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面上勉强维持着平和寻常的微笑,他看着眼前举止有礼、干净整洁的男人, 他很难相信在这样的皮囊下藏着这样一个残酷而肮脏的灵魂。石井四郎回头朝一脸冷漠的伊藤看去,见到青年朝他点头后,石井四郎才彻底放下心走了出去。
在大门发出嘎吱声音很久后,一直坐得笔直而僵硬的高桥正彦才微微弯下背脊,半响,青年看向一直沉默冷淡的伊藤奈良,缓缓说道:“我不明白。”
伊藤无所谓地将那份写着‘江口木子’的档案放入一旁的碎纸机中,斜睨着白纸在机器的工作下变成纸条和碎片。他没有回答高桥正彦的问题,只是问道:“她,还有多久走?”
高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眼前这个人。然而下一秒,伊藤便嗤地一声笑起来:“哦也对,她什么时候走会去哪里,反正都不关我的事。”他将那些纸条一股脑地统统塞进了垃圾箱,“不去送送她吗?这一次离开,你们恐怕就是永别了。”
“已经离开了,是今晚最快去美国的轮船。”高桥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低声快速地回答道,他站起身来,正色看向伊藤,“不管怎样,这一次说到底,我欠了你一次人情。”
闻言,一向高傲而目中无人的伊藤奈良嗤地一声笑,扬起下巴背对着高桥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侧过头面容冷漠地说道:“至于人情,就不必了。反正,你又不是江口木子什么人,我帮的是她又不是你,不需要你在我这里来充滥好人。”
高桥轻撇了下嘴,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伊藤挑起眉插兜离开办公室,而青年黝黑的眼瞳看向东京此刻烧得血红的残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在医学上犯的一个错误,用一种最荒谬的方式来弥补。他不想去承认为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承认那个原因。
身体永远比言语诚实。
就像他说讨厌中国人讨厌江口木子,可是在这最后这一刻,他仍然选择帮她。伊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半响,青年映着天边晚霞自嘲地一笑,想着,这肯定是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
黎明时分,大雨滂沱,整个天空不见一丝光亮,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下来。
宪兵队原本有八千人的队伍到了第三天便已经淘汰了六千人,余下来的两千人能够成功地继续留在宪兵队中,而剩下的两天三夜里,他们的表现将决定他们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以及是否能给新上任的教官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然而到了第四天,就像是压完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能够坚持下来的人便仅剩下了不到五百人,相信接下来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试炼程度的加深,队伍中能够成功留下的人还会更少。
王奎昌趁着休息的功夫,这样对小队里的‘大哥们’抱怨道:“那新请来的德国教官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他们就是成心折腾我们!”
他年纪是小队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而在这次淘汰式训练中若不是多次受到队友的帮助,估计也会和之前的人一般被淘汰充入其他的军队里。
孙抚民喘着气,看着少年笑道:“奎昌你该多训练了,这样下去,我们日后若是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孙抚民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性格成熟稳重平日里也对弟弟们存了爱护之心,他拍了拍王奎昌的肩膀,“恐怕从此以后,天天都是这样的训练,奎昌你应该做好心里准备。想开些,你看人家宗灵,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也不像你这样抱怨的。哦对了,宗灵,你这小子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被叫做‘宗灵’的那个年轻男子长得极其俊美,雨水顺着帽檐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洗去脸上的泥泞露出儒雅的眉眼。张宗灵闻言,轻笑一声,答道:“大哥放心吧,等这次训练完了之后,我便请你们去喝喜酒,家里也不打算大办,亲戚朋友聚一聚便是。诶,慕轩,这一次你可一定要来!不然,兄弟可就真的生气了!”
