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兰溪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自己向来自恃美貌气质在整个苏州都是无人能比的,可看见眼前这位女子,竟然生出了自卑之心,察觉到自己失礼,赶紧回礼道:“正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也不知是哪家小姐?以前可从未见过。”
秋暝淡淡一笑,道:“郑小姐换我秋暝便好,姓徐。秋暝并非苏州人士,刚搬到苏州不过两个月,住在城西,郑小姐没见过是自然的。”
“秋暝?”郑兰溪略作思索,道:“可是出自王维的《山居秋暝》一诗?”
“正是。”
郑兰溪觉得她的名字极好,想着多交一个朋友,上前拉着她的手说:“秋暝姐姐长得极是好看,名字取的也好,不知兰溪可与秋暝姐姐交个好友?”
秋暝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眼前这郑兰溪,她的眼睛里有着与通身气派和谈吐不符的傲慢和清高,但也不欲拂了她的好意,浅笑道:“是秋暝的荣幸。”
说话间,前面买月团的人已经走完,侍书上前买了一份,问入画,入画又去看秋暝,秋暝上前道:“请问有些什么馅料?”
“有五仁、芝麻、豆沙、花生、腊肉的,姑娘要什么馅料的?”
秋暝说:“每一种馅料都来四个吧。”
“小姐,怎么买这么多?”
秋暝打趣她:“你是拿不动吗?”
入画嘟嘴,秋暝付了钱,接过月团,入画接过提在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月饼原来是“胡饼”,月饼一词南宋的时候才流行起来的,之前民间都叫月团、小饼,不过“月饼”最先出现是在唐明皇时期,唐玄宗嫌胡饼不好听,杨贵妃看见月亮随口说了月饼,唐玄宗就改了,后来宫中逐渐就说月饼、月团了。一开始是什么时候都吃的,到后来宋朝才渐渐有了中秋吃月团的习惯。
☆、州试首名
中秋夜回来,入画的花灯不见了,秋暝便问了一句,入画想着那晚侍书跑来跟自己说很喜欢那副画,把那盏花灯要了去,便也这么和秋暝说了,秋暝便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侍书觉得奇怪,自从自家少爷让自己去问入画要了花灯之后,把灯放在自己房里,天天要看上一眼,有时候还念念有词。侍书觉得,少爷定然是喜欢人家徐姑娘了,只是自己嘴上不承认而已。
桂花快要谢了,秋暝看着院里最后一点花束,让入画搬了梯子摘下,又拿出前些天买的核桃剥了,将饴糖熬化了,倒入核桃碎、桂花搅拌均匀,盛入劈成半开的竹筒里冷却凝固,切成手指宽度的半圆形桂花核桃酪。
入画早嘴馋了,夹了块放嘴里,饴糖的甜味裹着桂花香、核桃脆,真真是别样的美味,“小姐,真好吃!”
“你呀,天天就馋嘴!”李婶本来打下手,看着自己的女儿没个丫鬟样子,抬手就是一掌打在她手上,“小姐也是,别总惯着她,都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入画还小呢,等大了就好了。”徐氏也闻着香味进了厨房。
秋暝拿了几个碗大的竹盒,用干净的油纸铺在里面,每个竹盒里面放了十来点核桃酪,用竹篮装好,才招呼入画前去开店。
“入画,你先归置那些绣件布匹,我去送点心,很快回来。”
“小姐去吧!”
秋暝八月二十那天十七生辰,这街上熟识的街坊邻居送了薄礼,按这儿的习俗,姑娘是要自己做了点心去感谢的。
去过了前几家邻居,秋暝才折回来进入晨熠阁。
上午人少,晨熠阁里就蓝沐白和侍书在,秋暝一进去就看见蓝沐白在桌边坐着抄写。
“蓝公子,”秋暝行了一礼,才取出竹盒放在桌上,“这是秋暝自己做的桂花核桃酪,谢谢蓝公子前几日送的端砚。这核桃酪有些甜,但桂花的香味和核桃的香脆倒也还不错,你和侍书尝尝鲜。”
蓝沐白打开盖子,金黄诱人的核桃酪散发出阵阵香味,他拿了一块尝,的确有些甜,不过有隐约的桂花香和核桃碎的齿感,很是好吃,“秋暝姑娘手艺真好!很好吃。”
秋暝笑了,去旁边架上浏览,一眼看见了架上的镇尺,声音有些颤抖着问:“这镇尺?”
蓝沐白取下镇尺,道:“这是好友在京城买的,我见这镇尺有些年头了,水晶镇尺极为罕见,心生喜欢,便要了过来,秋暝姑娘喜欢?”
