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家伙还挺敏感。她摸摸鼻子,胡诌道:“因为我平时要看书还要健身,挺忙的,不太看手机,所以……”
朱文靖插嘴:“说起来是在你朋友圈里看到过健身的照片,我还点赞了,记得不?还有个姑娘跟你一起健身吧,就那个长得特好看,身材特棒的!”
他的笑脸愈发灿烂,却让邓芮茗感觉非常不适。同样是男性,谢闻就笑得如沐春风,而眼前的这个人,笑容里透着大大的两个字——猥|琐。
“是啊,我朋友,怎么了吗。”她不由冷淡以待。
他挠挠眉心,语气轻飘地说:“就是觉得她挺漂亮的,想认识认识。看你朋友圈,好像她也是老师吧?老师好啊,收入稳定,也没机会在外乱搞。她跟你一样也是单身吗?”
又是看见美女就想凑上去搭讪的直男。以往遇到别的优质男人想要认识林音,邓芮茗都心甘情愿当中间人。但是对于面前这个,她实在没法忍心把鲜花插上去。
她把弄水杯,浅笑说:“不好意思,她已经快有男朋友了,对方条件还挺好的。”好不容易才没把那句“不是你这只癞蛤|蟆能吃上的”说出口。
“啧,有点儿遗憾,本来还想认识认识。她男朋友应该挺有钱的吧,哎,果然美女都是配高富帅,哪有我们这种普通男人的份哦。”
对方夸张又失落的态度,让她实在难以忍受。碍于颜面,只得笑而不语,内心却焦急万分。从落座到现在,也有点时间,还没见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鬼知道他们是不是掉马桶里了。
正低头喝水扮聋子时,朱文靖又开口了,成功让她的面色起了波澜。
“你别怪我性子耿直,说实话,我们俩聊了也有点时间了。虽然你老对我爱理不理,但你这人也算可以。长得嘛,虽然不是美如天仙,但起码挺顺眼。我也差不多,即便不是什么大帅哥,还算不错吧。正所谓乌龟配王八,我这条件攀不上白富美,你也基本跟高富帅无缘。既然大家都是单身,干脆就……”
试试二字还没蹦出,她先按捺不住呛声起来:“什么乌龟配王八,请问你是在骂谁?”
搞笑,到底谁是乌龟,谁是王八?还说他俩差不多,都找不到条件好的对象。
可拉倒吧,她好歹还是跟高富帅谈过恋爱的好不好,虽然结果惨烈,但起码是跟高富帅看对眼过的。再说了,高富帅和白富美很了不起吗?嘴上说着自己攀不上白富美,实际惋惜得要命,见着美女就想勾搭。
可是朱文靖毕竟牛逼吹得多,不怕丢人,继续狡辩:“哎,你别急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实话实说嘛。你也该对自己有个正确的定位,不要眼高手低。是,王八你是称不上,但也不是天鹅嘛。不过我这人呢,对相貌不是非常注重。女人嘛,最关键的还是守规矩、相夫教子。那种长得漂亮的女人,多半都很虚荣,就想着坐豪车嫁有钱人。所以我一直说你不错嘛,有铁饭碗,而且从朋友圈看来你朋友还挺少的,也不会出去乱搞男女关系。”
邓芮茗“砰”得一声把杯子敲在桌上,起身就想拿包走人。然而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听见有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在叫唤,叫的还是“舅妈”二字。
她心一颤,猛然循声望去,果然是兔崽子谢皇上一脸欢快地朝这儿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无奈的谢闻。
夭寿了,昨天刚跟这小家伙谈完舅妈的问题,今天就叫上了。
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被谢闻误会怎么办啦!不不不,既然都这么叫了,也许是谢闻故意指使来装样子救她于水火呢!
她莫名兴奋,再一看和自己对视的谢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的表情这么奇怪?无奈的同时还有点惊吓和排斥?而且不光是看她,还越过她往后面张望。
她狐疑地看着谢皇上撒丫子狂奔而来,然后瞅瞅她,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从她面前狂奔而去。
邓芮茗:???
再转头一看,看清兔崽子奔向的人时,脑中闪过一道晴天霹雳。
为什么张诗婷也在这里?!