在大雨滂沱中,一直靠着树身穿雨蓑的青年抬起头,那双扇形眼里带着淡漠笑意:“放心,你亲这样大的事情,我不管怎样都是要去的。”
孙抚民走过去擂了一下他的肩膀,顺便甩出一袖子的雨水:“啧,慕轩,有时候还是应该给自己放几天假,一直把自己逼得太狠,也不太好。”
段慕轩仔细地给自己的手打着绷带,几天下来的测试几乎涵盖了特训中所有的内容,剩下来的几项中还包括散打搏击。他可不想被教官们牵着鼻子走。青年的嘴角微垂,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管是德国军人美国军人还是日本人,我只知道他们的军人所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说罢,他便走到一旁去活动关节筋骨。
张宗灵手搭在孙抚民的肩膀上,看着段慕轩的背影,摇头笑:“啧,慕轩这样,咱们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那个小子想做的事情,别人就算想拦也拦不住。诶,奎昌,我记得你和慕轩从前应该是一所学校的吧,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王奎昌挠了挠耳朵:“慕轩哥跟从前一样的争强好胜这倒是真的,不过当年在军校的时候,他干了一件事震惊了大家伙,甚至把当时的军校主任气得直接开除了他的学籍。”
张宗灵好奇道:“是什么事情?”
王奎昌摸了摸脑袋,老实答道:“当时讲武堂有规矩,凡是学生必须参加结业训练后才能正式毕业,可当初慕轩哥不知怎地,在野外突击训练中他不仅顶撞了教官,还打伤了人逃跑了。”
孙抚民饶有兴味地抱着胳膊,哦了一声:“慕轩那小子,还有这种时候?”
王奎昌摸着脑袋,憨憨地笑起来:“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我后来在宪兵队里一眼就认出慕轩哥了!话说,他胆子真得大得不得了,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就敢跟教官对着干,气得训导主任开除了他的学籍,不过这也没什么,没过多久便是北伐,连讲武堂都停办了。”
张宗灵碰了碰鼻子,薄凉的嘴唇衬得唇红齿白。他属于标准的美男子,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看不出,慕轩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嘛,顶多也就是上学时偷偷逃课罢了,打老师这种事情,我可不敢做。”
王奎昌踌躇地望着不远处青年冷漠的背影,喃喃道:“不过,我总觉得慕轩哥和当初我见的那个少年却是判若两人,估计是因为家里生的变故吧。”
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声,一身英挺军装的德国教官走过来,眉目之间带着西方人特有的深邃,只听那人用半熟不熟的中文对众人生硬地说道:“最后三项,你们之间,每两人一组极限搏击!胜出者进行负重涉水和攀岩训练,最先到达的十人升为中尉队长!”
“十人?!”王奎昌不敢置信地叫到,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一片抱怨。
翻译将大家的抱怨委婉地告诉了教官勃罗姆,只见勃罗姆深灰色的眼珠里充满了嘲讽的笑意,而他朝站在队伍最前的王奎昌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一步。少年人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步便见教官队伍里走出一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个德国教官一个过肩摔狠狠摔进泥地之中,摔得少年根本无法起身,躺在泥地中捂着后背,疼得就连脸颊涨成了紫红色。
教官们都是德国应蒋委员的邀请,秘密派遣的王牌教官。这里的士兵别说是已经精疲力竭,即便在精神饱满的情况下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
见状,勃罗姆冷冷一笑,走上前指着仍然起不了身的王奎昌,对着众人高声说道:“要么,像刚才我们所作的那样,把对手打得不能从地上爬起来,要么就爬着从这里滚出去!”
众人敢怒不敢言,雨水冰冷地打在每个人身上,毫不留情。
孙抚民皱眉看着倒在地上一脸痛苦难忍的王奎昌,又看着出现嘲讽笑容的教官们,几乎从牙缝里咬出的一句话:““简直欺人太甚!”而在男子挺身而出之前,他的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下,孙抚民回头,皱眉,“慕轩,你要拦着我吗?”
段慕轩看着相互叽里咕噜说话的德国人,还有一旁脸色尴尬的翻译官,不禁冷冷一笑:“不是要拦着你,而是想让你把那个大块头留给我。大哥,毕竟,我们四个中总是要有一个升中尉的。”中尉队长需要一个稳妥的人来当,所以他和张宗灵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孙抚民。
青年说完,回头看见自家大哥脸上惊愕的神色,得意地弯唇和一旁的张宗灵清脆地击了一下掌,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走上前把躺在地上的王奎昌扶起来。众人把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有惊讶有怀疑更多的是崇拜。
在这里,他们遵循的是优胜劣汰的法则。哪怕只是淘汰者,也依然会被输送到不同的军队担任要职,何况,那些已经站在了队伍顶尖的那些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没有女主的章节,哈哈久违的男主上线~~
虽然说我没有军人情节,但是还是想隔着屏幕对男主来一个么么哒!
