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等一下。”颜迟握住剑柄,把剑往旁边推开。她欲要再开口时, 劲风扬起,她来不及阻止了。陆致又一剑刺了去。
皮肉绽开的刺啦声响割得她耳膜发疼。她不禁阖眼,再看向下方时, 视线滞住。
地上掉了一张面皮,带着血丝的人.皮。她惊诧地向上望去。
男子右脸接近耳垂的地方被割开了一道口, 血顺着颚骨流着。鼻梁上横过的一道伤疤被额发掩住大半,英气的眉眼间潜着死寂与灰白。
“阿丑。”颜迟怔怔道。
怎么会是阿丑。
阿丑静默着,如同在等待死亡。听到她的唤声后, 他慢慢地低下眼睫。
“带下去拷问。 ”陆致箍了箍她的腰,冷冷道。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颜迟和陆致两个人后,颜迟才从惊诧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中缓回身。
“喵……”
虚弱的叫唤传过来。颜迟立即收了心神,快步去往阿狸那里。阿狸叫了一声后就合住了双眼。颜迟一阵紧张,探到它均匀的呼吸后,她提高的心落到了原处。她坐在床边,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阿狸。
陆致神情冷肃,倏地摸了下她的脖子。颜迟后知后觉地抚着脖子。方才被刀压着,有些许的痛意。她以为被划破了皮肤,但是却没摸到血,她没有受伤。颜迟面向陆致,也没发现他哪里受了伤。
他们俩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像木头人一样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后,玄七敲门入内。
“回禀王爷,他什么也不说。”
“用刑。”
“属下已用刑逼过他,但他还是不松口。”
陆致敲着膝盖,旋即离床,“去刑房。”
“陆致!”颜迟拽住他,“我同你一起去。”
他拧起眉,道:“不行。”
“我同你一起去。”颜迟坚持。
半晌后,陆致道:“玄七,看着阿狸。”
“属下遵命。”
阴冷潮湿的刑房内,被挂在刑架上的男子衣衫绽破,血肉模糊。颜迟静静地望着阿丑,听到身边的陆致道:“谁派你来的。”
阿丑费力地喘着气,硬是一声都不吭。陆致夹起烧红的铁,直接抵到阿丑的胸前。
嗞嗞嗞。
是皮肉烫焦的糊味。
颜迟屏息,继而走到阿丑近前,“陆致,停下。”
阿丑忽地仰头,血和汗布满了全脸。狰狞的疤痕被新的伤疤掩盖住,落下来的头发湿成一条一条的。
从前颜迟一直觉得阿丑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心地还是善良的。但是没想到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要杀陆致。
他的眼神略昏茫,似乎看不清楚前面的人。
“小尘……”低哑的声音粗励浑浊,几不可闻。
颜迟眉尖一挑。小尘是谁?她定定地看着阿丑。原来他不是哑巴,他会说话的。
“小尘……”阿丑的目光锁住她,嘴唇颤颤着。
倏然间,颜迟腰间一紧,陆致把她收到他身后。
“回去。”
颜迟不动。
“回去照顾阿狸。”陆致似在跟她商量,但是却语气却很强硬,不容拒绝。
颜迟要来这里就是因为之前阿丑帮过她,她心里有些复杂,所以才坚持要来刑房的。但是现在见到了他,那些复杂的心思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消散干净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隐晦与秘密,她看到可能只是别人想让她看到的。
她向陆致颔首,旋即出来的刑房。
陆致扔下烙铁,凌厉地睨视着阿丑。
“小尘?”陆致眸光微闪,而后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样,“你认识去尘。”他用的肯定句。
铁链哗啦啦地响了起来。阿丑拼命地搡动着手腕,迷茫的眼里升腾起愤怒与极致的恨,“是你杀了她!”
陆致勾唇,笑容残肆。他取出白帕抹干净手上沾染的污秽,然后丢掉白帕,语气轻然,“处以极刑。”
阿丑没有求饶,口中仍唤着小尘。
陆致从刑房回来时,见颜迟半靠着床沿,头挨着阿狸的头,衣裙皱叠在床下。他放轻走路的声响,缓至床前。正要把颜迟抱起来时,颜迟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嘴里呢喃,“怎么睡着了。”
随后就发现了他。
颜迟仔细看了下安静睡着的阿狸,旋即问陆致:“阿丑为何要杀你?”
他没有回答。颜迟不再问。她突然觉得,她没必要也不必要知道那些事情。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阿狸。
最重要的是阿狸。
看到阿狸满身是血时,颜迟从没有哪一刻有这么恐惧与害怕过。那种像是把所有力气都抽去的了天塌了的窒息与慌栗攀附着每根筋骨,她从未有过这般刻骨的痛。在那一刻,她意识到,阿狸对她的重要性比她想象的要深很多,多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陆致见她不问了之后,静默了半会儿,继而取出一个小盒。他打开小盒,在指上蘸了点黄色的膏体。颜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直到颈上冰冰凉凉的,她才发觉他在给她上药。
“我没有受伤。”
不需要上药。她从刑房回来时就照了镜子,只是有点压出来的红印,不过多久就会褪掉。他抹完一层后又在指上蘸了一点,似乎还要给她抹一层。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东西。但是面部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窥探不到一丝柔和。
颜迟滞了半晌。他反举剑,毫不犹豫地要插进胸膛里的画面闪进脑中。颜迟想嗤的,却嗤不出来。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刺自己一剑呢。他只是做样子骗过阿丑,然后趁阿丑放松防备的时候制住他。她在心底说服着自己。
但是,那一刻,他又像是要真的要刺进去。已经挨到身体,只差一点就要送进去了。
颜迟摇摇头,想要撇去矛盾混乱的心绪。她对着还在给她上药的陆致道:“谢谢。”
给她上药的手顿在半空。陆致抿抿唇,面上的坚冰融开了一条缝。他突地加快速度,两下给她抹完,收好了盒子。
“对了,青染呢?”阿丑假扮了青染,那么青染去哪儿了!颜迟唯恐青染有不测,紧紧地攥住了衣裳。陆致看到她紧张的样子,脸色骤然下沉。颜迟只担心着青染,并没有察觉到他脸色微妙的变化。
“陆致,青染呢,她在哪里?”