秋暝拿过镇尺,仔细抚摸过,棱边的缺口还在,那是她小时候偷玩弄坏的,记忆中父亲还训了她一顿,她便再也不敢进父亲的书房乱动东西了。
蓝沐白见她似有所思,眼中隐隐泪光,心道莫非是熟识之物,道:“秋暝姑娘,可是认识这镇尺?”
“这是家父的东西。”秋暝忍住泪水,看向他问:“蓝公子可否转手给秋暝?”
“既然是令尊的东西,便物归原主。”
秋暝虽极想拿回,但是想必他也花了大价钱,道:“我让入画送银票过来。”
“秋暝……秋暝姑娘,这镇尺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与我不过是普通墨宝之物,你,不必与我谈钱财。”
“这……”
蓝沐白想了一下,“这样好了,秋暝姑娘替我做两套衣服吧。”
秋暝点头,赶紧谢过,蓝沐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你以后不要这么多礼。也,也不要再唤我蓝公子了,便……便直接叫我晨熠就好。”
秋暝眼中泪光仍在,抬头看向他,让蓝沐白心中一动。秋暝心里同样一惊,心思异样,也道:“那,蓝公子……不……晨熠,你也直接唤我……秋暝就好。”
蓝沐白浅浅笑了,心中欢喜,道:“好,秋暝。”
侍书在旁边直嘀咕:“少爷就是喜欢人家徐姑娘嘛,见到人家就笑得那么开心,还死不承认!”
秋暝用自己最好的料子给蓝沐白做了两件衣衫,式样虽然是蓝沐白常穿的,但绣艺绝对上等,蓝沐白舍不得穿,妥帖的保管着。
九秋之菊开得繁盛,蓝沐白动身前往江宁府参加今年秋季州试,秋暝前去送行。
“秋暝,便要麻烦你多照顾我母亲了。”
秋暝应了,道:“你且安心去考试,相信你定能取得好名次,届时伯母也会很高兴的。”
蓝沐白自添福手里拿过一个布包交给秋暝:“这里面是王摩诘诗集,送与你。”
秋暝道:“前些日子见你抄写的便是这本诗集?”
“嗯,知道你喜欢摩诘居士的诗画,便想着送你一本诗集,但那些刻本不好,便想着亲自抄写一本送给你,可喜欢?”蓝沐白看着她。
秋暝紧紧捏着那本诗集,心里极为欢喜,点头道:“嗯。”
蓝沐白见她面容喜色,心里也轻松异常,侍书已在催促,蓝沐白道:“那我出发了。”
“等一下,”秋暝拉住他的袖子,自腰间取了一个香囊递给他,“这个你拿着,里面是薄荷香,若是深夜苦读劳累疲乏,可以闻一闻缓解劳累。”
蓝沐白接过,又看了她一眼,上了马车。
入画见自家小姐一直看着马车走远,道:“小姐,我看你和蓝公子真是极配呢!”
秋暝心中一惊,自己隐姓埋名逃亡至今,若是……断不可连累于他,只好忍了心思,道:“蓝公子算起来是我的救命恩人,且邻里乡亲,多加帮扶也是应该的。”
入画见她突然变了称呼,连语气也不如之前那么亲切,心中纳闷,还想再问,又听见秋暝说:“以后断不能再说这般玩笑。我们回去吧,明日要去给城东黄府老夫人送衣服,今日还要再整理一下衣裳。”
入画见她脸上没有表情,便不再开口,随她往回走。
估摸着州试结束了,秋暝心里在担心蓝沐白,想着他是否能取得好成绩,又想着自己对他的心思,偏天气不好,连下了几天的小雨,秋暝的心思越发忧虑起来。
徐氏通过入画知道了一点,心里虽然可惜,但是也明白女儿的决定是好的,如今她们的身份,万不可暴露,更不可能和朝廷有任何牵扯,而蓝沐白要走仕途,便意味着两个人注定有缘无分。
“暝儿。”徐氏坐到秋暝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好孩子,我们便也只能认命了。蓝公子应该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为妻,我们不能拖累他。”
“娘,我知道。”秋暝觉得很冷,依偎在徐氏的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我……我就是难过……”
“孩子,想哭就哭吧。”徐氏心里跟刀割了一样,眼中同样泪眼婆娑,只是看了会儿外面的雨天,低头用手绢给秋暝拭泪。
秋暝安静地靠在徐氏怀里,流了一会儿泪,觉得有些累了,徐氏便陪她回了屋,看着她躺在床上闭目不言,只得心里长叹,一言不发地出了秋暝的屋子。
入画和李婶也看出了小姐的异常,李婶只能再三叮嘱入画不可聒噪,入画也明白小姐心里难受,倒也安静了下来。
秋暝整理了心思,去杨柳巷看望了陈氏几次,蓝沐白送了信回来,提到考试结果,他得了州试首名,不日便启程回家。秋暝为他感到高兴,明年春,他便要进京参加省试,若是进入首榜,还会参加殿试封官授职,那时,他们便要离开苏州了。想着便又难过了起来,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的科举考试分三次考试,州试、省试、殿试,州试在秋季,考过的是举人,考完后来年春进京参加省试,考过的是进士,另外取得优异成绩者进宫接受皇帝的考核——殿试,皇帝钦点名次,然后任职授官。
