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
鄢慈一直不说话,方煜低头亲她。
她用手掌浅浅隔开:“什么意思?”
“我跟陈越之借了三个亿,这是拍电影的前期投资,电影是为你准备的。”
她现在声名狼藉,如果演出来没人看,方煜完不成对赌,会赔成什么样子?
忽然一阵疲惫,夹杂着深重的无力感,她小声道:“我不演了,你去找别的女演员吧。”
“只能是你。”方煜坚持道,“不要其他人。”
“你不演我们就不拍,完不成对赌,大不了方老师去给陈越之卖屁股。”
“我演你也完不成的。”鄢慈抚着额头,眼泪顺着流出来,“不会有人看的,我演技那么烂,我演不好的。”
方煜:“你能演好。”
“我……”
“我已经签了,没有反悔的余地。我说你能演好,你就能演好。就算演不好也没关系。”方煜目光深情而温柔,“那方老师先去卖个两亿的屁股,把你违约金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什么都是我的,怎么都是我的,欠的债也都是我的。”
“别哭了,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不肿吗?”方煜低头看她的眼睛,心疼道,“喜欢哭也别在这哭,方老师这里还没够呢。”
鄢慈手背揩去眼泪,捶他肩膀:“你要脸吗?”
方煜看她不气了,笑着亲亲她额头:“开个玩笑。”
窗外和煦阳光撒入,方煜的脸晒在光下笼上一层薄薄的光纱:“不过那句话是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想和你一辈子。”
鄢慈刚收住的眼泪差点又流下来,她抬起眼睛,迎着面前闪烁的光,头埋进方煜鲜活有力的胸膛:“我也这么想的。”
☆、宾馆
方煜在家对着电话咆哮了整整一个冬天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鄢慈终于见到了马原的本尊。
马尾辫络腮胡是假的。
当方煜告诉她,站在面前的那个染着一头红毛、穿着紧身皮裤的杀马特就是马原时,鄢慈呆立当场。
马原先开口,从上到下打量了鄢慈几圈:“这是你的女主?”
面容平淡,语气不屑:“她能演陆莹?”
鄢慈不知道马原何许人也,只知道方煜面上不说,但对他很认可也很信任。《迷影》主演除了女主,方煜全部放手给他去选角,从不过问。
方煜当编剧的时候就性子傲拽破天,这下晋升投资人,更是“目中无人”,他不耐烦道:“她怎么不能演?”
马原古怪地看方煜抓着鄢慈的手,双手向后,捋着一头红毛,没再说话。
现在不是正式开机的日子,马原和方煜只是把几个主演约出来谈剧本。《迷影》的男主有两个,青梅竹马靳北和皮条客凯哥。
饰演凯哥的男演员鄢慈很熟悉,是一起合作过《浮萍》的秦城,方煜看到来人也没过多惊讶,仿佛这在他意料之中。
秦城本身是个实力派,走的还是硬汉路线,由他饰演红灯区一手遮天、冷酷无情的皮条客,这样一看也很像那么回事。
饰演靳北的男演员随后赶到,他没带助理,全身裹的严实,在他摘下口罩和帽子的那一刻,方煜差点拍桌子跳起来和马原干架。
李乔礼貌地冲在坐的人打了招呼:“马老师、方老师、秦哥。鄢鄢,好久不见。”
方煜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开口:“他能演靳北?”
马原点燃香烟,懒绵绵道:“靳北的人设是你自己写的,又要有稚嫩的少年感,又要有演技,圈里小生我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方煜道:“不能去电影学院找新人?他片酬多少?老子请不起。”
李乔笑笑:“我不要片酬,这个角色是我向马老师要来的。”
方煜劈手把马原的烟夺下来,按灭在桌子上:“别在这抽烟。”
他又转头看着李乔,他和鄢慈打过招呼以后,很有眼色地远离她坐到了秦城旁边,方煜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问道:“为什么不要片酬?”
“想转型。”李乔诚实道,“好的片子太少,适合我的也太少。”
他如此坦诚,方煜再开嘴炮为难人也说不过去,他这才认真蹙眉想了想:“你觉得你能演好靳北?”
李乔谦虚道:“总要试试才知道。”
抛去个人成见,不得不说马原选的演员其实很贴合角色。
李乔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了,但在这里一坐,面容干净,眼神澄澈,说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人相信。
况且他本身自带流量,李乔粉丝强大的应援能力完全可以为片方省下一笔巨大的宣传开支。
方煜没再说什么,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谈论剧本的话题。
鄢慈坐在旁边的软沙发上,搜了搜马原的名字,发现他还真是一个导演,和方煜一届毕业的校友,迄今为止只拍过两部片子,且全都扑街到姥姥家。
她看着那两部电影的名字,嘴角抽搐。
一部叫《葬爱家族之殇》、一部叫《我爷爷的大地苍茫》。
方煜和马原又吵了起来。
还是那个他们争辩了一个冬天的话题。
要不要在剧情里加床戏?
鄢慈塞上耳机,点开了马原的处女作《葬爱家族之殇》。电影一共两个小时,讲述的是一个大山里的留守儿童外出打工在底层苦苦挣扎,最终走上不归路的故事。
马原片子的色调很有特点,不同于大多数导演喜欢用的明亮色调,他片子的颜色整体偏向写实性的昏暗,刚看不到三分钟,就有股浓浓的压抑摞起在心头。
小镇上信息闭塞,偏远而落后,主人公王森刚到工厂就被一群染着奇怪颜色头发的工友嘲讽。
——“你是哪个穷乡僻壤钻出来的土鳖?”