许久之后,陆致才幽幽开口,“你担心她?”
“当然,她是————”颜迟蓦地消了音。陆致怎么了?
“她是什么,嗯?”
颜迟斟酌着,试探着答道:“她是你的侍女。”
陆致眼睫缝合,转瞬移开,“她没事。”
没事就好。颜迟放下心来。
晚上睡觉时,陆致也没有回房,仍旧待在这里。他在外侧的长案上处理政务,颜迟就随时随刻地注意着阿狸的动静。
夜深时,蜡烛已经快燃尽了。颜迟伸展了下疲倦的上半身,向陆致投以一瞥。他还在专心地执笔书写着,即使是投在墙面上的影子,也是一样的轮廓锋锐坚硬,无法找出一条柔软的线条。
“你回房休息吧,阿狸这里有我照看着。”她猝然道。他明日还得上早朝,不能再熬夜了。然而陆致不听,依然不紧不慢地书写着。既然他不听,她也不会再劝。他想要熬多久就熬多久吧。
因为怕压到阿狸,她睡到最里面,中间隔了一个枕头,挡住她的身体。她睡得很浅,几乎是丁点儿小声音都能把她惊醒。她一醒,就直朝阿狸看去,看到阿狸无事后便又睡下去。
如此反复了许多次后,她才渐渐地睡着。
蜡烛还剩最后一小截时,陆致放下了笔。他来到床前,看着熟睡的颜迟与阿狸。
烛光摇曳几下,他突然躬起身,一直被镇着的心口的剧痛此时猛烈地袭了上来。他疼地站不住了。哆嗦着手在身上某处用力摁下去后,他才平稳住身体。
他下滑到之前颜迟靠着床沿的位置,倚着床头,蜷着背,闭上了眼。
天将亮的时候,颜迟从床上弹坐起来。她浑身冒着汗,衣衫湿透的凉沁激着她大脑。
梦里倒在血泊中的黑猫一双眼睛是白色的,眸子里没有眼珠,没有眼珠却像是能清晰准确地瞄准她,空荡荡的眼眶里在流血,一汩一汩的血似乎永远也流不尽。
她吸着气,急忙扭头看向阿狸。阿狸气息平缓,没有异常。她顺了顺呼吸,霍地发现了床下的陆致。他靠着床,眉间皱着。
竟然就这么睡了一晚上么。颜迟才躺回去。陆致就突地动了下手指。他从床边起身,继而摸摸颜迟,又摸摸阿狸,然后才出了房间。
大夫给阿狸取纱布上药时,阿狸是清醒着的。它很疼,但是却没有叫出声,肉掌紧抓着颜迟,很用力,很用力。颜迟恨不得代它受了这疼痛。
“不疼,不疼啊,阿狸乖。”颜迟柔声哄着它。心像是被人攥着,一抽一抽地疼。
终于把药上完后,颜迟问大夫,“阿狸现在情况怎么样?”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大夫捏了捏胡子。他觉得这猫的体质不若寻常的猫。明明昨日都已经处于快要死的边缘了,才过了一晚上就已经脱离于了危险。
“它已经没事了,但是还得好好再养一段时间。”他也大大地松了口气,昨日王爷令他一定要治好这猫,他已经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了。
那么严重的伤,谁也救不好的,他说熬过去就行,也只是在往轻了说。
颜迟大喜,“谢谢大夫,谢谢你!”她有些激动地抚着阿狸的头。阿狸犹如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胖乎乎的肉掌在她手上挠了挠。
大夫走后,不过两盏茶的光景,陆致就从宫中回了府。他一进屋,颜迟就立即道:“陆致,阿狸没事了!”
她浅浅笑着,颊边褪去昨日的忧切,轻松与愉悦明显地在她眼角眉梢飞扬着。
陆致嘴角抿开几不可见的弧度。
阿狸死的时候,是晚上。
第99章
“大夫说它已经没事了。”颜迟小心地抚着阿狸的毛。陆致的衣袍上带着外面的凛风尘气, 初初进来时,颜迟挡了一下,不让他挨近阿狸。
陆致约莫也是意识到了,他弹了弹衣摆, 旋即看了下阿狸的伤口。阿狸奶奶地喵呜着, 肉爪子戳了戳他。它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粉粉的的鼻翼张了张。
“轻点儿。”颜迟生怕他力气用大了。陆致闻言, 按了一按阿狸的脑门儿,继而收回手。颜迟望了眼陆致, 想要问他什么, 最后又缄住了口。
她听青染说阿丑昨日就已经被处死了,极刑处死的。在死之前受尽折磨,想自杀都自杀不了。
到底是与她接触过的人,而且还多次帮了她, 她心里不可能没有半分波澜。她本来想再问陆致,阿丑为何要他的命, 但是又怕知道的多了以后会缠上麻烦,便压下了问陆致的念头。
“说。”陆致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颜迟:“没什么。”