☆、提亲遭拒
天已经冷了,已是冬月中旬,自蓝沐白回来之后,秋暝便很少出门了,店里的客人一概是入画在招呼,她跟着秋暝学识字,现在能处理登记,秋暝便在后院里做衣刺绣。
蓝沐白回来后忙着各种邀请宴席,倒也没注意到秋暝的异常。
这日徐氏在绣坊店里忙,只见城西有名的媒人若娘又来了。
“哎哟,我说徐家夫人呀,你别看见我就变脸呀!”若娘一脸笑意地进了门,道:“虽然之前那几位托我来说媒的人家,人是稍微次了点,和你家姑娘不登对,但这次可是位俊俏公子哥来着。也不瞒你了,是城东黄府的少爷,黄天浩。那黄少爷也不知何时见过你家姑娘,便心心念念要来提亲。这不,人家刚参加完州试回来就向家里人说了,那黄老夫人也是甚是欢喜你家姑娘,这不就让我来和您说道说道嘛。”
徐氏知道这若娘有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托媒人家的公子姑娘说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再加上他们娘两的处境,还不等若娘说那黄公子如何如何好了,徐氏想着秋暝的说辞便道:“你且回吧,也替我向黄府致歉。我家秋暝福薄命浅,配不上黄公子那样的上好人物。而且,我们秋暝也还小呢,我舍不得她离开我。”
若娘又吃了闭门羹,心道这姑娘心也太高了,连黄府的公子都瞧不上,这和蓝公子门对门的见了,莫不是真只看得上蓝沐白那样的人物?
若娘悻悻地走了,入画看着徐氏垂着脸在一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无奈,入画也只好跟着叹气。
蓝沐白终于赴完了必要的宴会邀请,能安静先下后,陈氏却没法平静了,一大早坐在正厅候着蓝沐白。蓝沐白和侍书正打算出门去晨熠阁,看到陈氏在正厅正襟危坐,心里一阵惊疑。
“娘,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你对徐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蓝沐白疑惑:“徐家姑娘?娘,你说的是秋暝?”
陈氏点头,道:“我可听说了,这几天若娘可一直在山居绣坊进出,甚至还听说有不少人托了她去说媒。”
蓝沐白心里一紧,道:“娘,这可是真的?”
“你这几天忙,整日也见不着人影,先前郑家的意思被你拒了,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对秋暝有心思,可又看着你这几天不着急,又想着你是不是没那个意思……”
“娘!”蓝沐白打断她,又犹豫片刻道:“那秋暝和徐伯母是怎么回若娘的?”
“听说都拒了。”陈氏瞧着他着急了,倒也放下心来,“我是极喜欢秋暝的,若是你也有这意思,那我也去托若娘说媒。”
“多谢娘。”蓝沐白有些期待,他能看出来秋暝对他也是有情的。
陈氏得了他的肯定,欢喜地下去准备了。
蓝沐白心里欢喜,到晨熠阁后,准备去山居绣坊看看秋暝,似乎很久没有见她了,却被入画告知她出门送衣服去了。蓝沐白只好先回晨熠阁。
看到蓝沐白离开,入画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靠在穿堂墙壁后面的秋暝,只见她落寞地回了院里。
“小姐,你没事吧?”李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沿着走廊走过来,眼中没有亮光,很是担心。
秋暝微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回屋坐在绣架旁,拿了绣针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徐氏在门口见了,也只能微微叹气。
第二日若娘又来了,这次直接进了后院。
“徐家夫人,我这次不是代表黄府来的,而是蓝家。就是咱苏州最俊俏最有才华的蓝沐白公子,我是蓝家夫人所托来说媒的。”
徐氏一愣,犹豫道:“你说蓝家?”
“可不是嘛,我之前就在想呀,你家姑娘拒绝了这么多的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更好的蓝公子,这一想啊,没想到蓝家就来托我说媒了。”若娘脸上笑意不减,可心里却惊异得很,这蓝公子前途无量,到底是看上这徐秋暝哪一点了,虽说长得极为好看,那通身做派宛若大家闺秀,但到底只是个绣娘,宁愿拒了郑府小姐也要来说徐秋暝。
秋暝在屋外听了有喜有忧,终于是狠下心来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