为了融进新环境,王森开始模仿大家的习惯和生活方式。
他将头发打扮成最“时髦”的紫色,他改掉了自己温吞纯良的“缺点”,学会了骂街说脏话、学会了走路不好好穿裤子两腿晃悠着吊裆、学会在下工后和工友勾肩搭背去街上调侃姑娘、学会了抽烟打架、遇到老人求助狠狠推上一把并配上一句老不死的滚远点。
老实变成缺点,善良遭人唾弃。
他在伙伴的笑声里自得自满,找到另一种人生方式。
——他成功且酷。
王森用了很久,将自己改头换面。
饰演“王森”的演员鄢慈不认识,但他的演技非常精湛,从山里走出来那股羞涩的孩子劲,在影片进行到一半时彻底磨得一干二净,他那恶心做作而欠揍的模样,贱得鄢慈牙痒痒。
方煜声音低了下去,他不甘心地瞪着李乔。
马原似乎是吵赢了,对着手机屏幕修理自己的烈焰红发,慵懒道:“你是对小李有意见?如果真拍起来,陆莹的床戏大头是和老秦吧?”
方煜瞥过眼睛,默不作声。
鄢慈注意力全部放在电影上。
工厂因为效益不好倒闭,王森和几个工友约定去大城市闯一闯。
临走之前,他花了大半年的工资做了一个和大城市节奏相吻合的七彩鸡冠头,买了一条红色的紧身裤和掺水的假金链子挂在脖子上。
他们满怀希望、他们终归失望。
当几人站在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大城市中央,周围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厌恶的目光,那一刻,压抑了整个片子的色调终于明亮了。
王森站在路边,熏着浓浓眼妆下的瞳孔惊恐地睁大。
这里不是他以为的城市,也不是他心里向往的地方。
镜头拉近,他强装淡定,但黑褐色的瞳孔依旧散发出放射状的不安的寒光。像只阴沟的老鼠终于见到日光、像只冬天的乌鸦终于飞到暖堂。眼前所见所感彻底敲碎了他敲碎曾经的纯真才建立起的一道枷锁,他像个误入猛兽世界的婴孩,对着世界发狂颤抖。
“过快的城市化进程和过慢发展的精神文化双重作用下导致的心灵失托。”方煜凑过来,很无耻地给她剧透,“最后这傻逼杀人了,一个幼儿园的女孩。”
鄢慈觉得这片子压抑,不想再看下去,她合上手机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不愿意面对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以前在镇上,他去踢卖茶叶蛋的老头一脚,身后会有一群人为他叫好。”方煜解释道,“他以为颠倒的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他自己。”
鄢慈听了半天才晃过神,吭吭巴巴道:“这片子……”
“过不了审,只能在圈里传。”方煜指了指马原,“就算过了审又怎么样?观众喜欢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这种社会底层阴暗纪实没什么人看,所以他才那么扑街。”
马原不在乎地笑:“我不稀罕。”
方煜继续道:“这种题材切入面小,可剖性却大。伟大的作家多生于小镇,电影有时也是。能把拯救世界的科幻巨制拍成经典算不上什么,能把家国天下荡气回肠拍成经典也算不上什么,真正有底子的导演,就是能把最微小的点单单拎出来,把最细枝末节的残忍或者美好拉扯开给你看,把这拍成经典,才算有什么。”
方煜侃侃而谈,说完不忘损马原一句:“当然,情绪表达太过愤青,审核都过不了的扑街也算不上什么。”
马原和方煜的相处模式除了吵架就是互怼,听了这话只是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而把话头转到鄢慈三人身上:“来试戏。”
“在这?”李乔看了眼周围,他们聚会的地方是个老旧酒吧,马原开的,由于经营不善处在倒闭的边缘。
这里不仅不宽阔敞亮,屋内反而设施陈旧,灯光昏黄,打在人脸上衬得肤色微黑,实在不是个试戏的好地方。
马原点头:“揪头发那场。”
秦城闻言,展现了一个演员良好的素养,他站起来,走到鄢慈身边:“鄢鄢、小李。”
鄢慈整理一下头发,调整坐姿,翘起一只脚踩在沙发上。
秦城就着昏暗的灯光,脸上入戏,渗出冷冽愤怒的模样,他用手抓着鄢慈的发根,一字一顿,冷得像把开刃见血的钢刀:“你只收他八百?”
鄢慈道:“用你多管闲事?”
秦城:“剩下一千二是你自己掏腰包还是记在账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也没要他钱,记账上你给老子白干三个月都填不上窟窿。”
李乔垂手杵在一旁,受辱和愤怒的表情杂糅到一起,眼睛瞪得通红,像匹动了杀意的野狼。
马原抬手示意停下,他审视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眉毛微微皱起:“老秦和小李下去再磨合几次,至于你……”
他看着鄢慈:“你不行。”
鄢慈问道:“我为什么不行?”
马原直直盯着她:“你看过剧本,陆莹是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人,不是被拐卖进红灯区的失足少女,她不需要无谓的清高,你要演出来的是骚,你不够味道。”
只有食肉的虎狼才喜欢展现自己的凶狠与恶,而人这种生物最擅长的本领之一就是掩饰和伪装。
演一个清纯的邻家小妹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