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夜风温柔。
沐钦泽正站在尔玉轩的小院子里, 负着手似乎在赏月。
他着一袭绘有墨竹的青色直缀, 发髻高挽。清辉明月差可拟。
“参见驸马。”身后有人在唤。
“东西可收拾妥当?”他问。
“回驸马,都收拾好了。”风絮低头答道。“明日便可回去了。”
“殿下用惯的, 务必都带上。”他点点头, 又认真叮嘱了句。“实在带不走,便记下,到了延川我再去寻一样的。”
“是。”风絮默默退下。
他看着那轮皎月微微出神。
……
窗子似乎也被从外头锁上了, 推不开。只有凉凉的夜风从缝隙中悄悄泄露进来。
昭娇心入死灰地坐在圆木桌边终于不再折腾。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 怕眼泪流出来会被人看到笑话。
烛花一个爆裂, 她浑身震颤一下,心头的酸楚无以复加, 还是按捺不住汹涌的悲伤埋头在桌前。
可是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再抬起头的时候, 她微微轻喘着,噙着泪的眼中已经是冷然一片。脑海中画面一帧一帧错乱地放映着, 终于找到了思绪。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其实自己和暄阳一样,出生时便带着万千富贵的帝姬, 到头来不过是母亲为了巩固权利的棋子。
看来沐家真是很重要的一方壁垒,母亲竟然不惜囚禁自己都要逼沐钦泽就犯。
也难怪秦昱跋涉千山万水,一来就勾搭自己,想来一方面是为了挑拨皇家和沐家的关系,见此举无用,便再换路子挑拨皇家和邱家的关系。
她低头,忍不住都要怀疑,自己从小到大都身处的这个地方,怎么会是这么吃人的一个污浊之地。
宫廷,权利,斗争。真是复杂的东西,什么师生情谊,什么母女亲情,在这些面前都虚假得可怖。
刀剑尚未出鞘,有心之人早已暗暗搅动乾坤。
王权富贵,雍容浮华,都只是华丽的表象。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自己是绝对不会答应母亲去逼沐钦泽留下的。不答应自己就会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根据母皇的作风她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直接逼迫沐钦泽,而是会等他自己上门来自投罗网。
那样他们就要永远都被困在这里了……
她撑着桌的手臂微微一抖,不小心抚过前额伤疤,脑中一片混沌,男子清然的笑意却越加清晰。
他笑着对她说,“殿下和我回家可好?”
他揽着她,“若不是为娶你,我不会从军。”
他给她温柔的浅吻,“不论去哪,且同我说上一声,这样我等着,也好安心。”
他一直都是最最明智,最最清醒的人。难怪他一直想要带着自己走,带着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如今,如今……
她想着更是泪眼模糊。如今这一别,她被困偏殿,他如何能知道?不知明日他找不到她是会一直傻傻的等着她来和他一起回延川,还是会又急得头疼发昏。若是他为了救她直接和母皇发生冲突……
她眉头紧锁,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原本母亲说的话她都会无条件服从。因为她软弱,冷漠,不懂什么是真正被人关爱被人捧在掌心,只故作乖巧渴望母亲的垂怜。
但是如今他教会她什么是真正的爱恨,给了她最好最好的一切,她也有了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的人……
她伸出手,在眼前握紧。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干净澄澈温暖的一个人。
她已经被困在这里,绝不会让他为了她也一起被困,让他干净的衣袍沾上血腥。就算自己也身如蓬草,她也一定想要保护他的夙愿。
……
当清晨的朝阳从敞开的门外洒落时,昭娇在桌子上趴着没醒,面上还带着没有干涸的泪痕。
女皇穿着一袭盛装站在她的面前,微微摸了摸她的脑袋,“熙儿,醒醒。”
昭娇微微睁开眼睛,“唔”了一声。待她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眼中的惺忪散去,很快面色僵硬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然后视线便被女皇身后敞开着的门吸引。
“好孩子,昨日考虑的如何?”女皇坐下来,坐到她身边,伸手唤了下人送来洗漱用具和早膳。
好孩子?昭娇听了觉得好笑,冷冷回应道,“母亲不用费心,我是不会替你去劝沐钦泽的。”
“你已经决定了?当真这么不听母亲的话?”女皇没有看她,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
“我昨天就已经说过了……”昭娇看着她,杏眸中眼中都是愤怒和不解,“母亲非要这么逼我们么?就不能让我有一日好过的?沐家早就不再参与国事了,如今我和沐钦泽就只是想要在延川过平凡的日子。”
女皇皱着眉摇摇头,“你不去便罢,钦泽这孩子我了解,若是找不到你他自会到我这儿来寻。”
“您就不能放过我们吗?您怎么就那么自私呢,就为了……”昭娇怒道。
“母亲都是为了大周,是为了大周的天下和我们赵家的基业!”