日常科普:国民党宪兵队
蒋于1927年开始对全国200万军队进行选拔,经过层层严格筛选,组成了一支8000人左右的卫队。在国民政府与德国的关系日益密切,应□□的邀请,希特勒秘密派遣纳粹冲锋队王牌教官勃罗姆来华,秘密进行中国宪兵的训练工作。(但是也有人说,这只宪兵队的真实性尚待商榷)
☆、第44章 chapter.44近乡情怯
勃罗姆手指着扶起‘失败者’的另外两人,脸色不善问着翻译:“他们, 这是在同情失败者还是在藐视我们的存在?”
翻译一脸为难, 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说。勃罗姆哼了一声,向教官的队伍发出了一声命令。
雨下得越发大, 而在大雨磅礴中,校场中的每个人都安静极了。天空渐渐亮起来, 可那光亮却依旧带着阴沉。段慕轩和张宗灵搀着王奎昌, 见大雨中被他们视作弟弟般的少年疼得面色青白。张宗灵沉下脸:“反正淘汰了一半的人,不会再往下筛, 奎昌你放心吧。”
王奎昌疼得一直哼哼,段慕轩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看向对面身形高大的德国教官:“那个德国人把你摔成这个样子,你若是再疼也只会让他越发得意。”
王奎昌捂着胸口, 忍痛说道:“慕轩哥, 宗灵哥,你们俩别管我了。”
听到拳脚携带着风雨声向他们席卷而来,段慕轩手疾眼快地将王奎昌往孙抚民的方向推出去, 翻身一个后旋踢格挡开凌厉的攻势。他单膝着地, 手撑在泥地上找着支撑点, 抬头时见到踉跄退后了两步的那个德国教官。
青年那双扇形眼中一片凌厉,目光如同恶狼般凶狠冰冷。张宗灵将帽子脱去, 双手狠狠地握成拳头架在身前——他们的姿势,准确无误地向站成一排的德国军人表达了搏击格斗的邀请。
不远处的黑伞下,来巡视训练进度的委员长看着对峙的两方, 不禁嗤地一声笑起来:“看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我们一直想要的特种军队里就需要这样不惧任何人的士兵。”军官来请示于委员长,便见他点头说道,“如果远道而来的客人想与学员切磋,而学生又想向老师请教的话,又为什么阻拦呢?”
翻译官将蒋校长的这番话翻译出来,勃罗姆面无表情地回头,再召出了另外一个教官,和先前的那位教官跨立站成一排,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段慕轩和张宗灵。
负责部队训练的何总监站在旁边,忍不住问道:“委员长,我不明白为何这支部队还要再训练?党国对这支部队投入的成本与收回的利益,完全不成正比。”
委员长看向远方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天空,淡淡说道:“一个国家,难道不需要一个像样的特种部队吗?就算是在政府的阅兵大典上,也足以告诉其他国家,至少中国人不全是东亚病夫。”
“那委员长打算拿这支宪兵队怎么办呢?”何总监继续问道,“宪兵队训练出来后,是打算投入到各个部队与战区吗?”
委员长笑了笑,看着雨中打得凶狠的四个人:“不管是拧在一起成为一支拥有威慑力的部队也好,还是打乱安排到不同的部队战区也罢,至少留在这里的人,都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我的人不是吗?党派中派系争斗一直是矛盾,那些明面上归顺的军队,暗地里也是不服党国的。只有那些由我们亲自训练出的队伍,才是真正嫡系的部队。”
这样的搏击格斗跟不上点到为止,几乎是赌上尊严拿命相搏。虽然段慕轩和张宗灵经过超负荷的体能训练,可在对阵另外两个德国人时丝毫不落下风。之前那个将王奎昌摔到地上爬不起来的德国人同样地一击打在段慕轩的腹部,可是青年除了闷哼一声嘴角流血外,无论是出拳的速度或是躲避的反应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让那个德国人几乎怀疑,自己并没有打中段慕轩。就在对手愣神的一刻,青年缠着绷带的拳头便狠狠地砸在了对手的眼角,手收回时,那德国人眼角已是一片带血淤青。他手抚上眼角,见了血,怒不可遏地朝段慕轩出拳出腿,体力不支的青年被那个德国人狠踢在他胸口,下一刻便被人狠狠地甩了出去摔在了泥地里。
见到德国人走上前将段慕轩狠狠地举起时,何总监几乎快要沉不住气,然而委员长不说停,他不敢逾矩,只是焦急说道:“这样的搏击比赛根本不公平!委员长,若是段慕轩在这里出了事情,那您不久违背了对老师的承诺!”