难怪喊舅妈,原来是这个舅妈。刚才进来的太匆忙,都没看见角落里还坐着她。
谢闻也紧随其后,对她展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快步走向张诗婷那桌,大概想要把孩子拉回来。
“你在看什么?”朱文靖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又是个漂亮女人,眼前一亮,“现在美女还真多,可惜就是穿得都太露了。也不知道她男朋友怎么受得了……”边说边上下打量张诗婷果露的大腿。
“他们不是这关系!”她没有多想,立即反驳。
他错愕回头。
邓芮茗意识到自己太过情急,又不好做出解释,只能低头不语。不时抬眸用余光去瞟谢闻那边的情况,心脏像拴上巨石,愈发沉重。
不知张诗婷说了什么,谢闻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愿。由于角度关系,连对方的表情也无法辨认。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傻坐在原地做无用的猜想。
他们在聊什么内容,碰面是有意还是无意,谢闻什么时候才会离开……各式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变成一个个问号几乎将耐心压垮。无论想什么,最终都汇成一个念头——
自己一点都不希望,他们两个有交流的机会,甚至连见面都不能容忍。
谢闻再也没有侧头看她,而对座的朱文靖又在滔滔不绝谈论对彼此职业和家境的见解,两方压力交杂,险些令她透不过气。分明可以就此不屑一顾走人,却因为张诗婷这个意外,硬生生逼迫自己留下接受思想上的摧残。
在她眉头紧蹙喝完第三杯水以后,朱文靖终于转移了话题。
“既然你无意谈我俩的事情,那就先放一边以后再说。今天找你出来,其实还有另一件要事想找你帮忙。”
邓芮茗警惕反盯。
他从包里拿出几份资料摆在她面前,摩挲双掌,兴冲冲地说:“我不是有个做玉石的哥们么,他想找我一起合伙做生意。但是我们要先在外市开个加工厂。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她刚要说“我也没钱”,朱文靖又出声了。
“我不是问你借钱啊。我的意思是,你那个有钱朋友,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就是前几天在餐厅碰到的那个。我看他手表挺贵的,应该闲钱很多吧,看样子是个没事干的富二代。这样的话,干脆……”
他理所当然的模样非常欠揍,她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耳刮子。
她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极其严肃乃至苛刻地斥责:“我的朋友哪怕再有钱,也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帮助你一个陌生人。至于我们俩的事,更让我觉得可笑。我的条件是很一般,但不至于除了你就没人要。我不知道你这种觉得自己最厉害的毛病是怎么回事,人贵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找对象不是光看脸蛋和家境就可以的,人品才最重要。但是很抱歉,你这样的我不喜欢。”
本以为他会就此收敛,哪知他非但不自我审视,反而也恼火起来,脾气比她还大。
他那鹰般的双眼微眯,透着鄙薄之意。眼珠上下滚动,不礼貌地打量横眉冷目的她,轻侮道:“恕我直言,邓小姐,你也不过是个虚荣的拜金女,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胡说什么?”邓芮茗不敢置信。
“我听说了,你从前的男朋友是个富二代。可惜后来他看上别人,跟你分手了。”朱文靖睥睨,一个劲冷笑,“还有你那个有钱朋友,怕也不是普通的异性好友吧。女人嘛,喜欢钱无可厚非,但是贪财又不承认就不对了。说我吹牛逼人品不好,你也何尝不是这样?一边抓着富二代不放,一边瞧不起我们这些脚踏实地工作的普通人……”
他的声音逐渐放大,加上引人误会的内容,这番话语很快惹得旁人侧目。但凡女人、男人、金钱等字眼同时出现,不论真实与否,势必成为他人茶余饭后指点的话题。
朱文靖每说一句,邻桌大妈眼神里的轻蔑就加深一分,最后干脆转过头好整以暇地观看好戏。
邓芮茗心念“行得正坐得正”,给自己施以心理暗示,强行端正坐姿目视前方,尽量不去在意旁人探测的眼光。同时留意谢闻和张诗婷,不愿错过一些蛛丝马迹。
但僵坐不是办法,她终归无法容许自己承受莫须有的指责。包括从谢闻那个角落感受来的怨气都化为愤怒,一件一件拖垮忍耐力,最终点燃了情绪的导火线。
当他一句“就你这样自视清高、装模作样的女人,你前男友不甩了你才怪,活该你套不着富二代”蹦出,她再也秉持不住,蹭得一下站起身来。
“你说我自视清高?那我就清高给你看!”她一声呵斥引起周围大片人的注意,可她并不在意,相反逐字逐句加重语气直到对方面色涨得通红,“你以为自己很厉害么,嗯?虚荣、自恋、仇女……整天就知道说大话充场面,编造一些有钱朋友来营造自己的风光。真当别人是傻子,什么都不懂?情商低就算了,还把歪脑筋动到我朋友身上。既要借钱,又说人家是纨绔子弟,你的脸怎么这么大?!”