“不,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当年削了那么多人的权,沐家若是不自己交出兵权估计也早就被你给随意扣个帽子灭九族了……如今你才发现自己错了,无可战之兵,你就开始逼迫别人从军。其实大周的如今都是你一人造成的。”
女皇被她呛得暴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懂什么……朝堂上的事是你胡扯的?你不帮母亲就罢了,为何还出言中伤……你倔,你跟你父亲一样倔。我真是后悔没有好好教导你让你变成这样。我一会要去主持比试没空再跟你混话,就将你先关在这里,你自己好好悔过。”
“逝者为大!母亲还有脸提起父亲?”昭娇怒极,口不择言回呛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父亲死的离奇,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估计就是被你逼死的。他那么旷达随性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宫里的苟且,我从前觉得他死的太早,现在简直就是为他庆幸,还好他去的早,不用在这宫里受你折磨!”
“你住口!”女皇摔了瓷杯,真龙发怒,浑身散发出极强的压迫威仪“你父亲的死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这么说他真的不是病死的了?”昭娇看着她,被她身上的帝王之怒惊得微微颤抖,却准确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女皇被她气的发抖。
昭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乖巧懂事体贴内敛的,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这样顶撞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自从知道凶手不是凤君之后,再加上沐钦泽遮遮掩掩的,昭娇就有些怀疑父亲的死是不是同母亲有关系。如今,她们撕破脸皮,她干脆直接问出口。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女皇站起身来,问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昭娇道,她再也不要装乖巧女儿,再也不要对这个冷血的母亲卑躬屈膝。“我父亲从前那么康健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病死?还有我哥哥,为什么……”
“你……你这孩子……我原本不说其实就是为了你……”女皇低下那张同她极其相似的脸,盯着昭娇,面上一瞬间有凄婉闪过。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不需要你们瞒着我!”昭娇道。
“好好好,你现在真是越发能耐了”女皇怒极反笑,接着她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说道,“如今你非要听……那么我就告诉你……长庚就是病逝的,但你父亲魏恒,他伤心过度,饮酒后同宫女苟且,我赐死了他。”
昭娇脑内一个惊雷炸响。浑身震颤,仿佛天塌了半边。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
沐钦泽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脚步飞快。
武校场上擂起了战斗的鼓声,同他的脚步的节奏重叠。
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现在已经是午时, 原本今日他打算等昭娇回来带她一起同女皇辞行,如今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却迟迟不见她……
女皇一个时辰前就在武校场同秦昱一同主持比武大会。昭娇是昨日被唤去雍德宫的,却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出现。
他皱着眉头,心下有很不好的预感。
走在回廊上的时候,突然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住,“等等!”
那声音熟悉,手也娇软。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熟人。
“沐钦泽,你是不是在找覃熙?”那人问他。
“是。”他皱眉,呼吸有些急促,“你可知她在哪里?”
“我今日早上,原本打算去替我父亲求情,被下人带去偏殿的时候发现覃熙被母亲关在偏殿里了。”暄阳说道,“我现在趁着比武间隙出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
沐钦泽闻言身子一顿,回身大力拉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覃熙被关在哪个偏殿里?”
“放肆,你轻点!你怎么这么暴躁?你对恩人就这么说话?”暄阳不满地甩手,冷哼“我在门外听见,好像是说什么劝你入仕的事,覃熙不愿母亲就不让她用膳……哎你要去哪?”
“去救她。”沐钦泽闻言简直心神俱裂,脑子再也来不及思考就大步回身朝雍德宫去。
“你去哪救?”暄阳扯住他的衣摆,跟在他身后小跑,“你怎么救?”
“ 先救人出来,陛下要怪罪,大不了我为官便是。”他脚步未停,“总是不能让覃熙受苦。”
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想不到女皇竟然如此……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傻,这么倔,竟然为了他……竟然为了他不惜和母亲顶撞。
他是不愿为官,是无心入朝,但是只要她一句话,他再是刀山火海都是愿意的,她怎么就那么倔呢?
怎么就那么倔?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一颗心都被拧碎成千万片,疾风骤雨中狂颤。内心分明急躁又慌乱,却又有隐隐的暖热和微甜散落。
怎么会那么傻!怎么会……她最怕疼也最怕黑了,一个人被关在偏殿里头,也不知道女皇有没有对她用什么手段……
他想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你停下,”暄阳几步跑到他身前拦住他,高傲地抬着头,“沐钦泽你听好了,我今日来是有个万全的法子要告诉你,我教你,你不用为官你们二人都可以回延川。”
“什么法子?你为何要帮我?”他冷声,“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就是知道我一句话你刀山火海都愿意,所以我才这么倔啊”
魏恒死因有故事,不是这么简单,他不会调戏宫女的,长庚的死也是,嗯剧透到这里,
第70章 拼了(修文)
武校场上, 风旗猎猎,人声鼎沸。
女帝和太子坐在上首观演,满朝文武蹭了帝姬成亲的光, 皆也有幸在特意搭建的比武台下目睹这一场比武盛会。
陈国的壮士和大周的将士们各坐在台下一边, 高声吆喝着为各自阵营的参试者鼓舞士气。
现在是午时,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在场上角逐的是御林军的上将军陈河和陈国的骠骑将军卞一。
陈河的威名在大周军中甚高, 以身姿灵巧, 剑术诡绝而出名, 然而今日却好似遇到了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