此时,张宗灵一个后空翻一脚踢在跟自己格斗的那个德国人下巴上,下一刻他转身狠狠地用胳膊勒住了举着段慕轩的那个大块头的脖子,而另外一个德国教官吐了一口血沫子,大吼了一声朝张宗灵的脑袋出拳——
委员长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但嘴上却说道:“我给过慕轩他一个平稳度日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并且选择了这条路。既然这样,他就应该和其他的军人一样。这一点,哪怕百年之后我去见了老师,我也是无愧于心。”
而此时,张宗灵敏捷地松开了手,弯腰避过后脑勺的那拳,而那拳便狠狠地打在了举着段慕轩的那个德国人头上。感觉到身上的劲道一松,段慕轩便翻身跃起反腿勾住了那个德国人的脖子狠狠地往地下一甩,张宗灵认准了时机将那人反手扣在了地上。
下一秒,段慕轩朝那个出错拳头的德国军人扑过去,反身就是一个过肩,尚未摔下却听一声“住手!——”段慕轩一怔,一下子松了力道却反过来被背上的那个人反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黑他的胸口就被人用腿狠狠抵着。
张宗灵气得瞪大了眼骂道:“喂,你太卑鄙了!”
“住手!”勃罗姆叫道,“托马斯,我命你马上住手!”压在段慕轩身上的那个德国人才缓缓松开手,恨恨地站起身。张宗灵跑到他的身旁,见段慕轩呕出一大口血:“喂,慕轩,你怎么样?”他有些慌,来到这里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段慕轩被打得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样子。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很快便冲走了嘴角的血迹,段慕轩却闷声笑起来,对着着急的张宗灵说道:“放心,我死不了的。只是太累了……”他缓缓合上扇形的眼睛,真的太累了。
孙抚民见状,大声吼道:“军医呢?军医呢!”
雨水将段慕轩的面容洗得生白,而青年被抬上担架时,张宗灵惊讶地看到慕轩天生微垂的嘴角轻轻扬着一个弧度,就像一个单纯少年所应有的狡黠笑容。他突然想起了王奎昌讲过的那些段慕轩从前在讲武堂的光辉事迹,突然有些了悟。
何总监正在通过翻译和德国教官们说着圆场的话,而接下来等待着其他人的还有层层选拔。张宗灵蓦地低声笑起来,他拍了拍身旁焦急得不行的孙抚民,任重道远地说道:“大哥,咱们兄弟四个以后就靠你了,中尉队长你可一定要拿到啊!”
“啊?”孙抚民没反应过来,而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时,只见隔着雨幕,身边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青年下一秒直直地就像根棍子般倒在地上——
一旁的军医手忙脚乱地将张宗灵抬上了担架,孙抚民突然明白自己被人连摆了三道。虽然有些生气的兄弟们一个个都视名利为‘粪土’,把他留在火坑里任重道远。
孙抚民气得摇头一笑,不过随即又释然开来,好在,他们三个人总算没有事情。
当段慕轩缓缓走到张家门前,看着门上贴着的莹莹喜字一阵恍惚。他仰着头在门口石狮子前伫立了良久,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张家大门开着,里面热闹道贺闹喜的声音传出来,越发衬得外面街道空旷寂静。
段慕轩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仿佛近乡情怯般,不敢踏进去。这样的热闹,好像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他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自从爹死了之后,家里越发地冷清。段式筠到了出嫁的岁数便被安排嫁去了香港那边,那是大夫人自己亲自做主的婚事,只不过段式筠不乐意,就连上车前也是哭着闹着不肯的。
可就算是不肯,也没有人会帮她。
当时段慕轩冷眼看着那个女人上车,一副哭天喊地、生离死别的场面,可他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是的,看到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喊天怨地,看着大夫人不忍却不得不送心头肉离开的样子,他想畅快地笑出声来。
若不是还想着勉力维持一下早已关系僵化的家庭,若不是还念着对临去前父亲的承诺,他甚至想掏出别在腰上的枪一枪嘣了那个女人。这样的想法冒出时,段慕轩一点也不惊讶,又或者很早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早在父亲出殡那天,他跟段慕鸿彻底撕破脸皮时,他手里拿着枪就在想,如果真的能扣下扳机就好了。
段慕轩仰着头,昏黄的路灯洒下来,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黑色影子——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可那些害得他痛苦得快要死掉的人,却还好好活着。
父亲死的头七,段慕鸿终于回来了,却是急得回来同他争遗产的。段慕轩还记得,当时自家的大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急得一口一个嫡庶之分,让他感觉到很可笑——
眼前这个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抽大烟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那些债务追到了爹的头上,几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还是蒋委员长出面替段家偿还了那笔债务,就连爹在医院的出诊费也是蒋垫付的。而眼前这个称自己为嫡长子的人,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他要莫须有的遗产?!
