓慢的呼吸,他在忍着疼痛,可至始至终,他没有喊疼过。
    可这种程度的压迫,将他的坚忍在一点点撕裂、摧毁。里侧的墙壁上,已经多了三道深刻的指甲的刮痕。
    正是这种时候,他听到她淡淡的声音,仿佛来自空山,来自深谷:“殿下,真的不记得你的太子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喜欢这种有爱的打是亲骂是爱的有爱画面~
    我要撒很多很多的糖,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断袖”!
    ☆、第17章 表里不如一
    她还在看着帐顶,听起来,好像与她无关,只是信口一问。
    他伸手捞住了一团隐紫的锦被,摩挲过其上浮雕绣的纹理,细密而柔和,但在下一波痛感吞噬来时,这样的触觉已经基本丧失,他攥紧了这床被褥。
    听得出堂堂太子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我大概是全天下,最后一个知道,我是娶过妻的人……”
    柳行素往外侧过,不动声色,却听到他不无遗憾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想到,还是会痛。”
    柳行素没说话,摆出故作睡熟的姿态。
    他猜到她在假寐了,却又选择了熟视无睹。
    他的妻子,他忘记了,忘得蹊跷,因为这些年来,上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内情,却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过。
    阴山柳氏他知道,六年前便莫名其妙全家罹难,具体的他从未详查,但他不知道,原来他和阴山柳氏有这么深的羁绊。
    以他的立场,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一夜无梦。
    窗外的雨弹响了一夜,满院绿肥红瘦,被雨洗过后透出一种无声的娇艳欲滴。
    柳行素醒来时,床里侧已经没人了,她揉着额头坐起来,只见靠着窗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这个身影比起军营里的将士,比起她的众位师兄,但显得太单薄,太瘦削,但他凭着窗,手执洞箫的模样,却无端神秘、肃穆,令人只敢仰望,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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