眼见朱文靖大张着嘴一时无言以对,她摆出高傲俯视的姿态,把恶言归还于他,“恕我直言,就你这种成不了器的家伙,活该当一辈子废物。”
说完,用劲挪开椅子,椅角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毫无顾忌地白了他一眼,背上包就要往外走,却在背身那刻撞到某个人。
脚下一拐的同时,发顶即刻淋上冰凉的液体。
两声惊呼和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一齐响起,彻底沦为全部人眼中的反面焦点。
包括谢闻和张诗婷。
本想装作不在意,抬头挺胸地离开,奈何一眼瞥见角落里挑眉看着自己的张诗婷。
身躯即刻僵硬。
对方好奇又嫌恶的眼光让邓芮茗浑身不自在。这才发觉,或许她早就知晓自己的存在。
刚积累的所有怨恨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反而是恐惧与无地自容如瘴气一般模糊了整片密林。心脏被紧紧揪起,没由来一阵窒息。
将饮料泼到她身上的服务生连连致歉,可她无暇顾及,只想就地找个洞钻进去。头发基本湿透,淡红色的液体顺着发缕不断滴下濡湿t恤,并从领口淌了进去。温热的皮肤被冰水一浇,胸膛因凉意不住颤抖。内里那颗跳动的器官好似被剖开暴|露在大众面前,难以抑制的狼狈和羞耻交错糅杂,一路升腾至眼眶,蒙上薄薄的雾气。
宛如多米诺骨牌,第一层防线崩塌以致很久之前的事情也被牵连出来。茫然中,邓芮茗想起高一那年发生的事情。
记得当暧昧许久的男生和学姐恋爱以后,有一段时间她都尽量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结果有一天学姐来班里找男生聊天,她只顾看书装模作样,却没发觉临时来了例|假。
待血迹沾染在椅子上被后座不懂事的男生看见,并在班中大声高喊时,她已经成了笑柄。青春期的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学姐嘲弄的眼神就此变成记忆里一道阴影。
望向不远处的张诗婷,学姐模糊的脸好似和她重叠在一块,似曾相识的羞愧再度席卷重返。
于是在这一刻,和那时闷声不吭拎起椅子去厕所冲洗一样,她嘴皮颤抖着抓紧包带垂头疾步走出咖啡厅。
不顾他人会如何看待这样一身狼藉的自己,邓芮茗穿过接踵的人群,赶在眼眶发热之前冲进女厕里摆放拖把的隔间。而后将门反锁,靠着门板深深喘息。
闭上眼,脑中依然清晰浮现方才令自己失控的场景——
不仅有眼神尖锐的张诗婷,还有被她拉着手、一脸愕然的谢闻。
分明有满腔勇气对厌恶的人出言不逊,却在这俩人面前寄颜无所,全因被他们看见了自己最窘迫无措的模样。
自己就是这样的矛盾体,不管是15岁或25岁,都抵抗不了如此有特定对象的畏惧。哪怕脾气再猖狂恶劣,一旦暴露于在意的人面前,最终都被打回原形。
更难过的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两个人竟然会成为当众崩溃的源头。
无法忘记落荒而逃的前一秒,谢闻就那样看着自己陷入难堪而无所作为,臂膀上还搭着张诗婷的手。想起昨夜他把自己搂在怀里说得那番话,心中就一阵抑塞。果然什么“对你好”之类的言论都是虚假安慰,他从头至尾都不会给予分毫的承诺。
而她还揣着小心思,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体贴和关怀。事实上这种念头感动不了任何人,只会让当下困顿的自己更为可笑。
邓芮茗,你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她大口呼吸,试图借由空气将溢出的抽泣压回喉咙。可胸膛每起伏一次,就有源源不断的酸楚翻涌出来。
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再哭就真的会被他当作笑话了。
可是真的有点兜不住……
她嘴一瘪,“呜——”得一声唤了出来。
可是呜后面那个哇还没响起,手机铃声倒先蹦起来,把哇字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再一看,来电显示是那个刚被自己否决的人。
她迟疑好久,才颤抖着按下通话键。
“你在哪里?”谢闻语速飞快,听上去相当焦急。
邓芮茗不懂他想做什么,又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哭。连忙捂住通话口,把鼻涕吸回去,没有作答。
他又问:“这一层的女厕所?”
“……你怎么知道?”
“淋成那样,你不去厕所还能去哪?”他无奈吐槽,气息却急促起来,“在那待着,别乱跑,我现在过来。”
诶?
“等等,你说什么……”
话音落下,他再没出声。只是电话没挂断,听筒里不断传来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匆促,想必是在朝这奔跑。
她呆滞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个形势走向。
大约两分钟后,温柔的嗓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我到了,你出来吧。”
“……”
“不要紧的,出来好了。”谢闻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不要怕,我在外面等你。”
呼吸紊乱,周身嘈杂,却阻挡不了这彷如暮春暖风的只字片语破除电波阻碍,直冲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