在段慕鸿手碰到棺椁时,他一把掏出爹生前的手|枪抵在段慕鸿的太阳穴上,双眼猩红得想要杀人,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没错,我是庶子,你是嫡子,这一点我从没否认过也不曾妄想改变过!可是段慕鸿,你扪心责问你又有哪一点配得上这身份!就连爹死时想见你一面可是你呢?你在哪儿?你他妈的在夜上海歌舞笙箫欠下的一屁股债到最后只能让别人来替家里垫付时,有没有想过尽半分|身为儿子的孝道?!”
段慕鸿被段慕轩眼里的光吓得打颤,因为常年抽大|麻手指抽搐得厉害,可是他嘴里却不肯落下风梗着脖子说道:“你、你,我看你敢!我可是你大哥,是你兄长!有本事你就开枪,没本事就别拿一把枪吓唬人!”
对啊,他是自己的兄长。
段慕轩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样一个卑劣不堪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兄长。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警卫服——这是委员长施舍给他的职位,青年不禁嘲讽一笑,眼睛中水光轻涌。下一刻,段慕轩收回了枪,却一拳狠狠地将段慕鸿打得撂在了地上。
段慕轩红着眼,手指着段慕鸿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今天段慕鸿你给我听清楚了,自打爹死了,自打我穿上这一身衣服起,你我之间……就没有半分兄弟情分可言!”
大门里面喝喜酒的人终于有人发现了段慕轩。王奎昌少年心性,直接跑出来了拽着段慕轩的胳膊就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笑着催促道:“慕轩哥你怎么现在才来,新人都拜过堂了!刚才,宗灵哥还在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段慕轩将手中的礼物交给张家的主人,闻言失笑:“原来宗灵都已经拜过堂了,还以为能看到新娘子长得什么模样呢!”
王奎昌拍手说道:“我们也没见过新娘子的模样,宗灵哥他们家也太古董了,这都什么年代还兴旧时的那一套,新娘子盖着红盖连脸也看不到,可真是的!诶,抚民哥,慕轩哥总算是来了。”说着,少年就跑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闻言,段慕轩垂着眼睛,嘴角微微有一个弧度,但是在旁人看来却无端有几分苦涩。他坐到两人给自己留出的位子上,淡淡说道:“仪式什么的,都不重要。”
孙抚民给他倒了一杯酒,打趣地笑:“你不知道你没来,我差点以为你真出事了呢!”
段慕轩执起酒杯,笑意未及眼底:“没有,我躺在医院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时不太想醒过来,所以就一觉睡到了现在……这不醒了,就马上赶过来了。”
“看来你最近是太累了。诶,慕轩,说真的,你应该给自己放两天假了。”孙抚民劝说道,“咱们的训练本来就强度大,也不需要你这么搏命般地给自己开小灶。我记得从前你除了偶尔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其余时间都在训练……还是抽空回去看看吧!”
段慕轩低头笑,转移话题道:“放心吧,我已经休息好了。毕竟再好的梦,也会有醒过来的时候。至于回家……去年我最小那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已经没什么值得回去的了。”
孙抚民见他眉宇间凝着深深的落寞,便笑着轻捶了段慕轩肩膀一拳:“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我算是被你们三个臭小子给联手摆了一道,一个二个三个全都跑了,害得我一个人呆在那里!嘶,平日里,我可还真不知道你们装晕装得这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